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落榜
作品名称:羊八忌 作者:杨八忌 发布时间:2014-09-28 20:06:37 字数:4255
高考前一天,也就是1977年12月5日早饭后,我收拾好简单行李,和队里另一位参加高考的同班同学皮永希一道去离家25公里的县城准备参加高考,考场设在县城一中。大姐的一位老三届同学在县城一家银行工作,我们叫他祖生哥。我和皮永希都与祖生哥沾亲。父亲的一位同胞姐姐,是祖生哥的母亲的一位弟弟的妻子。皮永希的一位堂姐,是祖生哥的夫人。我们去县城参加高考,祖生哥免费给我们提供食宿。
那天我们拎着洗漱用品,带上了重要的考试文具、准考证出门,到离家不远的镇上乘班车去县城,父亲特地为我们送行。一路上,父亲不断地给我们打气鼓劲,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文章不如我,造化不如他》的故事。
旧时有一位私塾先生,自诩文章高明。他与自己的弟子们一道连续几届参加科举考试,但每次都是弟子们中举,自己却名落孙山。一次,主考大人宴请社会绅士名流,会上谈及此事。主考大人问他这是什么道理,他愤愤然吟诗道:“文章不如我,造化不如他。”说罢,扬长而去。
父亲讲这个故事的寓意不言而喻,叫我们不要灰心,高考有一定的偶然性,往往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父亲还另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位考生将一个字少写了一点,不知是疏忽了,还是写了错别字。审卷官判阅此卷,一只蚂蚁爬到卷子上,补上了那少写的一点。审卷官随手拂去了卷上的蚂蚁,但它很快又爬到了那一点的位置上。考官大为惊异,以为有神助,不敢违抗天意,顺水推舟,让此考生中了状元。
我和同学皮永希不禁哈哈大笑,但愿我们也能得到老天眷顾。班车来了,父亲最后说了一句,祝你们金榜题名。
父亲虽然是说笑话惹我们开心,但也对我们抱有一种不抱希望的希望。而且,我内心也活泛了,要是真有这样的神助,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当接触到数学试题后,我的高考梦便彻底醒了。翻看试卷眼茫茫,如同迷宫看天书。胡乱做了几题,居然还得了4分。政治、史地,答题似是而非,仅语文试卷试题全部答完。当时的作文题《学雷锋的故事》,自我感觉写得还行。结果文科录取线210分,理科165分,我文科仅考了93分,名落孙山。当年我校应届高中生全部落榜,给学校递了个光头。自然,我和队里的同班同学皮永希,都成了回乡知青。
我们这一届应届高考生,可谓笑话迭出,令人捧腹。
有一天,语文组的阅卷老师在一份卷子上发现了一首题为《答卷有感》的打油诗:
小子本无才,老子逼我来。考试干瞪眼,鸭蛋滚滚来。
此诗一经传出,迅速传开。有的教师还欣然命笔,和诗凑趣。
其一《答某考生》
小子尚有才,无才写不来。回去好好学,明年重新来。
其二《阅卷有感》
老朽本无才,头头逼我来。若无好酒菜,明年不再来。
《答卷有感》打油诗的作者是谁呢?他就是我,读者看官你们信吗?我写作文,写批判文章,最喜欢用打油诗开头,用打油诗结尾。在此不一一例举。
上面我说过,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倒台后,我在学校举办的庆祝会上发言,就用了两句打油诗:
彻底打倒“四人帮”,
反修防修当闯将!
说来不怕笑话。这之前的“六一”儿童期间,我写了一篇作文,其中也写了两句打油诗:
六一节,已来到
红小兵们喜得跳。
结果作业交上去后,语文老师又当范文当众朗读,然后评论说,你都这么大了,还是红小兵吗?顿时,同学们轰堂大笑。
所以说,《答卷有感》,是出自我之手,信不信由大家。
社会上把1966、67、68届高中生称为“老三届”,把我们1977、78、79届高中生称为“新三届”。
“老三届”虽然下乡上山受了许多苦,但他们基本功扎实,国家拨乱反正之后,很多“老三届”后来参加高考,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材,也有不少成了落马贪官。
我们“新三届”考中状元的,国家都包分配,进入了体制,也成了社会中坚力量。
我们那届高中同学,有的通过一年,有的通过两年,更有的通过三年四年的复读,终于如愿以偿上了大学,成了公家人。
“新三届”虽然功底不如“老三届”,但毕竟也是读了书的人,同样是不甘平庸的人。尤其是“新三届”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很多人通过种种努力,曲径通幽,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我志大才疏,拼搏了几十年,最终也在省城购置了房地产,买了辆代步乘用车,最终娶了一位年轻老婆,也算是功德圆满。
我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也就我现在罗罗索索要讲述的。
一位著名的国学大师曾说过,五十以前不著书。意思可能是年少轻狂,写的书会有什么内容和价值呢?我很赞同。现在年过半百,奋笔疾书,我自以为,不说我的拼搏精神,光我先后娶了四个老婆,睡了不少女人的风流史,就足够一本书的份量。
“树大自然直”这句话有道理吗?我觉得这个问题要辩证地看。对于我来说,似乎很有道理,但对于我周围某些人就说不通。
众所周知,我的少年的一些举动,荒唐之极,比奇葩还奇葩。可是一旦升入高中,我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在众多高中女同学们面前,我突然变得纯净了,而且除了莫名的喜欢还是莫名的喜欢,没有丝毫冲动的欲望。我家附近的那所公办学校,只招收周围两个大队20多个生产队的农民子女入学。到了离家4公里的公社中学,感觉就像进了大观园,一个个花季少女,比金陵12钗还要漂亮迷人。而且漂亮姑娘至少是12钗的十倍,让人应接不暇。此时的我,面对这些水做的骨肉的女同学,变得比贾宝玉还要怜香惜玉。具体的表现,就是分组打扫教室时,我做得飞快,尽量让与我分到一组的女同学少做一些。
班上有比我稍年长的男女同学悄悄恋爱,传递纸条,被我截获,我只是稍作挑逗,装着要看的样子而并没有真看,然后传给该看的人。奇怪的是这时候,我对任何女同学都没有恋爱的冲动。
不久,听说要恢复高考了,我更没有了男欢女爱的心思。喜讯传到学校,校方马上对两个大班100多名应届高中毕业生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之后按成绩将同学们划了甲、乙、丙三个等级。成绩最好的前30多名同学分到甲班重点培养,甲班的同学住校,每天早晚的自习课有各科教师辅导。成绩中等的分到乙班,末等的分到丙班。乙班与丙班的同学继续走读。最远的同学,不超过5公里路,骑自行车上学,几十分钟就到了。家贫没有自行车的,走路上学,一个小时左右到达。分到丙班的同学,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只是混点到期终领取高中毕业证。很不幸,我被分到了乙班。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跟班上,从来没有留过级。末了要毕业了,却把我分为了乙等同学,我第一次感到了伤心,第一次尝到了竞争失败的滋味,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生等级的不公平待遇,凭什么我们吃大锅饭,他们开小灶?也是第一次开始不服气,从而奋起直追。功无枉使,临到要高考的前一个月,我与乙班的另一位女同学牛丽芬因成绩突出,被调到了甲班,住校学习,向高考开始最后的冲刺。
跳到甲班住校学习的这段时间,是我整个读书黄金时代最难忘的日子。有一首歌的旋律,时常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静静的校园里灯光闪烁,
我们的老师还在辛勤地工作,
作业本上留下微笑的目光,
亲爱的老师,亲爱的老师,
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
看着一张张的批判稿,
你想起斗争的烈火,
在那批修的战场上,
你和我们发出炮弹颗颗,
我们要永远向资产阶级进攻,进攻!
时刻把阶级斗争牢记心窝,牢记心窝。
看着一片片的稻田,
你想起沸腾的生活,
在那绿油油的水田里,
你和我们种下青青稻禾,
我们要在三大革命中锻炼,锻炼,
从小必须与工农相结合,与工农相结合。
那时候,我们的中学仍然在一片希望的田野上,四周都是绿油油的水田,长着青青的稻禾。但每天夜晚静静的校园里的闪烁灯光,不是电灯光,而是煤油灯光在闪烁,一边闪烁,一边冒着一缕缕青烟。晚上甲班的同学在教室里上晚自习,每人桌前都放着一盏罩着玻璃罩的煤油灯。教室与临时的学生集体宿舍有300米距离。没有星星月亮的夜晚,下了晚自习,校园内黑洞洞的,我们每个学生备得有一个手电筒照明,以便夜晚在校园里出行。
有一天上晚自习,坐在我前桌的牛丽芬回身将她的手电筒递给我,说手电灯不亮了,不知是什么原因,请我帮她弄弄。我问她是不是电池用完了,她说才买了两天。我接过电筒,拧开前灯罩,把灯珠换到我的手电筒上,试试是否灯珠坏了,结果灯珠是亮的。我接着拧下牛丽芬的电筒屁股,摁了摁抵电池负极的弹簧垫子,摁下去,回弹不上来,可能问题就出在电筒后座屁股与电池负极接触不良上。我换上我的手电筒屁股安在牛丽芬的电筒上,打开开关,果然亮了。我很高兴地把电筒还给了牛丽芬,让她试试。她一试,也亮了。
我想到牛丽芬的电筒后座,用的是我的电筒屁股。就对牛丽芬说:把屁股给我。
旁边一位自习的女同学扑刺一笑。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女同学为何发笑,见牛丽芬没有反应,我又对她说,把——“屁”字还没出口,牛丽芬回头,满脸通红地对我说,闭嘴!说话注意点,别乱讲!
顿时,我恍然大悟。原来她们把电筒屁股联想成了人屁股。没想到,我不经意中的一语双关令牛丽芬羞涩不已。
那个时候,我似乎对牛丽芬有种朦胧的爱意,但并不强烈。一是决定人生命运的高考在即,心无旁骛;二是对牛丽芬的朦胧爱意中有一种敬畏,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无形中有丝丝自卑。但每天朝夕相处,同窗共读,如同梁山泊与祝英台那样,除了睡觉和上厕所,总是形影不离,已很愉悦满足,不再想入非非,更没有想到要她的屁股。
那时候,似乎功名大于一切。有了功名,显山露水,就会使牛丽芬至少更加欣赏我这位奇葩同窗。那时候,我还没有接触到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不知道心理分为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更不知道存在于无意识中的性本能(libido)是人的心理的基本动力,是支配个人命运、决定社会发展的力量;并把人格区分为自我、本我和超我三个部分。其实佛洛伊德的学说罗罗索索,绕来绕去,还不如中国民间流传的俗话“上为嘴巴、下为X巴”概括得简洁、痛快和智慧。
后来知道这一切后,才知道我天生就是佛洛伊德的忠实信徒。指导我一生的前进动力,就是“力比多”的过剩。
牛丽芬的屁股我不是不想,而是暂时没心思去想,如果不显示出出类拔萃,想也白想。然而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抱了也白抱。我们甲班几十名同学,无一例外,名落孙山。前面已经说过。
看着一片片的稻田,
你想起沸腾的生活,
在那绿油油的水田里,
你和我们种下青青稻禾,
我们要在三大革命中锻炼,锻炼,
从小必须与工农相结合,与工农相结合。
我们读书的黄金时代,就必须与工农兵相结合,相结合。结合的后果,就是上不了大学。那天考试结束,我与牛丽芬们在考场外匆匆碰了个面。分手一一告别,有女同学哭了。我没有哭。我偶然发现,有比我大的男同学,偷偷给漂亮女同学送袜子。这难道是定情信物吗?我没有去深究,内心除了惆怅,还是惆怅。
就这样,我们在县城一中的校园内告别了同学,告别了必须与工农相结合的学校,走向了不可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