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7章

　　26
　　兰花死了，以那样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
　　兰花那天下午给老孙婆打了一次电话，遗憾的是，不知为什么没有打通。警察试图在兰花的家里找到类似遗书的东西，结果徒劳。兰花走得很决绝，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兰花的后事是老孙去处理的。老孙对老孙婆说自己去广州出差，老孙婆要跟了去看兰花。老孙说单位人多，不让去。老孙婆便给兰花打电话，但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老孙婆便交待老孙，不管多忙也得去看看闺女。老孙婆给兰花带了很多她爱吃的让老孙带着，老孙一一拿着。老孙婆一点都没留意，老孙一夜之间白了的头发。
　　老孙去了半月。这半月里，老孙婆和兰花的电话一直没打通。她只好和老孙打电话，老孙的电话也老不接，或者接了没说几句话就说忙呢。老孙婆只能作罢。
　　老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兰花的骨灰盒。除了穿婚纱，兰花又成为夏柳村第一个死后火化的人，而这个创新，却是用生命为代价的。
　　老孙将兰花的骨灰盒用层层的布包了藏在行李箱的底层，怕吓着了老孙婆。但事情往往事与愿违。老孙进门洗脸的功夫，老孙婆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行李箱。她要在第一时间看看宝贝闺女捎给她的东西。
　　“这是什么宝贝，你还包得这么严实？”老孙婆嘴里问着，那手，却已经解开了包裹着盒子的黑布。
　　老孙正在擦脸的动作僵住了，他大叫一声：“别动！”一把扔了毛巾，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要夺过那盒子。
　　迟了。
　　包着盒子的布解开了，黑色的描着金线雕着花纹的骨灰盒赫然暴露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老孙婆奇怪地看着它。
　　老孙不语。
　　“这盒子的样子看上去真渗人，里面装的啥？”老孙婆抬起头，问老孙。
　　老孙低头，仍然不吭声。
　　“我在电视里见过，这是装死人的。”老孙婆终于想明白了。
　　老孙转身，想往外走。
　　“你站住。”老孙婆厉声喝道，“你这死老头子，你把别人的骨灰盒都当便宜拿回来？你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呢！赶紧给我扔远远的。”
　　老孙站住了，一动不动。
　　“我说你呢，你哑巴啦？快扔了，听见没有？”
　　老孙不动，但已经眼泪横流。
　　“真是老糊涂了你，大老远带这晦气玩意儿回来。兰花也是，就不管管你。不扔是吧，我扔。”老孙婆叨叨着，一边就又包了那盒子，掂起来就往出走，要扔了它。
　　“别扔，别扔啊！”老孙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多日来努力压抑着的悲伤让他的声音嘶哑，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双手抱头，失声痛哭。
　　“咋的了？”老孙婆迷茫地望着老孙的失态。看着要扔的骨灰盒，她脑子里“轰”的一声，扑倒在老孙面前，尖叫着：“里面是谁？里面是谁？”
　　“我可怜的娃儿，我苦命的兰花啊！你死得好惨啊！这往后，我和你妈可怎么活啊！”老孙抱着老孙婆，放声大哭。
　　金枝和老汪他们听到动静，从上屋跑下来，看到老孙两口子坐在地上。老孙抱着老孙婆只管嚎啕痛哭，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老孙婆早已经人事不省。
　　金枝打发十一去喊梁大夫前来。她和老汪将老孙从地上扶起来，老孙起来时才发现老孙婆的异常，又吓得一声声地喊老孙婆。可是老孙婆两眼紧闭，牙关紧咬，那情况，将他们一个个吓得手足无措。
　　梁医生匆匆赶来，看到这情形，赶紧让众人把老孙婆平放到地上。拿了听诊器听了听，又掰开老孙婆的眼睑看了看，叹口气，说：“赶紧打120，送医院吧，估计是脑溢血。”
　　兰花死了，老孙婆又这样，对老孙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老孙婆在县医院做了开颅手术，住了一月多，命总算保住了。在医院，除了老孙，金枝经常抽空去照看她。村里人帮忙把兰花葬在了塬上。那里，每年春天都有无边的桃花与杏花陪伴着这位心高气傲、漂亮如花的姑娘。
　　老孙婆恢复得还算不错，出院时，她虽然离不了轮椅，但总算捡回来了一条命。只是，她却再也不能在村里自由转悠了。
　　27
　　小军想在县城开干锅店因为没有起步资金一天天搁置下来，于是又萌生了出去打工的想法。但是金枝坚决不同意。
　　经历了兰花的教训，金枝无论如何也不许小军再离开自己。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十一有身孕了。
　　按照农村人的说话，凡是腰粗屁股圆的女人才容易生养。
　　当初老汪看不上十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嫌弃十一又瘦又小，根本不符合农村选媳妇儿的标准。但是十一还真争气，结了婚没吃一天闲饭，这么快就怀上了。可把金枝给乐坏了。每天变着法儿地给十一搜寻做吃的，还找到梁大夫要给十一开点中药好好补补，让梁大夫又耐心给她普及了一次孕期常识。金枝如此紧张，怎么还可能让小军再出去打工。
　　小军出不去，在家和父亲老汪又弄不到一块，他也烦得慌。金枝可不管这个，她全部的注意力现在都倾注在十一身上了。有天，小军去城里给老汪的饭馆买菜，遇见一个在县城里做夜市生意的同学。俩人一起聊了好久，小军萌生了开夜市的想法。就连着几天往县城窜，晚上和同学逛遍了夜市上所有的小吃摊，又托同学帮忙打听了一些进货的渠道和拢客门道。这么反复掂量以后，小军决定，也在县城做夜市生意。
　　和开干锅店一样，小军的提议一说，老汪立即表示反对，理由和先前的一样。不管本钱大小，都是一个赔字，坚决不同意。金枝是担心夜市太辛苦，怕小军身体吃不消。但这回小军却是铁了注意了，反正所需的资金不多，要是家里不给。他就找同学借，无论如何，他也要把生意先做起来。
　　金枝拦不住小军，又说不动老汪，一向刚强的她，急火攻心，竟然病了。金枝的身子骨本来就是病仄仄的，这么一病，就躺倒了。十一端上来的粥，吃不了几口哗哗全吐了，还只叫嚷胸口疼。只两天，那眼窝就陷进去了。小军进城一直没回来，十一说正在找位置。老汪还在生小军的气，认为都是让金枝惯的，每天也是一早就去饭馆，一呆就是一天。
　　十一要陪着金枝去药铺找梁大夫瞧瞧，金枝不去，说自己歇歇就没事了。十一看这样也不是法子，就背着金枝找了梁大夫，她没敢说那么多，只说婆婆吃不下东西，还心口疼，让梁大夫过去给瞧瞧。
　　进了屋，梁大夫给金枝搭脉，眼睛却一直盯着金枝。金枝可能因为在病中，完全没有了平日精致细心地修饰，双目微闭，面容憔悴，一绺头发从额头上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颊。
　　十一招呼好梁大夫，然后连忙去厨房烧鸡蛋茶了。梁大夫搭在金枝腕上的手指反转开来，将金枝的手牢牢攥在自己的手掌中，往自己怀里使劲一拽，低声问：“出啥事了？你这样糟践自己！”
　　金枝叹口气，抽回自己的手，按着床，将身子往上靠了靠，勉强对着梁大夫笑笑，“没啥事。就是有点难受，你给开点药吃了就没事了。”
　　“药我给你开，可啥事你也得说出来不是，这样憋着，还能不憋出病来？”梁大夫也叹口气，“你这人就这样，个性太强，啥事又总是委屈自个儿。”
　　十一端了茶进来给梁大夫，一边问：“叔，我妈这是咋的啦？不要紧吧。你看，都是小军不听话，看他回来我再收拾他。”
　　“小军怎么啦？有啥大不了事，一家人值顾这么计较啊！”梁大夫一边喝茶，一边向十一问。
　　十一看看金枝，金枝不语。十一本来已经张开的嘴巴又闭住了。
　　“这样吧，我给开几幅中药先调理一下。不过，你劝劝你妈，啥事别老憋着，这样对身体不好。”
　　十一随梁大夫到药铺去拾药。在药铺，十一在梁大夫的询问下，将小军要在城里夜市做生意的事给说了出来。“我爸不让去，小军非要去。我妈说谁都不听，所以又急又气，就病倒了。”
　　“这样啊，”梁大夫笑着说，“自己做生意，这是好事啊！怎么能不支持呢！”
　　“我爸怕赔钱，我妈怕小军吃不了苦。夜市的生意很辛苦的。但辛苦点有什么呀，我们都年轻。苦是苦点，但夜市的本钱小，只要好好做，肯定能行。”十一看梁大夫竟然和老汪的看法不一样，心里挺高兴。一高兴，话就多了。
　　“那你怎么不跟爸妈说说，帮小军做做工作？”梁大夫问。
　　十一低下了头，“我不敢，我爸脾气太赖。我妈对我那么好，我怕她不高兴。”
　　“呵呵，这孩子，”梁大夫笑了。“没事，这问题叔帮你解决，只是你得答应叔一个条件。”
　　“怎么解决？”十一睁大了眼睛，一脸的质疑。
　　“小军做生意的本钱叔借给你，但前提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等将来你们赚钱了，你再还给叔就行。”梁大夫郑重地说。
　　“叔，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十一很是好奇。
　　“没有原因，帮人难道一定要有原因吗？”梁大夫露出孩子般狡黠的笑容，“当然，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那就算了。”
　　“没问题，我可以打借条给你，将来连本带息一并还给你。”
　　“不用借条，什么也不用。你给我个帐号，三天之内，3万元钱就给你打进去。好好干，叔还等着你还钱呢！”
　　“嗯嗯，放心吧叔。我就说这是我攒的私房钱。”十一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就解决了，异常兴奋，“我赶紧给小军打电话去了。”
　　“哎，十一。你妈的药忘柜台上了，这孩子。”梁大夫赶紧喊住已经飞出去了的十一。
　　十一这才想起来竟然一高兴把正事给忘了，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了十一攒的私房钱，小军的夜市很快便开业了。
　　小军经营的是个烧烤摊，兼营啤酒、小菜和面食，位置就在县城开发的新区。夜市的东边是住宅小区，西头是个大型购物中心。不远处，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停车场。停车场旁边，是几家规模较大的宾馆。确实是个不错的地盘，周围还有几家开夜市的，经营的和小军的也差不多。到了傍晚，差不多每家夜市的门面前的桌子上，都坐满了前来吃饭的人。
　　经营夜市确实很辛苦。小军早上赶到菜市场去采购鱼和所需的各种蔬菜，中午吃了饭就开始忙着净菜、备料、穿串儿等。下午四点以后，食客们陆陆续续就开始来了，这样一直到凌晨两三点左右才能打烊。如果遇到几个半夜来喝酒聊天的，那就没有时间长短了，熬个通宵也是经常的事。
　　小军像其他出夜市的一样，晚上打了烊，用帘子在塑料棚下转一圈，折叠床一支，就是睡觉的地方。可很快他就发现这样不行。他无所谓，还有十一呢。十一怀孕了，白天和他一样忙到半夜，要是再长期睡不好，那会受不了的。万一再着凉吃风感冒了，那还不影响肚里的孩子？就不说小军，金枝也不会舍得让十一这样。
　　这次，金枝和儿子一条心，在家和老汪不依不饶的。老汪被金枝哭闹的不行了，没办法拿出了5000块钱给小军买活动房，并答应关了村里的小饭馆，去城里给小军帮忙。
　　小军的烧烤摊一直开到阳历的十月底，连绵的秋雨一下，便再也没有人来光顾了。小军和十一盘了一下，除了本钱、雇来的帮工的工资、开业时赊来的冰柜、房租等乱七八糟的开支，他们净赚了六万。这个数字把老汪彻底征服了，只是让老汪不高兴的是，十一竟然要回了自己当初拿出来的3万元私房钱。但是小军没说啥，他虽然在金枝跟前嘀咕，倒也不好说什么。
　　小军跟老汪商量，想拿这3万块钱做本钱，到外地进批粉条，赶在年前的腊月天搞批发，中间可以挣些差价。小军说自己在北京打工时熟悉的一个工友，他们老家的特色产业就是粉条加工厂。用当地种植的木薯粉作为原料，虽然做出来的粉条的口味比本地红薯粉条口感要差些，但是成本低，大多中小型的饭店还是选择这个，所以应该有市场。
　　老汪心里虽然仍旧不踏实，可是经过了经营夜市的事，他总算是有所觉悟，不再横加阻拦了。再说，自己毕竟在一天天老去，终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得由小军来担着。想通了这些，老汪倒也表示支持。
　　小军卖粉条，金枝同意，但是这次却不让十一跟着了。腊月天，风跟刀子一样。十一的身子明显笨重起来，金枝让十一呆在家里，让老汪和小军在城里卖。有老汪帮忙照看，小军的生意更加顺风顺水。到腊月二十三的花花集，小军的粉条基本上卖完，大概算算，又能赚上四五万元。要是这么干下去，用不来三两年，就可以在城里买套房子了。钱虽然在小军兜里，可老汪仍然高兴，得空就扯着嗓子吼两声，儿子竟然很会赚钱，比老子可是强多了，他夜里睡觉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