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一）

我叫如梦。几年前，我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梦想拥有了自己的电脑。人类自从有了电脑，“网恋”这个新潮的词就顺应而生。当初朋友问我：“如梦，你会网恋吗？”我非常坚决地回答：“不会！网恋？那太不切实际了，我怎么可能网恋呢？”朋友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是的，我对网恋是不屑一顾的，那只不过是一种无聊的游戏罢了，如果没逛进那个文学网站，没读过浪迹江湖的文章。
我的丈夫比我大四岁，其貌不扬。当初朋友介绍和他相识相恋，不到一年便“奉旨成婚”，整个过程按部就班无波无浪。一如当初朋友极力撮合时说的那样，他是个老实善良、重情顾家，值得依靠的男人。婚后的他的确如此，除了偶尔发作的坏脾气令人难以接受之外。但是，他毕竟不是我的梦中情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浪漫柔情、温柔体贴……换言之，他并不是我想要的男人。这一重要发现，瞬间破灭了我对爱情的美好幻想，让我那颗追求完美爱情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
随着婚后的深入了解和日常锁事的摩擦，我对婚姻的失望与日俱增。然而，除了尽力作好一个妻子的责任和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之外，我别无选择。终于，一件让我心碎神伤的事让我深深隐藏的不满在刹那间爆发。
那年女儿刚满一岁，那是一个寒冷的晚上。夜半人静，我和丈夫都已酣然入梦。不知何故，女儿突然大哭起来。我和丈夫从梦中惊醒，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哄怎么逗，女儿都大哭不止。原本脾气暴躁的丈夫耐力全无，勃然大怒，一把从我手中抢过女儿，口中怒吼：“让她哭！让她哭！吵死人了！把她扔进卫生间去！”我大惊失色，急忙伸手抢夺，但柔弱的我那是他的对手。很快，女儿就被他青筋突显的大手抱起，在他怀中拼命挣扎，惊恐万分哇哇大哭。丈夫抱起女儿就冲向卫生间。眼见形势紧急，我急忙奔下床去连哭带跪，拼命从丈夫手中抢回了女儿。“啊！我的宝贝！”我用泪脸紧贴着吓得面色苍白的女儿，心儿一片片破碎，泪水像小溪一个劲地奔流不止。对于眼前的男人，我心中仅存的一点希翼，一点好感，刹那间灰飞烟灭。我终于大声说出，我不爱你，我恨你！是的，我不爱他，从来就不！
“我还以为你是爱我的，因为我这么想我才娶了你！原来，你不爱我，一点都不爱！你居然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他喃喃欲泪，高而瘦的身子刹那间摇摇欲坠。然而，对于他的痛苦，我非但没有丝毫怜惜，相反心底却滋生出一丝丝报复的快感。
就这样，我们貌似和睦紧密的关系瞬间松散脱节。因为心底的怨恨，我已不顾及他的感受，也不在乎他婚前婚后对我是否有爱。我把自己交给文字，一头扎进文字的海洋里，让自己随风冲浪，就这么独自一人驾着风雨飘摇的小舟，寻找梦中的风景。
一天，我不经意间逛进一个文学网站。一个网名叫“浪迹江湖”的文章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文字，如珠如玉，丰润饱满。时而如大江奔流，挟带一股强劲的豪侠气息直扑心田；时而像小桥流水，温婉细腻抒情浪漫。这样的文字，一下抓住了我的眼球颤动了我的神经，让我整颗心兴奋、激动、倾倒。
于是，我成了这个网站的常客，目的只是来看看他的文章，关注他的每一次更新。这是一个怎样的写手呢？我开始在心中勾勒他的样子。他应该有一个高大的身材，一张英俊的面孔，一个高挺的鼻子，一双含笑的眼睛……或许，我骨子里原本流淌着一脉流浪的血液。此生，若能有一次浪漫唯美或惊心动魄的爱情，足矣！我的心，渴望流浪、渴望释放、渴望翩跹……我常常作类似的梦：桃花朵朵妖娆怒放，香飘阵阵如梦如幻……我身披华丽纱衣，轻著唇红，头插金簇小蜻蜓，脚踏五彩饰珠绣鞋，漫舞翩翩，喜笑连连……随着舞姿的回旋扭头凝望，蓦见一名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背持宝剑，长发飞扬，衣袂飘飘，含笑缓步而至。在我惊讶不已的目光中，男子沉声：“吾名江湖！”见我呆立无语，双眸悄然含笑暗语：此是谁家女子，怎生得这般痴相，还不快快上前，系上你我的红线……
我性格沉静，一般不主动与人交往，网上也一样。因此，我不会主动给流迹江湖跟帖，然而，心底却深深地渴望他知道这个论坛里有这样一个我，认识我，懂我，甚至――喜欢我！
于是，我开始注册在论坛上发贴，我写各种各样的文体，散文、诗歌，小说……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有时间，我就会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构思我的文章。当然，写作的前提是，尽力去做好一个家族主妇的角色，做饭、洗衣、教孩子学习……我像一个辛勤的农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默默耕耘。一如我那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没事整日侍弄着屋子后面她闲不住亲自开辟的那一片菜园，种西瓜、玉米、花生、疏菜、豆角……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满园青翠欲滴，果实满枝……一年下来为我们省下不少钱。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我的那片田地，因为“缺肥缺养”，长出的却是“歪瓜酸枣”。那些拙劣的文字，像一个个红脸的小丑，让自己看着都觉得害羞。虽然鲜人流连，人气单薄，但我毫不气馁。我坚信只要坚持，终有一天我的“菜园”会累结硕果，红艳飘香。
浪迹江湖浪漫不羁的文笔，恰好切合我的想像。我读过不少书，看过不少网络文学。可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种文字能让我如此意乱情迷，一读倾心。我喜欢阅读他的文字，喜欢字里行间散发着的独特气息。
根据他的文字信息，我得知他是个已婚的成熟男人。她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无法想像，但不管如何，都不影响我对他近乎崇拜的欣赏和沉迷的情感。
就这样，我仍然如一个不知疲倦的农人，不停地为自己的梦想奔忙不息。可是，无论如何努力，我瘦瘠的土地还是长不出红花，结不出硕果。
我坐在电脑桌前叉着脑袋苦思冥想，终于找出了问题的症结。我虽然看了不少文章，但却没有深入研究，知识面还很狭窄；我虽然写过不少文章，但只是即兴随笔，写作技巧仍未掌握；我虽然背诵不少名言佳句，但仍未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文字风格。我必须加倍地学习，加倍地练笔，否则，我的文章就不能飘红加精吸人眼球，当然也无从引起浪迹江湖的注意。想通后，我一头扑进网络文学的海洋，像一头饥饿的小牛犊，贪婪地流连在青青草地上尽情地嚼食。
平常下班回家，我会马上骑上车子上街买菜。买菜回家后马上围起围裙拢好头发洗米做饭。当丈夫和女儿回到家，满桌子令人嘴谗的饭菜已满室飘香。或许，我配不上“贤妻良母”这个光荣称号。可是，无论与丈夫有着怎样的摩擦不快，我都会尽自己的本份，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
可是，自从在网上认识浪迹江湖，我整颗心遨游于文字的海洋，企图有朝一日能与浪迹江湖并肩冲浪，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锁碎的生活。我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马上打开电脑，上网！
这天下班回家，我紧闭窗户，一如既往坐在电脑桌前敲敲打打，整个人像在椅子上生了根一样长久地不挪半分。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抒逸情文。
忽然，一阵脚步声把我沉迷的灵魂惊醒。是的，他们回来了，念头飞旋间，丈夫和女儿已走进厨房。我急忙关好文档走出电脑室。
丈夫看到灶冷盘空，眉头一不悦地一皱：“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做饭！”我抬头朝窗外一看，原来天色已是黄昏，慌忙不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我忘记了！我马上出去买菜。”说完急急骑上车子出去。
我很快回到家，飞快地把菜洗净切片，然后放入锅里飞快地翻动。正当我忙得不亦乐乎，女儿的房间传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我急忙熄火奔向女儿的房间。站在门口，我惊呆了。只见地上书本满地，小书柜已骨碎支离，凄惨“牺牲”在书旁，女儿刚买的几本新书也“壮烈牺牲”。女儿呆呆地站在门角，眼中含泪，神色委屈，不发一言。而丈夫，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狠命地撕扯着书本，狠命地摔动书柜的碎支残骸，一面摔一面奋怒地吼叫：“我让你玩我让你玩！”原来，女儿回家不肯做作业，丈夫劝说不动于是怒气爆发。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这都是因为我。女儿是在替我受气。一直以来，我们夫妻关系虽然紧张，但是，丈夫从不与我正面冲突，更没有打过我。他是个有知识有涵养的人，耻于打女人。但是，他打女儿，毁家具，家里的洗衣机、碟机、热水器均“饱受虐待，苦不堪言”。或许，丈夫对我还抱有奢望，因此他留给彼此一线余地。
一阵狂叫猛打，丈夫仍然余怒未消。他知道，我立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但却假装没看见我。我震慑于他的狂怒不敢出声，怕出声便将他激怒，对女儿更不利，只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见我寂然，丈夫转向眼泪汪汪的女儿，只听“啪”的清脆一声，丈夫竟然向女儿大打出手，一面打一面大吼：“同归于尽”之类的疯言疯语。我惊怒交加，女儿是替我受罪啊，实际上他要打的是我。看着女儿娇嫩的脸上呈现的五条血痕，在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我脆弱的心仿佛已碎成片片，每一粒细小的血沫都在痛楚地叫喊：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此那次丈夫打了女儿之后，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道情感线已然断裂，彼此之间的冷漠和怨恨已无需伪装。彼此都无所顾忌我行我素。丈夫不时汹酒，常常彻夜不归。
每天晚上做完饭之后我就和女儿吃饭，而丈夫则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上网。我们吃完饭离开后，他才独自坐到餐桌前，吃完晚饭后就不见了踪影。我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但也不想知道，因此从不过问。然而，我的内心深处却希望他对我好，重视我，体贴我，对我温柔。是啊，作为一个女人，谁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爱着痛着，就算自己不爱他，却希望对方至少有着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和理解。因此，对于丈夫的不闻不问，我心里徒生怨恨，对他的怨恨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积月累，简直深不可测。为了麻痹自己，除了做饭洗衣教孩子学习等日常家务，我一头扑进网海，对其它事情不闻不问。平常每天扫地拖地板，也改成了三天一次。晚上吃剩的饭菜也不收拾，常常杯盘狼藉，隔天早上可闻到饭菜的酸馊味。
我和丈夫之间已无交流可言，除了每天必要的日常用语：“今天中午我没空，你去接孩子吧。”“今天我不在家吃饭了。”“今天我有个朋友要来我们家……”
这天是周末，我因熬夜上网迟迟未醒，忽然有人敲门，是谁呢？我急忙对已坐在电脑前上网的丈夫说：“你出去看看吧！”
“你去！”丈夫不好气地回应。
我只好起床，不待我穿衣，敲门声忽然急促了起来。
“你快去开门吧！”我焦急地催促着丈夫。
“你为什么不去？”丈夫头也不抬地说。
“我……我还穿着睡衣呢！”我难为情地说。
“穿着睡衣又怎么了？”
“我怕是个男的，不好意思！”
“哼，不好意思！都做了女人了还想扮纯情？”丈夫明显的火药味中饱含讥讽。
一股心酸的浪潮涌上心头，我的眼中霎时噙满委屈的泪。为了不让丈夫看到，我急忙强忍着泪，同时转身背对着他，拿起衣架上的衣服。
随着急促的敲门声，丈夫不耐烦的责骂和成串脏话冲口而出：“还磨蹭什么？换一件衣服要花这么长时间吗？你是想打扮成妖精去勾引无知少男吗……”
这是什么话？我气极，却张口瞪目哑然。屈辱已极的我，害怕门外的人听到，也顾不得穿上衣服了，急忙放下衣服穿着睡衣奔出睡房，双目噙泪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年轻朝气、高大英俊的男子。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到我和丈夫的争吵，我的脸难为情地红了。
“找谁呢？”我小声问。
“收电费的。”男子看似不经意的说。
“哦。”我轻声说罢转身回房，拿出钱，走到门＊＊给了年轻男子。
一步步，我艰难地挪动着身子走回房间，可自尊心却咀嚼着回响在耳边的污言秽语寸寸成灰。或许，今后的生活，陪伴我的将是无尽的冷漠和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背对着丈夫，我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可丈夫头也不抬，还紧紧盯着电脑屏幕。
“谁啊？”丈夫终于开口了。
“收电费的。”我强装平静地对丈夫说。可是声音却颤抖着。
丈夫感觉到了异样，扭头瞧了我一眼：“怎么了，说你几句就憋不住了？真是的，穿着睡衣又怎么了？谁不是穿着睡衣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再说了，你这睡衣又没破，还可以穿去逛街呢！”
“什么？穿着睡衣去逛街？”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朝他吼，“你以为人家没有自尊心吗？任你怎么侮辱就怎么侮辱吗？你发表你的见解可以，但不可以随意骂粗侮辱人格，你认为穿着睡衣到哪都行，但我不行，我又不是你！”
“哼，我真想不明白你们女人怎么这么麻烦……”丈夫还在不满地嘟哝。但我已不想再和他说话，我知道此时我和他，真的是有理说不清。
重新躺到床上，我闭着眼睛却已无法入眠。此时，电脑里的播放器里正播放着游鸿明的《别问》：一个人要走多远/历经多少沧桑才会累/什么地方才是家/为了谁才留下/一个人要想多久/历经多少挫折才会懂/不再轻易掉眼泪/不再轻易说今生无悔无怨/用一生做试验为谁放弃一切/我不再是我谁又是谁/别问我的伤别问我的痛/别问我的心在流血/别问我是否心已碎/别问酒逢故人醉不醉/别问我的苦别问我的悲/别问我的流浪是否很疲惫/别问我是否还有泪/别问我魂萦旧梦对不对/也别问我会不会……
听着这悲怆的歌，心，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