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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茫茫(一)

作品名称:长篇:白雾茫茫      作者:林幼章      发布时间:2014-10-01 20:52:35      字数:9506

  谨以此书献给我苦难的大哥——林华章

  第一部
  引子:
  1971年2月,江汉平原。
  初春的早晨,春寒料峭,几十辆满载一群十五,十六岁孩子的军车,飘着鲜艳的红旗。在汉宜公路飞驰而去……

  (一)
  林千里从学校回来,母亲问读高中名单有你么?
  林千里摇摇头。母亲又问,不是说宣传队的可以读高中么?
  林千里说,是可以啊,但没有我。母亲说为什么?千里说不知道。
  林千里是华师一附中宣传队的,他们学校排演的《红色娘子军》名震三镇。林千里还是个小主角,既有赤卫队“五寸刀舞”,还有男红军。是宣传队功夫好的角色之一。
  原先听学校说,宣传队的读高中,不和这批下农村的一起走。
  父亲走过来,一旁说,就是读高中过两年也要走,迟走也是得走,准备东西吧。
  母亲悻悻的走开了。
  一听说千里也要下放,同学郭光跑过来,你家里又不是工人出身,又不是革干,怎么会留你读高中?跟我一起走吧。
  国光和千里是好友,有个结伴当然好,双方家长都熟悉,郭光的妈妈来也说,好了好了,郭光就想和你一起。准备行李吧。
  千里的上面已经下放了两个姐姐,一个66届初中,一个68届初中,都去了监利。华师一都去监利,千里当然也只能是监利!
  晚上老三从厂里回来,兴冲冲的说,厂里子弟去军垦农场的事已定了,小弟可以算子弟投亲靠友。
  父亲连忙问,兄弟也可以?
  老三说,兄弟姊妹都可以。
  母亲一旁眼泪都出来了:哎呀,军工厂真好!
  父亲问什么时候走?老三说,后天。
  后天?大家都吃一惊,那怎么来得及,不要办什么手续?
  老三说,不要不要,厂里又不是我一个有弟妹,厂里说了,先走,回头补办手续。
  林千里说,那郭光怎么办?我都答应别人了。
  母亲说,我去和他妈妈解释。千里说不行不行。
  父亲说什么不行,你懂什么!
  母亲说,不知农场怎样?
  老三说,我也不知道。
  父亲沉思了片刻,去吧。至少比你两个姐姐强。
  林千里冲出门,父亲问,那里去?
  千里说,我自己和郭光说去。
  父亲对母亲说,赶快准备吧。明天买点肉,买点好菜。
  正说着,隔壁丁妈进来了:丁妈是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孙子,给人家做针线活,林千里妈妈有时接济她。
  丁妈说,林太太啊,两个姐姐才下去,又要下一个。咯如何得了呃?
  丁妈也是湖南人,和林家都讲湖南话。
  母亲眼泪又出来了。

  (二)
  母亲一宿没睡,清了家里一口最大的木箱子出来。有父亲的老皮箱,想着不好,就木箱吧,
  母亲想着千里身上穿了一件毛衣,下面穿了一条卫生裤。加之身上昨天买的一件蓝色新棉袄。母亲就往箱子里装了一件卫生衣,一条长裤,两条短裤,放了一块肥皂,一盒清凉油,一双新解放鞋(还是老三3604厂发的),哦,又想起放一条手绢,一双袜子。还是空很多,放不满。
  两个姐姐下放是共一个木箱子的。女孩东西多些,母亲边清边想。
  看着一边熟睡的千里,一脸稚气。明早就要走了,母亲悲从中来,抽搐起来,泪如雨下。
  父亲醒来,说,睡一下,天快亮了。
  母亲偷偷王往箱子底垫报纸的下面又塞了20块钱(白天当着父亲给了林千里20元),两个姐姐走的时候一共给了50块钱。听老三说,去农场还有工资,母亲也就安心多了,男孩吃得多,怕吃不饱。
  千里在宣传队时跳舞每天回来,吃两大碗饭。想起他小时还练过武功,身体应该是可以的。
  母亲迷迷糊糊地地睡下了。
  早上六点整,一家都被闹钟惊醒过来,母亲赶紧掏炉子烧水下面。
  父亲问,汉口厂里是几点集合?老三说8点,父亲说那要快。
  炉子的火昨晚封的太严,火半天起不来,母亲赶紧加了两根柴火进去,拿把旧蒲扇不停地扇,灶屋一屋子烟。母亲又怕呛着大家。关起门弄。
  千里拉开厨房门,见母亲呛得不行,连忙说,妈妈算了,我不吃了,怕来不及了。母亲说,好了好了,马上好了。三哥看着表,有些着急,又怕拂了母亲的心意。
  就在这时二姐进门了。她说赶死我了,拉着弟弟的手,小弟自己注意身体啊。往手上给了十块钱。她已出嫁,早上从油厂赶回。
  母亲端出热腾腾的面,上面盖了两个煎荷包蛋。说快吃快吃。还没吃完。小明几个好友来了。
  三哥说,正好,等会帮忙提箱子。早上往汉口的车在大东门附近上车。母亲跟出来,千里说妈妈你回去。
  母亲没走,千里和小明他们说着话。
  母亲又过来嘱咐,千里说妈妈你回去沙,母亲突然说,子不嫌母丑!泪又流出来。
  千里说,妈妈,我没有!看着母亲衰老,瘦弱的的身体,看着母亲被灶火薰红的眼睛。千里一下冲上去,紧紧抱住母亲。
  老三说车来了,快走。三哥和小明几个把箱子搬上十路车,和林千里一起过汉口。
  林千里对母亲说,妈妈,我走了!
 
 (三)
  等到三哥带弟弟急急忙忙赶到厂门口,车已快开了。(中间在航空路再转宝丰路,搬着个大木箱,跑走了两趟车,没挤上去。)
  厂里工会主席对林千里哥哥说,这就是你弟弟?快上车。
  敞篷大卡车,行李都朝前放,人已占满。工会主席说,挪个位置,都挤一挤。
  刚把箱子放好,工会主席递给司机一个名单。说,到齐了,发车。
  三哥对弟弟说,到了写信家里。小明几个同学也说,写信。
  话没说完车就开了。林千里箱子一放上去,几个大块头,就往林千里箱子上想坐,林千里说,坐不得,压垮了。其中一个说,这大个鬼箱子占位置。
  正在争执,其中一个说,来来,我们帮他把箱子调到前面去,林千里好生感激。这里面全是厂里的子弟。他半个都不认识。只有听他们的。
  车一出市区,风就大了。大家蹲下来,挤作一团。
  早春田野的风,真是冷啊。先前还在说笑的男男女女,都不出声了。大家本能的偎在一起。
  刚才帮林千里调箱子的小伙子,和林千里蹲在一起。“叫么事?”小伙子友爱的伸出手,“我叫吴大平。”
  林千里马上和他握手,发现吴大平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你叫么事?”“林千里。”
  吴大平看着这个长得好看的林千里。两人彼此充满好感。
  一路上,就是这个大平和驾驶室做的一位厂里干部,一会儿招呼大家喝水,一会儿叫停车,让男孩女孩各到公路两边方便。
  天快黑了,车到一个叫场部的地方停下来。大家上厕所。林千里发现好多车。来自外省的车也蛮多。有湖南,河南……
  “3604厂的去一连,3506厂的去二连,3517厂的去五连,3510厂的去七连……”一位军人高声叫喊着。
  林千里赶紧爬上车。
  八个多小时长途,寒风已经把人吹木了。大家都清鼻涕直流。
  到一连时天已完全黑了。下车时手忙脚乱,东西乱扔一地。找东西的,女孩哭的,男孩骂的。乱作一团。
  吴大平说慢点慢点,没谁听他的。就在这时一个军人大喝一声,都停下来,集合!
  然后这个军人点名。
  “吴大平,尹一莫,王连山,张元福,高俞明……”林千里是最后一个。
  分排,分班。吴大平是班长。男的一栋,女的一栋。分操场东西边。然后一人发两个馒头。又白又大。还是热的。
  搬行李到房间,八人一间,很挤。四个木桩,一块木板搁在上面,就是床了。
  林千里抢了一个门口靠窗的位置。正要解行李。一个矮矮的,生着一副凶相的,把林千里手扒开。我睡这!林千里看了他一眼,忍了忍,没吱声,让他。挪到了他脚头下的一个铺。
  一个姓黄的,也是矮子。半天不解行李。坐在箱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林千里想起来了,在厂门口,有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在送他。那个女人林千里见过,是在武汉歌舞剧院学《红色娘子军》时见到的,是个军人。当时她学《白毛女》。估计是这个黄矮子的姐。
  这时,一个男人和一个军人(就是那个喊报数的)走进宿舍来。
  男的说,我们是三排。我是三排长。我姓蔡。
  那个军人对着蹲在地上的黄矮子说,为什么还不铺床。
  黄矮子说,这就是宿舍?
  军人厉声喝道,你要睡哪里?
  黄矮子说,来的时候不是说四人一间房呢?
  军人一把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大家看的吓一跳。谁知这个黄矮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么样,说不得。
  那个三排长说,王连长,算了,让我来。“你叫什么?”王连长问。
  “黄凯!”黄矮子回答的非常响亮。
 
 (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孩子问老人,爷爷,这叫什么地方啊?
  老人说,这里是沙洋。
  小孩问,为啥叫沙洋啊?
  老人说,沙洋就是沙的海洋。
  小孩问,没看见沙啊?
  老人说,沙就在你脚下。
  孩子问,那海呢?
  老人说,海也在你脚下。这里啊,原来是也是云很多很多,这里的雾啊也很多很多,白茫茫的,可好看了。这里原先有一个海一样大的湖,湖里长满了白色的芦苇,一起风啊,就像白色的海浪。
  小孩说,爷爷,有那么好看吗?
  老人说,好看。
  小孩问,爷爷你见过吗?
  老人说,我也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听我爷爷说的。
  孩子问,那后来呢?
  老人说,后来啊,这里就打仗,杀啊,烧啊,湖水都染红了,大地就发怒了,就不下雨了,这里的湖就慢慢干了。
  孩子问,他们为啥要打仗啊?
  老人说,这里的水是甜的,天空是蓝的。小动物啊,到处跑,大地的东西吃不完。
  孩子问,再后来呢?
  老人说,再后来啊,来了这个地方的人都不想走了。
  孩子问,再后来呢?
  老人说,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孩子问,再后来呢?
  老人说,来了这个地方的人又不想走了。
  孩子问,再后来了呢?
  老人说,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1969年,中央机关,省直机关,全国各地在沙洋建“五.七”干校千余所,024(总参)274(总后)也来到这里。)
  林千里写好给家里的到岸信,也给郭光,小明写了信,贴上邮票问蔡排长,我写信给屋里,该怎样样写落款地址?
  蔡排长回答:湖北沙洋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字xxx部队五七农场。

  (五)
  黄凯当晚发烧。连队卫生员给了药。中午有个病号餐。吴大平给他从食堂打回一碗素面。他只喝了一点汤。睡在床上念叨,老子不该来的啊。
  那个和林千里抢铺位的矮鬼十分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说,还冒啊,你个狗日的还没开始干活呢?
  黄凯说你骂哪个?矮鬼走出去了。
  连队让大家休息半天,下午开大会。一个人发了个小板凳。坐在连队小礼堂。
  说是小礼堂。大概就两间教室那么大。一集合,林千里才算搞清楚,原来3506厂的也过来不少。不少男生嘴上都叼着香烟。整个小礼堂黑压压一一片。男女分两边。
  王连长喊声,立正。各排对齐。
  连长说,凳放下。大家以为就是喊坐下。
  连长说,凳放下。再喊坐下。一连搞了十几遍。直到放凳子是一个声音。
  有几个男生不耐烦了。问,是不是以后开会都这样搞。
  连长说,你是五七战士吗?是战士就必须军事化管理。随后开会,连长宣布各排长,各班长。说明天大家就要开始生产劳动。
  散会后到连部关饷,林千里问旁边矮鬼,么事叫关饷。
  矮鬼说就是发钱。
  随后周指导员讲话。湖南人,白白的,领章帽徽戴的整整齐齐。
  他说,毛主席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啊,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这些话大家学校听过。但今天别有感受。“我们的确是来自五湖四海。指导员又说,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明天我们就要参加革命生产了。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发扬革命军人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要为我们军农生产做贡献。”他那严肃的表情。那铿锵的语调。还有那不容置疑的神态。以及白胖白胖的肥手,在空中挥举着拳头。
  底下非常安静。特别是他有时突然闭着眼睛讲起来。大家感到了很强的一种力量压过来。林千里感到,他比那个凶巴巴的连长厉害多了。
  最后他说,思想政治工作,是我军工作的生命线。各排长既要抓好生产,又要做好小青年的思想工作。
  他一点都不啰嗦。讲完话,解散。
  大家一下涌到连部,各排长带各排,叫名字拿钱。林千里第一次手上有这么多钱,数了两遍。十八块五毛。按照连部交代,男的至少要买12块钱饭菜票。女的至少要买8块饭菜票。大家觉得这也是对的,没人有意见。
  领了钱,大家约好出去转转,要发信的,逛合作社的。拿到钱,第一次拿钱,大家都是乐呵呵。
  生活就这样真正开始了。有些男孩买烟。林千里买了一瓶荔枝罐头。家里很少买。他小心的放进书包。他要慢慢吃。花了一块两毛钱。又心痛,又满足。
  他想在家里这是不可能的。我独立了。

  (六)
  一个多月每天出工。晚上躺下来,林千里还是感到浑身酸痛的不行,手上打的血泡基本变成了薄薄一层茧。
  每天的任务就是清理水渠(排长的话,实际上就是挖沟)。一个人每天规定20米,水渠又宽又深。用铁锹切下去两锹深,再把泥土甩上来。
  三排长第一天示范,只有吴大平等几个大块头甩得上来。矮鬼也没问题。非常有劲。
  最厉害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叫“大货”的知青,三排长一天40米,他也40米。
  矮鬼说他屋里就是菜农。那个叫高俞明的,像个夫子,带双手套。三排长要他脱掉。等排长一转身。他立马又把手套戴上。
  还有个叫伊一莫的。加上黄凯。他们三个一天收工,一人也挖不了十米。天天挨批评。
  林千里勉强跟上20米,排长收工检查,说浅了浅了,还得下一锹。
  晚上回宿舍,林千里碗都端不住。那个黄凯每天哭。
  中午工地送一桶水,大个们先喝,没有那个让你,而且喝了再喝,林千里感觉特别特别干,嗓子不是冒烟,而是刀扎。
  那天,林千里和高俞明一口水都喝不上。又是中午,高俞明看着远处沟里有雨水坑。他渴的不行。用手拨开上面一层灰蒙蒙的东西,低下头喝起来。
  林千里说,喝不得的。高俞明说再不喝我就要干死了。不信你来喝,没有怪味,真的,不骗你。
  林千里试着喝了一口。是没怪味。也喝起来。那些大块头们看了,都不出声。第二天就再不那么抢了。让这些小的喝几口。
  那个叫伊一莫的,阴阴的,像个瘟神一样的,那天也跟着喝了沟里的水。喝了当晚就拉肚子。痛得不行到连队卫生员那里拿药。
  林千里和小高暗自庆幸。我们两个抵抗力还行。
  每天一劳动,饭量大增。菜是大白菜。罗卜,豆腐都很少,有时有辣椒。饭就吃得更多。一般菜钱是一毛。饭票打饭。
  林千里一餐要吃半斤。那个大货和吴大平他们一餐至少八两。有时吃一斤。从来的那一天到现在,食堂还没见过肉。
  排长说,看这个星期天,场部放映队要来,连队杀不杀猪。
  每天收工晚了,开水打不上,连队那些女孩早早的就在锅炉房等着。锅炉又小。水一下就打完了。
  男孩半天挤不进去,也懒得和他们抢。实在没办法,就喝水管子的水。水管子不是武汉哪个自来水,是地下抽的地下水,又苦又涩。
  晚上躺在床上,伊一莫望着头上的那些瓦条(天花板没有吊顶。瓦条上面就是瓦了,晚上很冷。)骂道,婊子养的,老子们一口水都喝不上,他们这些婆娘,还要打热水洗。这就蛮不好咧。娘希匹!(林千里听了吃了一惊,这不是蒋介石骂人的话?这个家伙胆子不小。)
  后来连队发现了这问题。让各排收工前先回一个,专门打水。林千里父亲来信说,来信写下的太简单,要听具体的。林千里想,我虽不会像那个没出息去哭。但有么事说头呢?大家都是如此。
  林千里现在最渴望的就是等排长说的星期天的到来,是不是可以看电影、杀猪、吃肉。
  吃肉啊。想到这里,他深深的咽了咽口水!

  (七)
  场部俱乐部归黄干事管,长沙人,挺幽默的。和场部宣传队老顾既是老乡,又是酒友。
  老黄酒量好,喝个七八两不在话下,老顾陪着他搞半斤也就差不多了。这两人是农场难得的两个大学生。
  老黄清华的,老顾南开的。老黄学水利专业的,老顾学历史。老黄是个散淡人。分到岳阳3517军工厂,是组织照顾。他的岳父母,老婆,都在岳阳,而3517厂在岳阳又是屈指可数的军工企业,他就到了这个厂。
  3517厂是给部队做球鞋的,拿他这个水利专业的高材生无从下手,专业对不了口,就把他安排到生产股,安排球鞋产量。老黄觉得屁味道没有。69年组建沙洋五七农场,各军工厂抽骨干,他在厂里第一个报了名。
  老黄按说这回专业对了口,搞农业离不开水利。刚到农场,他把沙洋周边考察了一番,心里有了谱,但是开了几次会,发现这里是军人说了算,比他厂里更简单干脆,这里就是命令,没有那么多学究式的讨论。
  老黄在生产会议分析说,沙洋这个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物产丰饶,鱼肥水美,土地以大面积旱地为主,每年两季,冬播小麦,夏收后复种黄豆。低洼地本来就是水稻田,经过多年当地耕种,已经就是熟田。
  另外还有大片沙土。原沙洋劳改局就是种花生,非常科学和经济,从五十年代起,大批犯人在这里改造,基本上把这里变成米粮仓。最了不起的,就是建立了大规模的的水利灌溉,从长江江边修建了宏大的大型水渠,引水灌溉,改变了沙洋的的土质结构。历经多年,才有今天的模样。
  他认为我们今天接管农场,把这些保持好就够了。不必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谁知他的想法和大多数意见相左。大多数同志认为,说轻点是你老黄保守,说重点是你老黄右倾。走毛主席的五七道路,我们是来改天换地的,我们是来备战备荒为人民的。
  备战备荒就是向大地要粮。向沙地要粮。老黄一口难敌众人。特别是说到右倾,他怕了,说,我也是一家之言,一家之言,遂不再出声。
  正好场部买了台崭新的电影放映机,没人会弄,老黄说我试试,这一试,他干脆放电影去了。
  他老婆是个贤惠人,说,莫跟他们争,你就放电影蛮好。
  老黄说,是蛮好啊,早晓得放电影,我读清华搞么子呢?
  于是每天小酌两口,搞搞自家房后菜园。
  政治部梁主任说,这不行。老黄你太闲了,电影又不是天天放,你把礼堂(也就是俱乐部)也管起来。
  宣传队有时要到礼堂排练。这一下又和老顾成了莫逆之交。老顾是单身来农场,没带老婆来,吃食堂寡油,经常买瓶泸州老窖到老黄家打点小牙祭。
  老黄这个星期天要到省干校去拿片子,正在给三轮摩托加油,农场给他配了个军用摩托,虽然冬天很吹人,但老黄已经和满足了。穿个大衣,就这样了。蛮好。
  正要出门,老顾来了。

  (八)
  一连文书向莉接场部黄干事电话,说是星期六场部放映队先到五连,六连挨的近。也可以过来。星期天到一连,二连也可关照。这是一;各连要组织篮球赛和文艺表演。准备“五一”参加场部篮球比赛和文艺会演。这是二;连队墙报要马上开展起来,表扬劳动积极分子和好人好事,这是三。
  向莉做了记录,她的任务就是每周到场部拿信,拿报纸,也就是连队通讯员。
  她的爹是3506厂的一个车间主任,来时托钱场长关照。
  她长得又高又瘦,单薄得很,还架一副眼镜,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说起话来清脆悦耳。
  钱场长向周指导员打了招呼,老周当然给面子,报到那天,看她也的确适应不了生产排的劳动强度。就让她当了通讯员。
  黄凯的姐姐是二局宣传队的《白毛女》喜儿,弟来信叫苦,她拜托高局长。
  高局长随即和老钱说了,老钱把此事记在心里。说问问在几连。
  黄凯像个小老头似的,三天两头泡病号,不过烟瘾不小,三排长很讨厌他:他出工不出力,而且讲怪话,别人挑担都上满,他挑半筐土就喊受不了,而且脸皮厚,而且不怕人!
  三排长是个68届初中生,是农场第一批来的,身板结实,长相老成,其实也大不了这帮小家伙多少!他见不得懒人,黄凯越是懒,他越盯着他搞。
  连队“大货”那几个大块头,新鲜劲过去了,干活也偷起懒来。
  大货只要排长走开,就和那个矮鬼把跟铁锹支在田埂上,然后和矮鬼坐在锹把上抽烟,他们两个一边看对面锄草的女伢,看哪个好看,一边发出淫邪的哈哈大笑。
  那天黄凯看见“大货”对矮鬼说,上满,矮鬼说够了,大货说叫你上满你就上满,矮鬼又加,直到把土对堆得再也放不下。大货挑起担子。走了几十步,突然把肩膀一抖,“咔嚓”一声,扁担断了。跟三排长说,扁担断了。
  三排长看了看,说回连部换跟新扁担。这一走,从工地回连部,再到工地,一上午也就走过去了,基本干不了什么事。矮鬼也学着搞断根扁担,磨洋工。
  黄凯发现了,伙计,这还是个路子咧,他也要学着抖。本来他就没劲,这叫人一上满,还没挑起来,“哎呦”一声歪在地下,腰闪了。
  排长过来,一看就明白了,说,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一崴一崴的,大平要背他。
  排长说,自找的,自己走回去。黄凯恨排长恨得咬牙,也只有认了,不敢顶嘴,哎呦哎呦跛回连队。

  (九)
  王连长通知各排长星期天照常出工,炊事班早上杀猪,晚上看电影。大家都累,想星期天洗衣服,但一听说连队杀猪,顿时兴奋起来,连女孩也盼着吃肉啊,因为有电影,还要加餐,连队下午四点就收了工。
  食堂五点开饭,时间没到,饭堂就排好了队,前面清一色男生。阵阵肉香飘出来,欠的大家直流口水。五点准时开饭,司务长出来说,五毛一份,每个人可以买两份,大家不要抢,保证每人都有,说杀了一头肥猪。
  林千里排在后面,看着前面打出来,一份至少半斤肉,纯红烧肉,什么都没加。
  久违了啊,男伢都买了两份。
  林千里也一样,一口咬在嘴里,满嘴滴油。农场的猪肉真香。这是小青年们此生吃得最香的一顿肉。大伙都这么说。
  晚上又是电影,姑娘们穿的花枝招展。每天出工都是旧衣服,好衣服也没时间穿,这会儿都亮相了。
  操场上叽叽喳喳,小板凳清一色绿的,看电影就不分排了,男女随便坐。
  这是林千里,也是所有男生女生挨得最近的一次。(林千里坐车来时,和厂里车子也是男生一边,女生一边。)真像过节,电影是《平原游击队》加《地道战》,外加一部纪录片,讲蜜蜂采蜜,电影都看过,大家看的还是津津有味。
  司务长坐在林千里旁边,一个女孩挨着他坐在一起。电影完的时候,林千里听司务长说,晚了就不回去了。那女孩说,爸爸,我跟场部黄叔叔拖片子的摩托回去。
  这个女孩身材很好,林千里看出像个搞文艺的,她也回过头来看了看林千里,微笑的点了个头。
  林千里感觉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是吴大平。
  大平说到我房间去坐坐,还早,满屋是烟,他和大货那几个大块头住在一间。
  大平也不抽烟,他说蛮呛人,我们坐门口去。大平接着说五一要会演,我们一起出个节目。
  林千里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搞么事?大平说在厂里我就知道你,我爸爸是工会的,认得你哥哥。你哥和我爸说过你,你是华师一的。我是26中的,跳过《白毛女》大春。不过是片段,不像你们学校排的是全剧。
  林杰千里从一开始就对大平印象非常好,这一说,欣然应允。大平说,好,回头我们有时间碰。林千里感觉大平就像大哥哥,非常成熟和懂事。
  大平说还有一个你认识不,高俞明。也是我们厂的。林千里说,当然认识。说就是那个那个白白的,戴手套做事的伢。大平说,对,他的二胡拉的才好。
  林千里哦的一声搞明白了,原来他戴手套是保护手指。大平说,明天我还带你见一个女生。朱春香,又能跳又能唱。林千里说,好。
  那天晚上,林千里感到这是到农场来的最愉快的一天。
 
 (十)
  老顾那天去老黄家,老黄正要出门出去拿电影片。
  老顾说,咯么冷,还开摩托出去,不吹死人啊。
  老黄说,晚上要去一连咧,就在屋里吃饭罗,我一下就回。
  正说着,碰到政治部梁主任路过老黄门口回家。梁主任说,都到我家来,吃饺子。老黄你拿了片子过来。梁主任说,老顾正好有事找你。
  老顾好久没有吃饺子了,恭敬不如从命,不讲客气。
  席间,梁主任说五一会演有什么考虑。
  老顾说,我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人。老队员吹拉弹唱的不多。
  梁说,从今年进农场的挑嘛,老顾说可以给我多大个编制。
  梁主任说,乌兰牧骑有多大个编制?
  老顾说,乌兰牧骑都是多面手,那不能比。
  梁说,好吧,最多给你25人编制,不行的回连队去。老顾说老队员有些是照顾进来的。
  梁说,我不管那么多,人你定,就25个,这事你和老裘商量着办,老裘是副队长。篮球比赛就由黄干事安排,就这么定了。
  老顾原是3506厂子弟中学老师,南开大学毕业的,头发生的很上,一个大背头,一口长沙话,就像电影《风暴》里面的施洋。他57年鸣放划了个中右,幸好没带帽。
  梁主任是欣赏他的,很有才,能写会说,学历史专业的。到农场来时,梁主任向局里要搞宣传的人才,局里推荐了老顾。大学生嘛,教中学也没啥意思,老顾也就来了,也是听从组织分配。
  老顾和老裘之间沟通是没问题的,老裘,湖南省话剧团的演员,小个,眼睛爱眨眼,一上台就变了个人,浑身是戏,他后来到了3517厂。
  这次是老黄把他拖到农场的。老黄说,你在厂里不好玩咧,和老顾搞搭档去,(老裘在生产车间做胶鞋。)都是湖南人搞到一坨,还是开心的。
  老裘对老顾说,五一各连队出节目到场部会演,完了就选人,于是以场部的名义通知下去。
  老黄欣赏老顾,老顾豪爽,老裘拘谨些,不善交流,搞剧团业务肯定在老顾之上。
  老顾呢,会作曲,会写剧本。老裘甚是敬佩,湖南的文艺人才素来比湖北多。
  老裘擅长戏剧,老顾喜欢舞蹈,唱歌。两人在一起,肯定好玩。
  这次挑人到场部,老裘对老顾说,我先打招呼啊,戴湘卓、王彦华、姜建民、张雪这四个人我是要定了的。老顾说,都是你3517的,我又冒见过。
  老裘说,个个都可以,我晓得。
  老顾说,看了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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