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机锋话里藏

　　终于瘦小的男子咬了咬牙，道：“算你狠！一口价，一万两！”
　　“五千两已是极限，成与不成阁下仔细掂量。”秋泠雪目不斜视，自有一股威严。
　　“罢了，五千两就五千两，但是在下有个条件，望秋姑娘答允。”瘦小的男子痛定思痛，终于妥协。
　　那幅古画最终被王宁用两万两的高价竞得，在众人的唏嘘声中他欣喜万分地捧着古画观摩。
　　秋泠雪微微垂眸，终于肯正视瘦小男子一眼，淡淡道：“何事？”
　　瘦小的男子指着秋泠雪身上的玉珏道：“我要再加上这个。”
　　“此物出自珍奇斋，虽然价值连城，却不是个稀罕物，阁下为何对此有兴趣？”
　　“哈哈，秋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珍奇斋的老板有个怪癖，凡是做得好的饰物每样只做一件，姑娘身上这件玉珏便是其中之一。”男子似有遗憾，“小妹问我要珍奇斋的饰物由来已久，每一次我都让她失望，希望这一次秋姑娘能割爱。”
　　秋泠雪闻言看一眼容景初，却发现他的眼神停留在正在交易的剑上，丝毫未留意他们，于是一笑，道：“我却不知珍奇斋还有这等规矩，此物是梨毓亲手为我戴上，意义非凡，恕我不能舍弃。这支钗也是珍奇斋之物，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此一件，但做工也算细致。”说着从发髻上取下一只钗，连同一叠银票交给男子。
　　男子怔了怔，伸手接过，小心的将钗放进一块丝帕中包好，脸上尽是喜色。看得秋泠雪称奇，却不多问。男子收好发钗，才道：“秋姑娘既然认识白玉兰钗，自然是万分挂心它的主人。在下郑适，虽说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买卖规矩还是懂的，这就说出姑娘想知道的一切。”
　　“嗯。”
　　宝剑最后被一名剑客用三万两的高价买走。容景初微微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一把好剑！”转目看着秋泠雪两人，“如此刻意卖弄，不知这位有心人意欲何为？”
　　“无妨，他所求者无非名利权势。”秋泠雪道，“郑适，你说吧。”
　　郑适局促的看着两人，终于嘻嘻一笑，道：“白玉兰钗的主人一个月前潜入家主家里盗取不明之物，被发现后打斗过程中落下此钗。后来主人多方查探才知晓她的身份，于是命人一路相随想将钗物归原主。谁知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得知另一件惊天秘密。
　　原来这位姑娘要去西滨，而在西滨更有人安排下层层杀局，不知是不是要针对这位玉钗主人。我家主人得知这则消息顿时心急如焚，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消息告知与她交好的秋姑娘。正巧蔚县黑市重开，秋姑娘又大张旗鼓而来，在下便自作主张卖钗，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闻言，秋泠雪看着他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最后道：“令主倒是有心人，替我向他说声谢。”
　　“是，在下必然记住秋姑娘的吩咐。”郑适抱拳一礼，“在下告辞。”
　　郑适去后，容景初道：“如何？”
　　“冷姐姐前往西滨想必是白练剑有了线索，郑适之言不尽属实，却又无法不相信，如今只能前往西滨一观究竟。”
　　“郑适卖钗引你相见固然没有问题，但在问及目的时那一份踌躇又是为何？”容景初摇了摇头，“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不过终究觉得奇怪了些。”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容许冷姐姐受到半分伤害。”秋泠雪说出这句话时眼神极为坚定，容景初看罢点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说话之际，黑市交易又出现了变数。
　　言三爷站起来四下一抱拳，道：“诸位今日齐聚一堂为的也并非稀世奇珍，在下这就满足诸位，有请秦先生。”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女子的嬉笑声：“他不会来了，由我前来可好？”
　　言三爷神色一变，顿时戒备，道：“来者何人？”
　　众人齐齐转向门的方向，狐疑的等待着答案揭示。容景初的目光再次落到王宁身上，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古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大厅的门缓缓被推开，焦灼的日光随之照耀进来，强烈的光芒刺激得在场之人短暂失明。等缓过视差，却见一名身着彩色衣裙的绝美女子已经站在言三爷身侧。
　　秋泠雪看见她微微一怔，道：“怎会是她？”
　　容景初却淡淡一笑：“她的任务便是找到水玲珑，蔚县有此讯息引她前来也无不可。只是不知这位手握巨大秘密的秦先生又是何方神圣？会是他吗？”
　　“或许。”秋泠雪眼眸深邃，却在敛下的瞬间闪过一抹痛色，不知是不是忆起了故人？
　　“小女子月轻容，见过诸位英雄豪杰。”彩衣女子说着四下屈膝欠身，身姿妖娆宛如花朵，一颦一笑都美得令人窒息。
　　场中之人顿时被她吸引，静待她的下文，只听月轻容道：“圣物秘辛事关重大，线人仍有一丝谜团未解，这才让小女子前来告知诸位。今夜子时，他会亲自揭开水玲珑之谜，还请诸位届时光临一听！”说着微微欠身，绝美的脸上带着魅惑的笑容，没来由令人沉沦。
　　言罢目光向着容景初而来，对着他愈加笑得妩媚，容景初神色不变报以微笑点头示意。然而月轻容一笑之下目光却看向了秋泠雪，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但秋泠雪神色一变，她却优雅的转身离去。
　　容景初低头看见秋泠雪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洗尘楼。”秋泠雪眼眸微垂，“月轻容方才说出这个地方，不知是何用意？”
　　“她既然已上心便不会半途而废，且等她说出目的也无妨。”
　　秋泠雪点点头：“正是如此，此间既无讯息，你我也该离去了。”
　　容景初多看了王宁一眼，沉吟片刻，起身与秋泠雪从后门离开，未惊动一人。回到下榻的客栈只见川槿和焚余正站在一树菊花下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川槿笑得脸几乎要挨到花瓣上了，焚余虽然一本正经的站着，却掩不住眼底的浓浓笑意。
　　秋泠雪轻轻捅了容景初一下，道：“依我看，我们快办喜事了。”
　　容景初忍俊不禁：“恩，说来好似泠雪吃亏了。”
　　“怎会？焚余入赘怎么看都是衡尘吃亏些。”秋泠雪看着花树下的两抹身影，眉间多了几分欢喜。
　　“咦？依我之见还是川槿姑娘下嫁才合情合理。”容景初眼底掠过一抹温柔。
　　两人的轻声谈笑，惊动了花树下的两人，他们立刻局促的分开站着，川槿满脸堆笑，道：“小姐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秋泠雪淡淡一笑，明眸竟是戏谑之色，“我若不回来尚不知川槿姑娘已觅得良人，看来是该选个好日子为你们成其好事了。”
　　川槿脸上一红，低下头小声道：“这下完了！”
　　焚余却是满眼兴冲冲的模样，但看到自家公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顿时明智地闭嘴。容景初轻咳一声打破尴尬，道：“今夜子时我与泠雪要再去黑市，你们稍加准备也一同前去。”
　　“是。”
　　秋泠雪向着容景初微微欠身：“我先回房了。”
　　容景初颔首，目送秋泠雪离去。背后一阵风吹来，摇曳得菊花几乎断掉。容景初眉头一皱，轻叹一声：“风折花枝，此兆非吉！”转身吩咐：“焚余，为防有变，今夜你便留在外面接应。”
　　焚余欠身，道：“属下遵命。”
　　两人走后，花枝应声而断。
　　夜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下旬的月出来得格外早，晶莹若玉盘般高悬明空，照耀着世间一切，引领迷途的人找到归路。
　　今夜的黑市格外静谧，虽说众人齐聚，可无一人发出声响，静静等待着至关紧要之人来临。容、雪两人在川槿的陪同下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那地方绝佳，别人未必能注意到他们，可他们却能看清楚一切。容景初淡淡扫过一圈，发现王宁并未前来，想起先前之兆，他顿时沉吟不语。
　　时光无声无息流转着，就在子时，言三爷排众而出，高声道：“诸位，黑市行规向来无夜晚开市之理，然事急从权，要有所变通，因此在下决定在黑市门口做这一项交易。受雇主之意，今夜出售之讯息事关重大，因此费用方面亦需斟酌。踌躇再三，遵从卖家之意，向在场诸位各收取一件随身之物算作资费，还请诸位遵守规矩，言某感激不尽！”
　　“这有何难？”一人说着解下随身剑坠，“言三爷无需客套，快拿盘子来。”
　　比起水玲珑的消息，这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众人很是豪爽的取下随身之物。到了容、雪近前，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取下头上发簪，放进盘中，执盘之人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才转身离去。
　　这样的小插曲并不能影响什么，众人最关心的仍是水玲珑的秘密，于是在物品收集完成之时众目殷殷期盼。
　　良久才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全身黑色的人，显然此人不想暴露身份，他出来后道：“水玲珑的秘密困扰各路英雄许久，经过在下悉心钻研查证，终于可以确定其秘密。但是诸位今日知晓此秘密后便不可再纠缠于水玲珑，否则必遭天谴！”
　　此人说完这些继续道：“与水玲珑相关之物共有四件，分别是白练剑、七宝盒、灵藻之辉与紫痕。至于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混元棋谱，不过是有心人故布疑阵转移视线罢了。这四件物品各自的下落尤为重要。其中白练剑已被无名人盗出翔龙山庄，下落不明；七宝盒与白练剑息息相关，暂不知其踪；目前唯一现世者乃是灵藻之辉，它就在南疆朔漠之中，也是诸位唯一的期盼；紫痕至今未现踪迹，尚不知是何物品。”
　　说完这些，在场众人无一人说话，不知是对这样的说法太过震撼，还是对言中之意有所怀疑。黑衣人似乎已经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哈哈一笑，道：“世人愚昧，殊不知你自以为是的算计全是别人的拨弄，辛辛苦苦终究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裳。”
　　此言所指涉及之人皆面上一红。黑衣人继续道：“水玲珑的相关之物诸位尚可染指，然水玲珑却不是你们可以触碰的东西。”
　　秋泠雪闻言眸光一沉，继续听下去。黑衣人接着道：“空明对宝镜，照影焉清明？欲问玲珑影，云散百态清。”
　　“这是什么意思？打的什么哑谜呀？”言罢顿时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有线索，诗里有玲珑两个字，不知是不是提示？”旁边有人回应。
　　“哈哈，果真如此！”黑衣人哈哈一笑，道：“这首诗其实说的是一个地方，而水玲珑就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在下倒是能免费说出，只是不知诸位是否有命得到。这个地方便是归……”
　　话音未落便见一抹白光划过，黑衣人顿时无声。众人皆惊，言三爷忙上前观视，颤抖着声音道：“他……他他死了！”
　　“什么？死了？”众人情绪异常激动，显然是被只有一半的话激起了兴趣。
　　容景初看着身侧的秋泠雪离开发髻玉钗的手，微微一惊，但愿方才自己感觉到的那一抹杀气与她无关！
　　“我们走吧。”秋泠雪看着混乱的人群，淡淡一笑。
　　“也好。”此等情形留下也是无用，杀人者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杀人，然后从容离开，可见早有预谋，继续追查也不过是牵连无辜，还不如暂且离开，看看后续如何。
　　两人离开人群，刚走了几步就见月轻容站在前方等待着。身旁的两名侍女提着琉璃宫灯，更显得她雍容华贵。她看到秋泠雪笑道：“小女子与秋姑娘的初次见面便是为了混元棋谱，今次再见亦是相关水玲珑，看来你我之间的缘分也只在于此了。”
　　“月宫主专程等候可是为了一谈合作之事？”秋泠雪淡然回应。
　　“合作？呵呵，姑娘与幻宫的合作一向是家兄亲自来谈，还轮不到我。”月轻容自嘲般笑了下，“我只是想提醒秋姑娘一句，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上鬼，武功高绝的秋姑娘自然不会在意，但是你所在意的一切就难说了。”
　　秋泠雪缓缓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我所在乎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月宫主何来自信威胁于我？”
　　“秋姑娘在乎什么小女子不知，但洗尘楼绝对是你在乎的东西。”月轻容娇媚地笑了下，“今夜行市演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与秋姑娘毫无关联？”
　　“我不否认，却也不承认。”秋泠雪正视她的眼眸，“月宫主若无他事，倒是可以考虑与我同舟共济之事。”
　　“真是笑话，我为何要听你的安排？”月轻容轻哼一声。
　　容景初站在一旁听着二女谈话之言，心头苦笑。月轻容果然心浮气躁了，这么简单便落入秋泠雪话柄之中。却见秋泠雪淡淡一笑：“同舟共济者非是一方独大，而是相互协作。月宫主此刻深受重视必然不在乎，但是你可想过有朝一日你的价值没有这么重要，令兄又会如何对待手握重兵的你？泠雪不过感念旧情为宫主留下一线退路，宫主又何须坚硬拒绝？”
　　明知是她的挑拨之言，可月轻容偏偏无法反驳。对于人性，秋泠雪的眼光总是格外独特。她那兄长的本性恐怕早已让她摸透，如此真真假假之语反而让人心头难耐。她轻叹一声，道：“一别许久，秋姑娘算计人心的本事愈加炉火纯青了，小女子亦有一言相告，你说的这天永远不会来临！”
　　秋泠雪淡然一笑：“秋泠雪认定的结果不会改变，不管过程如何曲折，最终只会殊途同归。至于洗尘楼，非是你能染指的地方。言尽于此，失陪！”说完转身离去。
　　月轻容的目光再次看向容景初。他一言未发，只是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悲悯看着她。她突然面上一热，别过眼睛，道：“多次相见都未与公子见礼，深感惭愧，还望公子海涵！”说着屈膝欠身一礼。
　　容景初还礼后沉默一下，最终道：“泠雪认定的事不会改变，月姑娘多加小心。”
　　“多谢容公子关心，轻容会多加小心的。”月轻容看着那仿若春山的眉眼，没来由心神动荡，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不知轻容是否有幸能邀公子一聚？”
　　“等清闲了容某再寻月姑娘把酒言欢，此刻俗事缠身还望见谅。”容景初说着抱拳一礼，很是真诚。
　　月轻容难掩失落之色，道：“哪里？是小女子冒昧了，公子勿怪。”抬头看看天色，“夜色已深，此间事无疾而终，轻容便先告辞了。”
　　“姑娘慢行！”容景初礼貌地欠身，月轻容带着侍女离去。
　　容景初回头看了眼依旧聚集着很多人的黑市，微微叹口气。今日之事摆明了是有人不想让水玲珑秘辛重现江湖，可见黑衣人所说应当为真，那么那首诗的价值便不容小觑。无论结局如何，他都相信接下来南疆不会平静，至于朔漠或许只是开端，但结局在哪里？
　　一路思索着走回去，刚转过弯就见秋泠雪站在马车旁边，似乎在等他，道：“泠雪，你可是要走？”
　　“我要去西滨，无论郑适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容许冷姐姐涉险。你若有事可先行离开，我独自前去便可。”
　　“泠雪，有黑市讯息在前，你转道西滨确实能麻痹众人，但我猜想你更重要的目标是在汉成王身上，对么？”容景初眼中闪过一抹悲凉。
　　秋泠雪看着他许久吗，终于微微点头，并不否认，道：“我确有此意，但重点仍在于冷姐姐。”
　　“那便走吧。”
　　“嗯。”
　　无论这一程改写了谁的人生，都不会改变最初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