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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千里寻情

作品名称:江鸿      作者:苏庸平      发布时间:2015-01-11 16:31:56      字数:10429

  滨江市中心医院的一间特别护理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单人病床,旁边是护理人的简易床,还有两个沙发和一张茶几。刘冬卿的爸爸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患了肝癌,已经到了晚期,住院一个多月了。刘冬卿和妹妹彬彬一起把他扶着坐了起来,彬彬用干净的毛巾为老人擦洗了脸以后,给他穿上了一件睡衣。刘冬卿端着一碗用绿豆红枣煮的粥,坐在他的身边,用羹匙一勺一勺地给他喂饭。
  老人已经明显地消瘦了,面色也很憔悴。他吃了半碗粥以后,冬卿为他擦干净了嘴巴,他望着冬卿和彬彬,叹了一口气,说:“卿儿,彬儿,爸爸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长了。爸爸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有些话要跟你们说。彬彬还小,正在读大学,以后我走了,你们姐妹俩要互相照顾,卿儿更用心要照顾好彬儿,你毕竟是姐姐。我走了,你们俩也不要跟你的继母争什么财产了,我的遗嘱里面已经写清楚了,那个二层别墅,楼上的一层留给你们,楼下的一层留给你们的继母和弟弟。我一生没有存款,我走后,我的车公家就会收回去了,下面的车库单位已经决定分给我了,以后单位领导的车也不会在存到那里了,车库留作以后你们和弟弟将来有车的时候共同使用。为了避免你们和继母之间发生纠纷,我的遗嘱已经在公证处做了公证,你们放心吧。”老人咳嗽着,冬卿赶紧给他轻轻地捶背,彬彬端着水杯送到了老人的嘴边。
  老人慢慢地喝了一口水,喘息着说:“我别无牵挂,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姐妹俩。彬彬还好说,她现在还在大学里读书,个人的事和工作的事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样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卿儿,”他望着冬卿,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期望的光芒,“卿儿啊,你真的不是孩子了,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快往四十奔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看周围像你这样大的女孩子,还有几个没成家的?人家像你这样的同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可是你至今还是孤身一人,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的。卿儿,你必须认真地考虑你个人的问题,你要有个让爸爸放心的归宿,那样的话,爸爸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刘冬卿哭了。她轻轻地坐到爸爸的身边,把爸爸的双手握在手里,说:“爸爸,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我会安排好的。至于财产,您放心,我和妹妹一定会遵照您的遗嘱办的,绝不会和弟弟争任何财产。彬彬的未来也不用你操心,你的老同事、老部下也不会不管我们的。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不懂事的孩子了,我已经是本市重点中学的校长了,我在外面也能办很多事了。彬彬大学毕业后,她的工作和生活我都能够安排好的。”说完,刘冬卿已经泪流满面了。彬彬坐在爸爸的身后小声地哭泣着。
  老人缓缓地转过身,抚摸着彬彬的头发说:“彬儿,以后一定要听姐姐的话,有什么事都要跟姐姐说。姐姐有什么难处的时候,你也要为她分担忧愁。”老人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冬卿,接着对彬彬说,有一点我必须要跟你说:“彬儿,你大学毕业后,在处理你个人的感情的时候,一定不要学你姐姐。选择一个你自己喜欢的,聪明朴实,也很爱你的小伙子就成个家,不能等得太晚的,女孩子年龄太大不好找对象的。作为一个女孩子,选择好自己的归宿,这不是小事,……”老人没有说完话,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昏了过去。刘冬卿和彬彬赶紧掐住爸爸的人中穴位,拼命地喊着“爸爸,爸爸——”,彬彬急忙跑出去找医生了。
  主治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急匆匆地走进来。老人的疼痛已经过去,他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医生和护士们紧张地抢救,氧气管接在老人的呼吸道上……一个小时过去了,老人的脸色渐渐地暗黄,眼睛渐渐地失去了神色,慢慢地停止了心跳……
  主治医生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看着冬卿和彬彬,用很沉重的语气说:“你们的爸爸已经走了……”望着刘冬卿接着又说,“一切都不用你们管了,他的遗体,医院负责管理,我马上和院长联系,然后通知你爸爸的单位领导。你们把这屋的门关好,可以回家了。”
  刘冬卿和彬彬都抽泣着,泪水不停地滴落着。冬卿拿出梳子帮爸爸梳理好头发,整理好衣服,轻轻地在爸爸的额头亲了一下,用一条白色的床单盖在爸爸的遗体上,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拉着泣不成声的彬彬的手,走出了病房……
  追悼会以后,刘冬卿的弟弟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刘冬卿捧着爸爸的遗像,刘冬彬手里捧着一盆鲜花,和继母一起,在铁路局领导的护送下,走进了位于江边的那座公园里的老干部骨灰存放纪念馆。摆放好爸爸的骨灰盒,刘冬卿和刘冬彬把一盆鲜花放在骨灰盒前,大家站成一排,低头默哀三分钟。在一阵哀乐声中,冬卿把爸爸的遗像放在骨灰盒前的鲜花后面,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大家便缓缓地走出了纪念馆。
  纪念馆周围一片宁静,松柏肃立在绿地中间,肃穆而又庄严。人们渐渐地散去,这位在战争年代受过枪林弹雨又饱受社会沧桑的老人,和抗日联军的一位将军的英魂永远一起,静静地沉睡在这个公园的青松翠柏中了。
  转眼到了冬天,松花江的江面上已经封冰。太阳岛上,冰雕已经在制作。江边那座公园里的丁香树,光秃秃地伸展着枝条,冰雕师傅们在忙碌着设计塑造冰雪的世界。刘冬卿穿着一件毛领大衣,围着一条杏红色的围巾,独自一人走在这萧索的公园里。空气寒冷,从口中和鼻孔呼出的气体,瞬间就会变成一缕白雾,然后结成冰霜落在她那杏红色的围巾上。公园里枯黄的草地上,堆积着从松花江里采集出来的厚厚的冰块。丁香树下,草坪上的草早已枯黄,上面落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旁边的长椅,孤零零地卧在冰天雪地中,上面已经落满了一层雪白,灯光下显得孤独而凄凉,似乎在坚持不懈地等待着曾经的恋人。刘冬卿在公园的甬路上慢慢地走着,看着眼前冬雪覆盖的草地、丁香树,江畔的冷风吹来,她也不觉寒冷。光阴如流水,虽然已经六年多过去了,她毕业后却很少到这里来过,然而,眼前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熟悉。她似乎觉得苏长春就坐在那条长凳上静静地等她,或者就在丁香树的后面藏起来让自己寻找呢!可是,眼前除了枯黄的草坪,光秃秃的丁香树,堆积如山的冰块,孤零零的长椅,弯弯的甬道,别无所见。苏长春还记得这里的一切吗?这草坪上有我和他偎依在一起的身影,这丁香下有我和他拥抱的热情,这长椅上有我和他亲吻的记忆,这甬路上有我和他携手漫步的脚印,这灯光可以作证,这里曾经有长春哥对我的许诺,有我对苏长春永远的期待。这六年来一直缠绕在心间的缕缕往事,现在长春还会记忆在心吗?如果他还记在心里,为什么他不给我来封信呢?他现在怎么样呢?他生活得好吗?那两个孩子长大了吧?应该都懂事了,也读书上学了吗?倘若真的有一天,苏长春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孩子们会很喜欢我吗?能叫我一声妈妈吗?他们的妈妈现在怎么样呢?一连串的问号在刘冬卿的心里不断地滚动着。六年过去了,没能见他一面,她很自信地感觉,苏长春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
  想到这里,刘冬卿突然觉得,马上就要到寒假了,寒假里我将要过江去,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去见见苏长春。
  月亮升起来了。冰城街道两边的高楼上,铺满了寒冷的月光。刘冬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了爸爸留下的那栋别墅。
  别墅的底层,没有灯光,二楼的窗户里还亮着。刘冬卿走进二楼的客厅,彬彬正在台灯下看书,见到冬卿回来,急忙问:“姐,你到哪里去了?外面这么冷,你不怕冻坏了!”
  刘冬卿脱下大衣,挂到衣架上,到洗手间里洗了洗脸,在外面冻得冰凉的脸随即在卫生间的暖气烘蒸下变得发热,红润起来。她轻轻地揉搓着手走出洗手间,说:“哈,外面真冷。我到兆麟公园里走走。”
  “看你,这样的冷天,你自己跑到兆麟公园去了?是不是又想你的长春哥啦?”彬彬放下手里的书,“既然你这么想念他,也为他等了六年多了。你就应该去找他,看看他是不是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看后你也就应该有个决定了,该怎么办也有个裁断。这样长期等下去,啥时候才算是个头?”
  刘冬卿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水,坐到了沙发上,说:“长春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忘记我的。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几年也未尝不可,反正我眼看着进入了中年,什么也不在乎了。”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彬彬。
  “姐,要不然这样吧!你再等半年,到了来年暑假,你去看看他。他要是已经把你忘了,你回来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刘冬卿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彬彬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坐在冬卿的身边,拉着冬卿的手,笑着说,“姐,我说收拾长春哥,你心疼了吧?嘿嘿,我不会收拾他的。不过他要是真的有难处,离不开他的那个家,你说怎么办吧?你总不能就为他守候一辈子吧?爸爸临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可是爸爸又相信你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因为你的能力很强,你的工作很出色,难道你就处理不好自己这么点事儿吗?姨妈(继母)不是找人给你介绍了七八个对象了吗?你为什么就连一个也看不中呢?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的心意的吗?”
  刘冬卿喝了一口水,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一下子仰卧在沙发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说:“姨妈就是要我早一点离开这个家,希望我随便就找个男人嫁了。可是她找人给我介绍的那七八个男人,没有一个能和苏长春相比的。有的是纨绔子弟,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有的是不学无术,不务正业;有的虽然有点文化,但是不懂得奋斗,得过且过;也有的稍微好一些的,可是不是离婚的,就是丧偶的,哪有一个能比得上苏长春的?”她叹了一口气,“我这辈子,就等着长春。如果等不到,我一辈子独身,到了我老了,就去峨眉山当尼姑!”说了这句话,她的眼角里一道泪水滑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沙发的后背上。彬彬拿起茶几上的纸巾,为她擦了流淌的泪滴。
  本想利用这个寒假过一趟江北,去看看日夜牵挂着的苏长春,可是寒假里,市里组织教育部门先进模范培训,她的愿望成了泡影。
  又一年春节过去,冬雪渐渐融化。几只麻雀在门前的篱笆上喳喳地叫着。篱笆外的柳树已经发芽,翠绿的嫩芽在柳枝上伏着,柳枝在春天的暖风里摇摆着。讷谟尔河河面上的冰凌,在水面上互相撞击着,顺着水流铿锵地向嫩江流去。赵大哥和李智贤分别驾着一辆马车停在苏长春家的门口,几个小青年从屋里抱着行李家什走出来,一件一件地装到马车上。这是老队长专门为苏长春搬家派来的马车,苏长春调到城里去了,本来准备从城里雇一辆汽车简单地把家搬过去算了,可是,当老队长听说苏长春要用汽车搬家的事以后,很生气地找到了苏长春,说:“长春,怎么啦,长春?调到城里去就不认你这个大叔啦?生产队的马车正闲着,你非要花钱雇汽车搬家吗?你怕乡亲们将来进城到你家找扰你还是怎么的?”
  苏长春赶紧解释说:“老队长,看你说哪儿去了?我也不在生产队里劳动,这些年家属还给队里添麻烦,你们多方照顾,我本来就感激不尽了,搬家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您呢!”
  “不行!你赶快把汽车辞了,我派两辆马车去。正好让老赵和智贤都到你家看看,认认门,我也跟着去。以后你就是城里人了,回来的时候少了,我们到城里去,也能找到你的家。有什么事儿,还要找你帮忙呢!”老队长一半生气一半玩笑地说。
  不一会儿,马车装好了。小花在院子里笑盈盈地接待着来帮忙搬家装车的人。院子里聚集了很多来帮忙和送行的人。
  赵大嫂站在小花的旁边,笑着对小花说:“怎么样,我说的话不错吧!长春在农村没有站住脚吧?我当初就说过,他不会在农村时间长的,早晚会飞走的。不过,他没有把你们娘儿几个仍在农村,把你带到城里享福去了。”赵大嫂望着小花,“你真有福气,你看俺,跟这个赶大车的,一辈子也走不出庄稼地了。这回你进了城,可要看好了长春,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又会高升了。真的要是再远走高飞,那可就真的把你扔下了。到了那时候,你就是哭天喊地也没有用处啦。哈哈哈……”
  小花笑着,脸上有些羞涩和腼腆,没有说话。
  苏长春把两个孩子抱上了马车坐好,小花爬到马车上坐在两个孩子一边。苏长春向送行的乡亲们摆手致意,对老队长说:“大叔,您不说也要跟车去我家看看吗?那就请您上车吧!”
  老队长笑呵呵地爬上了另一辆马车,苏长春也跟着上去和他坐在一起。赵大哥和李智贤解开缰绳,扬起马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出了村口,上了公路。“嘚儿——驾!”随着一声吆喝,赵大哥挥起马鞭,在空中打响了一个鞭声,李智贤紧随其后,两辆马车在讷莫尔河畔的公路上奔腾起来,向县城奔去……
  话说那次王局长参加马老师的追悼会以后,回到教育局就决定把苏长春调到县城的重点中学去。可是连续调了三年,教育局和乡政府之间总是达不成协议,乡里的宋书记就是不放人,说苏长春调出去绝对不行,苏长春是这所中学一根大梁,走了对于这所中学是一大损失,多次商调都不成功。直到今年宋书记调走了,这才把苏长春调了出来。可是,苏长春仅仅在重点中学工作一年,就又调到了教师进修学校,进入了专门培训教师的机构,在这里施展着他的才智。
  小花在苏北的时候,家就在街头住,母亲会做小生意。她也学起了母亲,在街头做起了小买卖。到了城里,她除了接送孩子上学以外,也做一些街头的小生意,天长日久,她和一些做买卖女人们越来越熟悉了,尤其跟进修学校门卫刘师傅的老婆刘嫂的关系很好,因为都是教育单位的家属,做生意的时候互相照应着。家里的日子虽然不算十分富裕,也是温饱有余。小华每天风风火火地忙她的生意,苏长春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两个小孩子都在读书,小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
  斗转星移,转眼间又一个暑假到了。
  暑假里,进修学校要分批分期对全县的教师进行培训。教师培训正处在紧张的工作中,教师进修学校的老师不放暑假,只休星期日。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苏长春正在办公室里备课。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苏长春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了传达室门卫刘师傅的声音:“喂,苏老师,门口有一位女士找你,我们也不好问她有什么事,现在需要你和她通话后我们才能允许她进去。”
  紧接着,电话里传来了一位女士的声音:“喂,你是苏长春吗?”
  “您好!是我,我是苏长春,您是哪位?”苏长春听到的声音,好像很熟,似乎很像刘冬卿的声音,但是他不敢确定是谁,因为他没想到刘冬卿会来。
  “长春,我是冬卿!”电话里仅仅说了这几个字就不再说话了。
  “哦——冬卿,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啊。你进来吧,我在办公楼的六楼609房间。你把电话给门卫吧!”苏长春便随即对门卫说话,“喂,这位女士是我的同学,你让她在你们那里签个字,就让她进来吧。”
  苏长春放下电话,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透过窗户,他已经看到了刘冬卿从前面的大门进了院子。他便急忙走出了办公室,走下楼,去迎接冬卿。
  苏长春站在一楼的楼梯口,远远地就看见刘冬卿笑容可掬地款款走来。冬卿上身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半袖衫,下面是一款深褐色的短裙。身材依然是那么苗条秀气,腰肢挺直,胸态丰满。短裙下的腿上是一条肤色的高筒袜,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半高跟皮凉鞋,肩上挎着一个很时尚的乳白色女款皮包。虽然已经七年过去了,她依然风姿绰约。走近楼梯口,看得更真切了,原来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齐耳的短发,面色依旧白皙,眼角处微微有一两道不太明显的皱纹。当她看到苏长春站在楼梯口迎接她的时候,她的脚步逐渐地放快了。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怎么,苏长春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长裤,上身是刘冬卿送的那件白衬衫扎在裤腰里面,乌黑的头发昨天刚刚理过。他站在楼梯口,胸口砰砰地跳动着,看到刘冬卿走近了,便走出门口,向刘冬卿伸出手。刘冬卿也很远就把手伸过来,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没有松开——就这样牵着手来到办公室。
  一进屋,刘冬卿就转身把门关上,随即眼泪就簌簌地流了出来,拥抱着苏长春。她没有叫苏长春的名字,把脸贴在苏长春的肩上,喃喃地说:“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记了?”
  苏长春没有说话,眼睛已经湿润了。他也拥着刘冬卿,用手拍拍刘冬卿的后背,说:“没有忘记,你不要难过,坐下吧。这是我自己的办公室,坐下说话吧。”
  刘冬卿坐在苏长春办公桌右前方的沙发上。苏长春立刻拿出一盒精装的龙井,打开以后,捏出一撮茶叶放在茶杯里,倒上开水,端到了刘冬卿跟前:“你累了吧,先喝茶吧,坐了八九个小时的火车,先休息一会,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饭后我安排你到教育招待所休息。”说完,苏长春便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准备联系招待所。
  刘冬卿脸上的泪还没干,她拿出纸巾擦了一下,连忙说:“不要联系你们的教育招待所了,我们去宾馆吧。”
  “也好,你认为什么地方好,就到什么地方去。你千里迢迢地来了,总要休息好才行。”苏长春又放下了电话。
  “你们这个小城还很不错,但是要是比起省城来,那还是差得很远呢!”刘冬卿说。
  “唉,怎么能敢跟省城比呢!不过这个小城在松花江以北地区还算是小有名气的。诶——,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单位上班的呢?”苏长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走过来,坐到了刘冬卿的身边。
  “唉,鼻子下面有嘴,我还不会打听吗?只要你不躲进深山老林里去,我就能找到你。再说了,你现在已经是个很有名气的人了,还能找不到你?你不是在教育杂志里发表了学术论文了吗?那里面不是有你的工作单位吗?我就是按照那个信息来找你的!不用打听,现在不是找到你了吗?”刘冬卿稍微有了些笑容。
  “呵呵,你还真的很有心哟!很注重教育动态呢!”苏长春笑着说,“我是经常在教育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你都看到了吧?”
  “毕业已经七年了,我时刻关注你的动态,你在教育杂志上发表的所有文章我都剪辑保存了下来。我教了五年书以后,就担任省教育厅直属的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了,作为重点中学的校长,不关注教育动态能行吗?”刘冬卿说,“你发表的一些文章对于我国当前的中学教育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好了,不说了。我也快下班了,走吧,我们出去吃饭去吧,吃晚饭再找个宾馆我送你去休息,”苏长春说,“我的大校长,你到这个小城来,这里虽然比不上你们那个大都市,但是,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哟!”苏长春说着,伸手把刘冬卿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室。走到门口,苏长春和门卫刘师傅打了个招呼:“刘师傅,我的同学来了,我提前走一会,和同学一起出去吃点饭!”刘师傅笑着说:“苏老师,你提前出去还跟我说干嘛?那不是我管的事哟!哈哈哈!”
  太阳已经落到了嫩江江面。虽然是暑天,但是到了傍晚时分,街道上已经不那么炎热。北国小城的傍晚凉爽惬意,令人心旷神怡。走出大门,夕阳照在小城的街道和楼宇上,晚风吹来,带着河畔草原的清香,别有一番意味。苏长春双手插在裤兜里,刘冬卿紧紧地跟在苏长春的身旁,又像七年的晚上在滨江的街道上那样,伸出左手插进他右边的胳膊里。苏长春有些羞涩,小声说:“冬卿,不要啊,这个小城里,睁开眼不是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同事,现在正是上下班的时候,看到了多不好意思呢!”
  “我才不管那些呢!反正也没人认识我。”刘冬卿说,“七年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和你挽着手走在这街道上,心里有一种安慰。”她嘴里虽是这样说着,还是把手抽了回去,和苏长春并排走着。
  “我们到北国春饭店去吧,那里的饭菜有我们这个小城的特色。”苏长春说着,便拐过一道街口,朝着这座小城最有名气的北国春饭店走去。
  苏长春和刘冬卿走到北国春饭店的楼上,找了一个包间坐了下来。服务员走进来问:“二位要吃点什么?”
  苏长春说:“来一个讷谟尔河的野生鲫鱼清炖吧!”又看着冬卿说,其他的你还喜欢吃什么,你说吧。
  刘冬卿说:“就你我两个人,一个清炖鱼就足够了,其他的就随便安排吧。”
  苏长春说:“你第一次到边陲这个地方,今天就品尝一下这里的特色,”然后又要了一个山菊梗拌菜,一个油煎哈什蚂,一个松花豆腐。然后问刘冬卿,“喝点儿红酒吧?”
  刘冬卿把身上的包挂在墙上,很有兴致地说:“不喝红酒,今天喝白酒,我今天要让你好好陪陪我。”
  苏长春说:“喝茅台,还是五粮液?”
  “不要茅台,也不要五粮液,就喝你们这里的特色酒。”冬卿坐了下来。
  “那好,”苏长春对服务员说,“来一瓶讷谟尔河陈酿!”
  不一会儿,四个菜就端了进来。热气腾腾的清炖鱼在包间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苏长春打开酒瓶,首先给冬卿倒满了一杯,然后也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刘冬卿很不客气地端起酒杯,兴致盎然地说:“长春,七年了,见你一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来,这第一杯酒,我们干掉!”
  苏长春不知道刘冬卿能不能喝酒,但是她主动要喝白酒,估计她也许有些酒量吧。于是,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没有说话,与刘冬卿的酒杯碰到了一起,两个人相互对视,一饮而尽……
  刘冬卿放下酒杯,坐了下来。苏长春夹起一条鲫鱼放到了她的盘子里,然后把两个酒杯重新满上,说:“我们慢慢喝吧,一边喝一边说话吧!”
  刘冬卿没有吃鱼,却站起来把包间的门关好扣上,然后坐下,望着苏长春,眼睛里泪水汪汪,走到对面的苏长春跟前,一把抱住苏长春,把头贴在苏长春的胸前:“长春,七年了,你让我等得好苦……!”
  “冬卿,别难过。这里不是表露感情的地方,我们先吃饭,吃好了,我们去宾馆,有话到那里再说,好吗?”苏长春用手抚摸着冬卿的额头,然后抽出桌子上的纸巾,给她擦泪,“坐下吧,说说你这几年的生活。爸爸还好吗?”
  刘冬卿又坐了下来,泪水依然不停地流,说:“爸爸前年已经去世了,现在就我和小妹彬彬相依为命。那座别墅的二层是爸爸给我和妹妹的,姨妈现在恨不得我和妹妹尽早离开那里,多次找人给我介绍对象,可是……”
  刘冬卿把七年来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一讲述出来。苏长春听着,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也把自己毕业后七年来的工作和生活详细地告诉了刘冬卿。
  一瓶讷谟尔河陈酿喝光了,桌子上的菜却没有吃多少,刘冬卿的脸已经绯红,她还要再喝。苏长春说:“卿,不要再喝了,我也不胜酒力。你心里很苦,我是知道的。可是我的现实就是这样,这不是我能改变的。你为什么这样痴心地等呢?你何必这样苦了自己!你应该有你更幸福的生活啊!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青春,那样的话,我今生无法偿还你的这份情债啊!”苏长春再次用纸巾擦干了刘冬卿脸上的泪水,叫来服务员结了账,和刘冬卿一起走出饭店。
  小城已经笼罩在暮色之中。苏长春送刘冬卿到了嫩江宾馆,开了楼上的一间客房。
  刘冬卿已经喝醉了,进了房间以后,她便醉眼朦胧地躺在了床上。苏长春把她的包放进了柜子里锁好,然后把她扶起来,铺好了床铺,整理好枕头,帮她脱掉了鞋子,把她放倒在枕头上,盖上了被子,说:“冬卿,你自己在这里睡吧,明天早晨我过来陪你吃早餐。天黑了,我要回去了。这里有开水,有茶叶,我给你沏好茶,你醒来后,喝茶解解酒吧。”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刘冬卿却在沉醉中伸手拉住了他,喃喃地说:“长春,别走!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在这里睡吧!我好孤独,陪陪我……!”
  “不!冬卿,不能这样的,你一定要冷静,你是一身清净,我不能污染了你。那样的话,将来你会恨我,我也会恨自己后半生的。这份沉重的爱已经收藏了七年,继续收藏在心里吧!你应该有你更幸福的生活!”苏长春握着刘冬卿的手。
  “不嘛!我已经等你七年了,现在我千里迢迢地来见你,不求别的,我要你这一宿的温馨,还不行吗?”刘冬卿紧紧地攥住苏长春的手不放……
  这时候,楼下有大声的吵闹声。紧接着,服务员上楼来敲门。苏长春把门打开,服务员进来说:“你是苏长春吧?楼下有个女的在大吵大闹找你,可能是你的夫人。”
  苏长春很尴尬地说:“让她上来吧!”
  随着走廊里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小花已经来到了房间的门口:“我说这么晚了不回家呢!原来在这里会贵客啊!”说着,就走进来,抓住苏长春的衣服,撕扯着。
  苏长春躲避不及,一边用力要掰开小华的手,一边说:“我的同学来了,我招待她,然后把她送到这里来休息,你胡闹什么呢!人家笑话不笑话?”
  小花死死地抓着苏长春的衣领。刘冬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吓醒了酒,她站了起来,说:“你是嫂子吧?你别这样好吗?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你这样闹不好的,苏长春现在不是普通的人,你要为他着想的。”说着,刘冬卿拉住小花,一边说,“嫂子,你有什么话慢慢说,决不能这样无理取闹啊!苏长春在你们这里是个很有威望的老师,你这样闹,对他的影响太不好了。”
  小花松开了苏长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上大学四年,我在家里给你带孩子,你回来这些年,我含辛茹苦地经营这个家,可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心却不在这个家里。你们不是有情有意吗?那好吧,你们就在一起过吧!我带两个孩子跳江去!”说着,小华满脸流涕地往外走,走廊里很多人在看热闹。
  刘冬卿拉着小花:“嫂子,你可千万不要胡闹啊!”她也流泪了,“我到这里出差,顺便来看看我们的班长,我们是大学的同学,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的啊!”
  苏长春有些无奈了,大声说:“你闹什么呢?!你要是这样胡闹,那好,我们明天就离婚去!”
  “好啊!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吧!那就离婚吧,离了婚,你们就舒舒服服地过好日子吧!两个孩子我带走,我现在就去,我们娘儿仨一起跳江!”小花哭着,扑通一声坐到了门口走廊的地上嚎啕着,“没良心呀,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啊!”
  “苏长春,你和嫂子一起回去吧!”刘冬卿一边拉着小花,一边对苏长春说,“嫂子这样闹,实在是不好,外面这么多人,影响多大呀!你快带嫂子回去吧!”
  苏长春走出来,对着小华很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呢?真是胡闹!别在这里丢人了!走吧,回家吧!”他伸手把小花拉了起来,向楼下走去。
  刘冬卿跟在后面劝说着:“嫂子你真的误会了,苏长春心里只有你们娘三个,你不要再闹了,这样对你们都不好,外人多笑话呀!”
  小花回头冲着刘冬卿大吼一声:“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刘冬卿又气又恼,流着泪跑回了房间……
  走廊里的几个服务员站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这不是教育局的苏老师吗?他老婆可真够厉害的,跑到这里撒泼来了。苏老师怎么娶了这样一个泼辣的老婆呢!真是不可思议哟!……”
  第二天一大早,苏长春匆匆地来到宾馆。刘冬卿已经走了,房间里空荡荡的。苏长春看了看手表,急忙下了楼,打车去了火车站。
  从大兴安岭开往滨江的列车停在站台上,旅客们正在检票上车。苏长春扑到检票口,看到刘冬卿已经过了检票口。他急忙跟一个熟悉的检票员说一声就挤了过去,这时候,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正挥动着手里的绿旗子,火车拉响了鸣笛,缓缓地开动了。
  “冬卿——!冬卿——!”苏长春站在站台上扬着手高声呼喊。
  车窗里伸出了一只手,在不停地摆动着,接着,刘冬卿探出头来:“长春——我走了!你保重——!”那只摆动的手一边挥动着,不时地擦一下泪水,随着奔驰的列车渐渐地消失在松嫩平原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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