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茫茫（八）

　　（三十九）
　　那天小妹从多宝镇回来，秋君告诉他林千里等了她几乎一天，没吃完饭就走了。
　　小妹说，他怎么不等我。秋菊说，人家要晚点名。小妹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桌上两包白糖，懊丧不已。
　　就是那个“灰子”拖着她这里跑，那里看，烦死了，烦死了。小妹说，我去打电话。秋君说，宣传队又没有电话，只有场部有，打通了场部，那个会给你传呢？小妹说，你晓得没有？我去试试。秋君说，林千里告诉我了的。
　　小妹不信，跑到连部，找到向莉，向莉帮她要到场部总机房。
　　总机回答，那边没有电话。
　　小妹又和秋君约了一个星期天到场部，跑到宣传队宿舍，一个人也没有。一打听，最近天天出外演出，两人扑了个空。
　　秋君说，冒得缘啊。两人又十几里走回，累不说，心里蛮不舒服。
　　女孩是要人陪的，“灰子”还是有事无事往小妹宿舍跑，小伙子也机灵，经常到东西给宿舍其他女孩吃，嘴巴又甜，一屋子人都喜欢他。
　　秋君就不喜欢他，认为林千里比他有出息，但是心里也说不准，这人在人情在，人走情分开，都说不准。
　　小妹也是一个蛮要强的姑娘，看小妹和“灰子”也是有说有笑，秋君想，这小妹的难过也就那么一阵哦，我以后也少管她的闲事。
　　向莉就不看好小妹和林千里，她觉得林千里对小妹还是友情，还没到那个份上，林千里的未来说不准。
　　小妹嘛，和连队大多数女孩没啥不一样，向莉想，要说谈得来，我说不定和林千里比你小妹更谈得来。因为我们都还爱看书，只不过是林千里似乎对我没感觉。
　　向莉是非常有理性的，她知道自己将来不会和这帮女孩一样，笑啊，哭啊，闹啊，搞过去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是每天看她的书，做做题，复习功课，她家里寄来的书，再忙，她也在慢慢看。
　　伊一莫那个伢肚里是有货的，向莉推荐他帮连队出墙报。一莫小文章来得快，字也写得不错，就是外表看上去不像，这种人是内秀。但是她觉得一莫看问题比较偏激，比较古怪。有时又说话特别的准。
　　向莉有次问一莫，林千里怎么样？一莫说，你指他哪方面？向莉说，随便问问。一莫说，我和他住一个宿舍，我就知道这伢在连队呆不长。
　　向莉有兴趣了，说来听听。一莫说，这伢有头脑，别个晚上睡了，他写日记，做活嘛，也不输哪个，武昌伢和我们汉口伢还是有不同的。
　　向莉第一次听说林千里记日记。
　　可惜他已走了。

　　（四十）
　　老顾和老裘接梁主任通知，说这台节目不错，可以参加企业部管理局的汇演，地点武汉。全国军需系统都将参加。老裘说，既然是汇演，有些节目要抠一下，精益求精，还争取创作两个好的节目。
　　怎么叫好，老顾问。
　　老裘说，反映农场生活的就叫好，贴近生活。我们拼大的，拼不过局宣传队，只有拼小的，拼创作，于是决定再编一个戏剧小品，一个小舞剧。
　　演出任务几乎接了将近一个月，老裘说，再不能接了，队员要休息，要休整，有的道具和服装也要修补，这么大的演出量，比我在专业剧团还可怕。
　　老顾说，我现在和专业剧团有什么区别？
　　老裘说，两回事。专业剧团，人员，设备，乐器，服装都是专业的。我们是土洋结合。人员都是小青年。没有台柱子。
　　老顾说，你又来了，人家喜欢看，就是好节目。
　　两人争执了半天，最后决定先休息，意见是一致的。全队放假两天，不练功，不排练。
　　老顾先准备放假三天，老裘说不行的，那是放鸭子，这帮家伙光吃饭，就把场部食堂搞得闹腾。放假到处跑，人家连队在生产，影响不好。
　　放假两天，一片欢呼。大家都想得差不多，第一天早上睡懒觉，下午洗澡洗衣服。第二天出去玩或是回连队，出去玩嘛，无非也就是沙洋，或是五七干校，路程都是几十里，找不到车子就只有靠脚走，走路，现在大家都不想走了，派大平去机耕连联系车。
　　机耕连说不是有部演出车在你们那儿吗？大平说司机也要休息，机耕连说这好办，来个司机不就行了，大平说要不要跟场部说，机耕连杜连长说，没事，我当家，我和你们顾队长都是3506的。熟的不得了。
　　其实去沙洋玩的也就一半人不到，有的想睡觉，有的想回连队。
　　林千里其实也想睡觉，几个人都问他去不去。舒枫跑到他窗跟前，说，我要去，你不去玩玩儿？林千里说，去，一帮人就这么上了车。
　　沙洋镇也就是有个大一点的百货公司，有个新华书店，有些小饭馆，怎么能和武汉比？和其他大城市比？不出来闷得慌，出来又觉得不好玩。
　　张雪看出来了，林千里是喜欢舒枫，舒枫这孩子落落大方，她和哪个都是笑盈盈的，她拉着林千里看这看那，一点都不忌讳。
　　吃饭还是大家一起吃的。反正大家好像都明白，却都不说。大家公开认可的是吴大平和春香。人家两个那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一个厂里出来的，又一同调到场部，而且两人还蛮般配呢。
　　大平和队长说，我们是娃娃亲。老顾说，那我就不信，有次问春香，春香满脸通红说，鬼跟他娃娃亲。顾队长说，那你还帮他洗衣服。尤美在旁边拉了一下队长，示意玩笑不能紧开。
　　林千里有些茫然，舒枫，他感觉自己才是真正的喜欢，她才是自己心中的那一个。当她和大平到连队接她的那一天，他就感觉这女孩气质不同，但是现在大家那种眼神，他还是不习惯。
　　一个张雪，一个上海人小卢，总是话中有话。舒枫呢，其实这孩子年纪小，心里有主见。干部子弟孩子本身就无形中有一种优越感。舒枫算好的，没有那些盛气凌人的样子。人人都喜欢他。
　　大平对春香说，林千里和我们工厂里出来的伢还是不一样，他身上有另外一个味。
　　舒枫有一次打饭的时候，女孩逗舒枫，你吃哪那么多啊。她们明知故问。
　　舒枫说，千里有事，我帮他打的。
　　张雪不依不饶，帮他打的，怎么不多带一个碗啊？
　　大平在旁边说，去去，你们管得宽，我还不是帮春香打饭。这才帮舒枫解了围。
　　大平打了饭，和舒枫一起回宿舍，两人边走边说话。
　　大平说，莫理她们。舒枫一脸平静，说，没事儿。
　　大平说，我和林千里一个连队出来的，千里人蛮好，讲义气，讲感情，我知道他。
　　舒枫说，是吗？大平这一说，舒枫倒脸红了。
　　玩了大半天，车回到场部。司机说我要去加油，你们自己走回去吧。姑娘们嘴甜，师傅，谢谢。大伙儿说，走了。舒枫故意走慢步子，和千里并排，她对林千里说，走走吧。
　　千里见舒枫这么大方，答得也非常干脆，好啊，走吧！

　　（四十一）
　　场部有条河，其实就是条大渠，又深又宽。两旁种着成片成排的柳树，夏天傍晚的风轻轻吹过，格外凉爽，林千里和舒枫沿着河边走着，小河走完，再往前走就是八连了。
　　八连种的水稻，已经开始抽穗，秧田一片翠绿，两人沿着田埂继续往前走。
　　舒枫说，你以前到过农村吗？
　　林千里说，在学校学农时到过，但没有现在印象深。
　　舒枫说，我也是。舒枫问，你爸是老师？
　　林千里说，是。舒枫问，大学老师？林千里说，是。舒枫问，大学教授？林杰点点头。那不是反动权威？舒枫又问。林千里说，是权威，但不反动！舒枫笑了。
　　林千里问，你老家也是北京吗？舒枫说，我在北京长大，我老家江苏人，扬州的。
　　林千里说，扬州的美女。
　　舒枫说，我美吗？
　　林千里想了想说，流利而端庄。
　　舒枫说，什么什么？
　　林千里又说，刚健又婀娜。
　　舒枫说，呦，你还一套一套的，哪学的？
　　林千里说我爸教的。
　　舒枫说，你爸还教你谈朋友？
　　林千里说，我读书的时候呢，人家给我姐介绍朋友，我姐问我爸，您对未来女婿是个啥标准？我爸说，毛主席说的嘛，德智体全面发展。德，就是道德品质好，人有品德；智嘛，就是有知识，爱学习。我姐问，体呢？我爸说，体就是身体好，你要和他过一辈子。
　　舒枫听了，说，你刚才不是说的这句话。
　　林千里说，我那时小，不懂事，问爸爸，那我长大娶媳妇是个啥标准呢？我爸随手扯过一张纸，就写了上面两句话。
　　舒枫说，你爸真有学问，到底是大学教授。
　　舒枫说，我达不到你爸说的那个标准，太高了。
　　林千里说，你就是我要找的女孩！
　　舒枫笑了说，回去把这话写给我，别忘了。
　　舒枫又问，那次我和大平去接你，那个哭的厉害的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林千里说，是女朋友……也不是女朋友。
　　舒枫说，啥叫是，也不是呢？
　　林千里说，我俩是朋友吗？
　　舒枫说，你说呢？
　　林千里说，我可以说你是我女朋友吗？
　　舒枫看了看天空，说，我还没谈过朋友，你呢？
　　林千里说，我也不知道啥叫谈过？啥叫没谈过呢？
　　舒枫说，你牵过她的手吗？
　　林千里想了想说，牵过。
　　舒枫说，你亲过她吗？
　　林千里说，没有，没有。
　　舒枫又问，她亲过你吗？
　　林千里说，也没有。
　　舒枫说，那你不是也没谈过朋友。
　　林千里说，你是我接触过的第二个女孩。
　　舒枫笑了，说，比较诚实。
　　林千里被舒枫一句接一句的追问，有点透不过气来。手上的汗都被她问出来了，好像做了好大个错事一样，不知怎么回答她。
　　舒枫看着前方，很坚定的说，我只知道，我总想见一个人，总想和他呆在一起，甚至一生都想和他在一起！你呢？
　　林千里说我也是。
　　舒枫说，谁呀？
　　林千里说，你！他说不出舒枫那么连贯的语言。
　　舒枫又笑了，你就会跟着我说。
　　舒枫边往前走，边摘着田边的小野花。林千里也跟着她摘，不一会儿就摘满了一大把。她递给林千里，说拿着，突然起身飞快地向前跑了。
　　林千里愣了一下，跟着追去。舒枫还跑的真快，她跳过田埂，跳过小沟，疯跑着。
　　林千里心想我还跑不过你吗？追急了，怕她掉到秧田里去。等到她一跳上公路，林千里三步两步就抓到了她。
　　舒枫说，花呢？
　　林千里举在手上，双手捧给她。
　　舒枫突然把花接过来一扔，搂着林千里的脖子，很伤感的说，爱我吗？
　　林千里哽噎着回答，刻骨铭心！
　　舒枫满含眼泪说，我爱你！
　　林千里说，我更爱你！
　　舒枫说，别负我。
　　林千里说，今生今世！他还没说完，舒枫深情地吻过来，不让他说了。
　　舒枫说，我要和我爸说，可以吗？
　　林千里说，你爸会喜欢我吗？
　　舒枫说，会的，我喜欢他就喜欢。
　　舒枫问，你爸妈会喜欢我吗？
　　林千里说，那还用问。林千里一把把她抱起来。
　　舒枫搂着他的脖子说，快点名了。
　　两人欢笑着，拉着手飞也似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