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旋转记·第一部·指南行（十）时来运转

　　初夏的天空，万里无云。温情脉脉的阳光投在绿荫带里，映出些微妙的阴翳。草叶上有小虫沿着同一路径乐此不疲地来回折行，俨然正在为参加一场昆虫运动赛作准备。我懒懒地倚靠在排椅上，一边享受着夏日光照的恩惠，一边半看不看地翻着一本女性时尚杂志。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过。中午时分，我走出阳光苑小区，穿过北干新路，挤入老街熙攘的人群。十分钟左右，我悠悠走进自家的泥瓦房。回锅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开。爸妈正乐颠颠地忙着摆菜放碗。少顷，马杰喜洋洋地回来。四个人围坐在堂屋的餐桌前。那光景简直是懒洋洋和喜洋洋的合家欢。
　　这便是我婚后半年来的生活。虽说最初的浪漫正慢慢归于平淡，但波澜不惊的日子亦令人舒适惬意。每天呆在爱巢里，早睡晚起，身心愉悦。一日三餐的时间一到，便准时去爸妈那里报到。一家四口聚在一起，边吃边聊。马杰就像一张会说话的报纸，饶有兴趣地给我们讲述工作趣事和小镇新闻，也会选择性地讲一些当下时事。我们即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能知晓外面的世界。
　　今天却有点例外。马杰只是不停地往嘴里送饭，几次抬头，用目光扫扫大家，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连同嘴里的回锅肉咽了下去。中饭快结束时，我终于按捺不住。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感觉天下特别太平。”我故意挑逗着马杰的话舌。
　　“形势一片大好。今天镇上的领导召集大家，开了一上午大会。”
　　“研究你们的福利？”
　　“福利不是天天有的。即使研究，也是领导们的事儿啊。”
　　“哦。”我兴味索然地应道，“那说的什么啊？”
　　“先是总结了小镇旅游景区的发展情况嘛。”马杰一开口，俨然变成了那位讲话的领导，比划着手势，像背台词似的说，“现在景区的业态正在以强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不断进行自我调整，变得更加多元化。这里的人气和知名度也不断地在提升……”马杰突然停顿下来，瞧着我们的反应。
　　我们半听不听地听着，微微点头附和。
　　马杰滋滋有味了呷了口汤，清清嗓子继续说：“其实现在商机很好哦。这里的人气越来越旺。领导说，一些后续项目很快就要上马，比如什么湿地公园、会馆提档升级，还有玉虎滩水库的景观打造都提上了议事日程。”
　　“那我们的土豆条生意会更好喽。”妈接了一句话。
　　“爸，妈，”马杰突然郑重其事地说，“其实，今天上午的大会，对我启发蛮大。小玉想做生意，之前大家一直在观望。我觉得现在该下手了。你们干脆都搬到阳光小区一起住，把这瓦房用来搞经营。去年我向小玉建议的项目，值得考虑。”
　　“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住在阳光小区啊。”我妈沉思片刻，迟疑地说，“要是小玉生了孩子，房子也不够住。”
　　“是啊，如果生意做得顺手倒也罢，要是搞得温吞水一样，不光劳财费神，还怕街坊邻居笑话，说为了赚钱，去打女婿的算盘。”爸附和道。
　　马杰微微蹙着眉头，用眼神向我打来一个问号。
　　我轻咬着下嘴唇，抱臂沉默有时。少顷，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现在商机是很好的，也真应该做点啥生意，不过爸妈说得也在理啊。”
　　马杰用手缓缓抚摸着下颌，露出了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
　　其实，马杰的心思，我明白得很。这一年多，爸妈虽然各自经营着小生意，家里的经济算不上拮据，但也绝对不容乐观。再则，我们迟早会面临生儿育女的事，没有经济支撑，那真是难以应付。一言蔽之，我的确不能一直在家闲着，终究得找份活儿干。可真要把住房腾出来，又正如爸妈所说，多少还是有点问题。加之马杰爱我，也不愿勉强我们。就在大家为这事纠结之时，生活的变化却像潮水一样赶来。
　　首先，县城的广电局开始铺天盖地地推行数字电视和广电网络业务，为此还成立了一个经营性的传媒公司，专门负责这块业务的发展。传媒公司开始在各镇乡成立客户服务中心，之前由小镇广播站负责的电视维护管理工作也全部归口于它。马杰干了这些年，业务上已颇为娴熟，特别是对当地的电视网路了如指掌。传媒公司本就缺少这样的人，便找到小镇广播站的领导，希望把马杰的合同关系改到公司，直接由他们使用。
　　面对这个变化，马杰犹豫不决。站长是个好心人，一天晚上散步，专程来阳光苑找到马杰，说：“小马，本来这事我不想多嘴。可想来想去，我这把年纪，得对年青人负责。你是我们部门的得力干将，留在这儿，我自然喜欢。可我不能这么自私，道理得给你讲明。现在，你们这类编外职工虽说有了三险一金，但也就这样了。工作上很难有什么发展前途。因为要转成编内职工，虽说没有上月球那么难，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该说的我说了，留不留，你自个定。”
　　“可是，我现在刚结婚，用钱的地方很多。广播站毕竟是政府部门嘛，工作蛮稳定的，发工资也及时。至于有没有发展，那是无所谓的。我这底子，也没奢望有更好的命。”
　　“切！别把自己看那么贱，好不好？我再多说两句。我在广播站工作十几年，对三网合一、信息发展之类的态势是了解的。到传媒公司上班，虽然也是合同工，但情况不一样。只要你肯学，能掌握到很多网络信息技术。最关键的一点，这个公司没有什么编制内编制外的狗屁概念，大家都是签合同，用工制度相对公平。好好干，没准还能提拔你当个小干部啊。”
　　“小玉是什么意见？”马杰忽然问我。
　　我在一旁听着，对此毫无见地，只是托着下颌，假装沉思片刻后，煞有介事地问：“要是你调到传媒公司，还可以摆夜摊吗？”
　　“对啊，这是个问题嘛。在新公司上班，还允许这样干吗？”
　　站长像看一对傻子似的看着我们，哈哈大笑说：“你们两个真的很有穷光蛋的斗志。你咋不问摆夜摊的人，还可以上班吗？”
　　马杰挠挠后脑勺，自嘲般地嘿嘿笑两声，便心坚意决地答应了跳槽。如此一来，他上班的地点换到了北干新区广电客户服务中心，离原来的广播站不到两百米，马甲也换成了广电局统一的制服。制服上光闪闪的传媒Logo代替了吊在他胸前的“扑克牌”。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让人惊喜的消息传来。
　　政府准备启动湿地景观工程，地点就在离老街不远的歧山村，一期占地一百多亩。母亲在乡下的房子会被拆掉。时下国家政策真是好，农民遇占地拆迁，被视为富贵逼人的喜事。政府赔偿她一套八十平米左右的安置房，承诺明年内建好交货。这期间，还会每月发放过渡安置费。土地征用按亩核定，算下来能拿到十多万的补偿。还有一个大彩头，那便是按政策规定，政府为五十四岁的母亲一次性买断社保，明年就可按月进帐。除此之外，还能拿什么按时搬迁奖，附属设施赔偿金，以及一些细枝末节的费用，如此之类，不一而足。唯一可惜的是，我是城镇户口，否则安置房赔偿还会算上我的人头，那可真就是富贵再三逼人。
　　这姗姗来迟的发展红利，让我家在兴奋之余，也为实施马杰的计划找到了充足的理由。爸妈便开始做一些舆论铺垫。
　　“在这泥瓦房住了几十年，没想到明年居然还会搬新房。”我妈对街坊邻居叹笑道，“本来还在想，现在家里条件也马马虎虎了，干脆那个……对，叫与时俱进，把这破瓦房装修一下。”
　　“这世上的事就这么巧啊，好事一来，总是接二连三。现在你们你拿钱又得房，那是时来运转了。”街坊们羡慕地说道。
　　“不过，这泥瓦房空着可惜，得把它利用起来，看搞点什么小本生意，练练手艺。”我妈说。
　　我爸迅即煞有介事地说：“是啊，小玉和马杰这小两口都做了我们好几次工作，非要我们搬到阳光小区去住，说是把房子腾出来搞点什么生意。”
　　“住到一块，生活倒也方便。”我妈接过话头，“现在的年青人，工作忙，也想我们帮着料理料理家务。”
　　“是该这样。好运来了，得抓住机会哦。”街坊附和道。
　　另一方面，我和马杰再次风尘仆仆地到其它古镇考察，又在网上噼噼啪啪地收集了很多资料，然后联系到一家口碑不赖的鬼屋公司。他们根据我家泥瓦房的结构，按项目复杂程度的不同，为我们设计了几套方案。光看效果图，每套都“鬼”得呛人，有什么创业起步类、标配类、豪华类，主题可以从十几个现有模板中选择二到六个进行搭配，有什么奈何桥、阎王殿、幽灵医院、僵尸森林、聊斋惊魂、画皮室……投资费用从两万到十万的都有。
　　马杰不厌其烦地将方案改了又改，连摆夜摊时也拿着资料翻来翻去。在旁人看来，完全是一副准备考公务员的架势。可他始终定不下方案，仿似解什么奥数题似的，越想越迷糊。
　　看着计划没有实质性进展，我心里像文火一样煎熬，便连催带闹地嚷起来：“马杰啊，你倒底在想什么？再这样耗下去，今年又玩完啦。”
　　“我不是正在考虑方案嘛。”
　　“我们都看了N加1遍了。我读书从来没这么用功过。”
　　“那你说说想法。”
　　“就这挺适合的嘛。”我翻开资料，指着一套标准类的方案说，“投资在三万左右，项目内容刚好配得上房屋结构。这就样了吧。你也改了这么多次了。”
　　他叹了叹气，勉强答应了。
　　就在鬼屋公司等着我们慷慨解囊，准备进场动工的时候，一个叫“FreeAsWind”的饮料店商家，租下铺面后的住所，装修出小镇首个鬼屋，大张旗鼓地开门营业了。店面的果茶经营与鬼屋形成配套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