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瘫人
作品名称:羊八忌 作者:杨八忌 发布时间:2014-10-09 14:56:51 字数:1991
家里人多田少,父母和我三人不足五亩地,母亲一个人能承包下来。靠传统的方式种植棉花、水稻、小麦、大豆农作物,即使田里能刨出金砖来,也难成为万元户。
我家老屋墙上曾经被人用石灰水刷写过一条标语:学大寨,赶昔阳,皮棉亩产一百五十斤。这条标语因屋子翻修,后来没了,我一直牢记在心。即使按大跃进时代计算,每亩皮棉年年高产能达到一百五十斤,三四亩棉花田,一年收入扣除农药化肥公粮水费税费,也没有多少纯收入。
1983年春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在吃饭的时候,我向父亲提议,把家里的责任田全种上柑桔,搞柑桔种植专业户。
在生产队当了一辈子会计的父亲不屑一顾。
种柑桔三年才有收成,三五年以后,农田又要重新调整进行一次再分配。
我一计不成,又想一计。收音机里报道说,科学养鸡,一只母鸡一天能生两个蛋。我听到这个报道,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养鸡专业的书开始潜心学习养鸡知识。
又是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向父亲提议搞养鸡专业户,同样遭到会计的训斥。
农家自然放养土鸡,在鸡生蛋的旺季,一只母鸡隔一天生一个蛋,个别争气的母鸡,喂的粮食多,大不了一天一个蛋。农户每家自然散养的杂种土鸡,少则三五只,多则几十只。这些散养的土鸡,每天白日出鸡笼,自由散漫到房前屋后捕食飞蛾爬虫野菜野草,天黑前,主人家用谷子剩饭唤鸡回家吃食归笼。
农家这种自然散养的杂种土鸡,蛋鲜肉美,是城里人的最爱。农村人去城里走亲戚,少不了给城里人捎上鲜土鸡蛋活杂种肉鸡。
杂种土鸡喜欢得鸡瘟病,有时候,一只鸡子染上了瘟症,全家的鸡子先后死得一个不剩,甚至全村的鸡子死个精光。鸡瘟在农村很常见,没听说鸡瘟传染给人致人死命的事情,农民对鸡瘟习以为常。我想搞养鸡专业户脱贫致富成为万元户,父亲认为儿子这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我要养的是一种浑身白色羽毛头上红色鸡冠的来亨鸡。我对老会计说,科学养鸡一只母鸡一天能生两个蛋。
父亲说,你就是抠瞎我的眼晴我也不相信。
父亲自小不相信我这小子会有什么大作为,顶多能培养成一个手艺人。儿子偏偏不争气,学木匠半途而废。后来在家里熬夜费神写小说,父亲一直认为儿子好逸恶劳好高骛远不务正业。毕竟读书写作不是干什么坏事儿,也就听之任之,由我胡搞一气,总比村里某些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之辈要强。父亲一辈子把一张算盘拨得噼里叭拉地响精于算计,没有过份干涉儿子从事文学创作。他之所以能够容忍儿子大白天如古代小姐住绣楼般地呆在房里搞什么创作,也是出于一种无奈的考虑。
村里有一位铁匠,是近亲结婚。铁匠的老婆头胎生了一个儿子。一年后第二胎又生了一个儿子,是个瘫痪病人。第三胎生了一个女儿,与我一般年纪,是我的初中同学。铁匠的女儿初中毕业辍学在家干家务。后来,妈妈又给她生了两个弟弟,两个弟弟也是先天瘫痪病人。铁匠五个孩子,有三个是瘫痪病人,没有劳动能力,全靠家人供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铁匠比一般的农民收入高,给人打锄头、铁锹农具很赚钱。他挣的钱供养三个瘫痪病人的吃穿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家里三个瘫痪病人需要有人照顾。有人说,铁匠曾经给一人打了七把匕首,这七把凶器分别杀死了七个人,所以家里遭报应,生了三个瘫痪儿子。铁匠的女儿长期照料一屋子病人,活得很累。17岁那年的一天在田里打农药治虫突然寻短见,一口气喝完了一瓶剧毒农药,当场死在了田地里。
这起惨事在农村震动很大。我高中毕业学木匠半途而废,父亲没有逼我非学手艺不可,害怕过分逼迫造成不堪设想的悲剧。实行了生产责任制,父亲教我外出做手艺搞副业赚钱盖新房娶媳妇,我不肯外出,非要守在家里搞什么文学创作,做父亲的也毫无办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内心里竟然把我当成铁匠家的一个瘫痪儿子来养。
如今,我忽然又心血来潮,搞什么养鸡专业户,父亲说什么也不会支持我。他认为儿子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的热情,成不了什么大器。
每当我在父亲面前提出一条致富门道,他就没有好气地说,一无成,百无成。我有口难辩。高中毕业三四年来,确实没有干成一件漂亮的事情,让人信服。人微言轻,父亲成见在胸,不信任儿子,我动弹不得。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每挖苦儿子一番,又苦口婆心地劝我,教我外出随木匠二姐夫或者泥瓦匠三姐夫搞副业,赚一个钱是一个钱。
小富即安,父亲稳打稳扎挣本份钱的小农意识的建议,不能说有什么不好。但这种做手艺小打小闹挣小钱的方式,又无法尽快实现我的万元户理想,我坚决抵制背井离乡出远门搞副业。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位好汉三人帮。家里是父亲当家,财政大权由他一手掌握。父亲不支持我走发家致富之路,我一没有经济来源,二没有人力帮手。
怎么办?
我又一次遇到了人生的难题:万元户的远大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如何解决?
父亲的不支持,我很苦闷彷徨,又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我以为父亲年近六旬,思想保守,已经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所以反对我走发家致富之路,今后创作小说,可以大书特书当了一辈子的会计、拨了一生的小算盘的老年人是如何阻挠年轻人干大事业的种种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