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见

　（一）
　　周末的早晨，对于杨辉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反正他们这些当老板的不用踩着点上班。八点半不到，他就起床了，无视灰蒙蒙的天空，绕着小区跑了两圈，回来好好冲个澡，正打算坐下来泡杯茶，电话就响了，是老妖打过来的。
　　“辉哥，你大概十一点左右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就说公司有事要我回去。”电话里老妖的声音压得很低，电话那头还有女人的说话声和隐隐的音乐，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陪着老婆在哪个商场里血拼。
　　“我说老妖，难怪有个周末，你就好好陪陪小娟不行吗？”杨辉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拿着手机问。
　　“辉哥，你是不知道，这女人……”
　　杨辉跟他蘑菇了几句就直接把电话挂了，老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媳妇陪着多好，难道像自己这样，大礼拜天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个什么劲。
　　杨辉和老妖，还有老妖的媳妇张娟，都是大学同学，在社会混了几年后，杨辉负责策划与文案，老妖主管业务，两人合伙开了这家摆渡人广告公司，前几年房地产市场热火朝天，两人的公司也撑得腰满肠肥。老妖和张娟自打大一勾搭上之后，就幸福地粘在一起，后来结婚生子事业有成，这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正是让杨辉最羡慕的那种。可自己呢？看着占满大半面墙的那张合影，望着照片上笑得最灿烂的那个姑娘，杨辉的心情没来由的烦燥起来。
　　空荡荡的屋子让杨辉越来越显得压抑，他决定下楼去对面的花鸟市场转转，兴许能在旧书摊上淘几本书，从文艺青年到文艺中年，杨辉的爱好一直都没变过。
　　南方的冬天，阴冷无比，杨辉习惯性地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杨辉看到身边站着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男生留着长头发，一件皮夹克，脸色苍白；那个姑娘虽然长得瘦瘦小小，又包得严严实实，却也掩盖不住她那傲人的身材，雪白羽绒服上背了一个红色的双肩背，特别的显眼。头上戴了一顶兔子幌，帽子上两只长耳朵竖起来，娇小的女孩看起来显得有点俏皮。惹得杨辉不禁多看了几眼。
　　姑娘兴许也察觉到杨辉在看她，转过来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两只小虎牙。杨辉不好意思，赶忙转过头去，可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发现这个姑娘侧脸跟她好像，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动。
　　绿灯亮起，那对小情侣手拉手过马路，杨辉为免尴尬，故意落后一步，跟在他们背后往前走。两人也不知道说什么，那姑娘突然将双手插进男孩后背。
　　男孩往前紧走几步，过了马路才停下来狠狠瞪了姑娘一眼。姑娘笑嘻嘻地将手拿出来，用手拽拽帽子上的长耳朵，摇着男孩的胳膊：“小俊，人家错了，要不我的耳朵也让你拧拧！”
　　看着两人幸福的模样，杨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从前天气冷的时候，小文也常常这么干，小文……
　　骑着三轮车进货的民工，和开着私家车买货的城里人蹭来蹭去，花鸟市场门口堵成一团。作为市场的常客，杨辉对这一切，早就习已为常，随着人流穿过大厅，直奔后面买旧书的那片空地。今天的收获还不错，才逛了一个钟头，就收了一套香港梦梅馆出的《金瓶梅词话》，拎着沉甸甸的书，杨辉也懒得再逛进去，走向花鸟市场东侧的一家茶楼。
　　十点多钟的茶楼没什么客人，杨辉也没进包间，就在大厅角落里要了张桌子，点了壶碧磥春，打开袋子津津有味地阅起刚淘到的宝贝。
　　“先生，你好！”
　　杨辉抬头，是刚才在马路上遇见的那个小姑娘，不过只有姑娘一个人，那个长头发男生却不在她身边。杨辉冲着姑娘微微一笑：“有事吗？”
　　“我们是调查公司的，正在做一项市场调查，您能帮我们填一份问卷吗？”姑娘生怕杨辉拒绝，又接着说：“我们不会让你白填的，每个配合调查的人都能得到一份小礼物。”
　　“什么礼物？”
　　姑娘从红色双肩背里，拿出一个穿着绿色背带裤，张着硕大门牙的兔子，细看原来是一个充电宝。
　　“这也太可爱了吧！”杨辉笑着问。
　　姑娘咬了咬嘴唇：“那算了，我……”
　　“拿来吧，我帮你填。”杨辉看到要走，又不忍心。
　　接过问卷和笔，杨辉楞了一下，做产品市场调查的，一般都不会让在媒体或者广告公司的人来填，填了也会被算成无效问卷，据说是怕竞争对手制造假数据。杨辉对这种从洋人那边流传过来的规矩一向是嗤之以鼻，难道不在广告公司上班那帮人就会认真填问卷了？刚才单纯只是想帮小姑娘完成一份问卷，把这规矩给忘了。现在冲着姑娘那殷切的目光，杨辉也不好意思再把问卷还回去，于是在“是否在广告公司”那栏选了否，至于公司名字，他也留了心眼，只是简单写了一个“摆渡人”。
　　杨辉很快填完了问卷，小姑娘接过问卷，高兴地说：“谢谢你，先生！这个送给你！”
　　杨辉怎么可能要这种小东西，他摆摆手道：“不要了，你留着吧，就当我送给你的。”
　　“这个不太好吧，这是公司的礼品，我要是拿了，领导会以为我把本来要给客户的礼物给扣下来。”小姑娘小心地解释道。
　　杨辉哈哈大笑：“傻姑娘，你把兔子藏好，别让老板看到就没事了。”
　　姑娘羞涩地一笑，这个笑容像极了小文，杨辉正嫌看得不够，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扫问卷一眼，就问卷一团放进包里。
　　“你，怎么了？”杨辉好奇地问。
　　“没什么。”
　　“那你……”杨辉指着那被团成一团的问卷问道。
　　“请尊重我们的工作！”
　　“什么意思？”
　　“你明明是广告公司的，却不肯跟我说，这份问卷无效……”姑娘说着一回头走了，在她扭头的时候，杨辉隐约看到她眼角闪烁着晶光。
　　杨辉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嘀咕：问卷无效就无效，哭什么，再说哪个王八蛋规定，广告公司的不能参与市场调查了。
　　“我就写个摆渡人，她就知道我是广告公司的，难道我们公司已经这么出名了？”杨辉忍不住发出声来，可是茶楼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第二天，又是这个城市例行的周一大堵车，杨辉将近十点才到公司。刚坐下，顶着黑眼圈的老妖，就走进杨辉的屋子。老妖五短身材，肚子圆脑袋大，逢人就是一张笑脸，虽然长得其貌不扬，做生意那是天生的好材料。
　　“老妖，昨晚又操劳了？也不节制一点！”杨辉扔过一根烟打趣道。
　　“老夫老妻了，哪还有激情！辉哥，自从那小文案把咱那漂亮的小设计泡走后，这一阵可辛苦你了。”
　　“知道辉哥辛苦，还不赶紧给我招人去，真想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招到了，我通知他们今天上午来面试。不过，都是新手，还得麻烦辉哥你好好带带！”老妖陪着笑脸说。
　　又是新手！杨辉有点不耐烦，不过今年房地产市场不景气，广告公司的日子也跟着难过起来，老妖也是为公司着想，新手就新手吧，反正今年他已经带了两批。
　　看杨辉没什么意见，老妖才接着一脸神秘地说：“今天来面试的，有一个长得有点像小文，你可得把握机会。”
　　“你以为个个都像你……”杨辉没好气地说。
　　“我也是为你着急，前几天你们家老太太还打电话来说这事。你总不能一辈子念着小文吧，人家现在已经是美利坚合众国幸福中产阶段的一员了。”
　　“没事少招惹我妈！干活去，赶紧把帝华大厦还有宝乐园的尾款催回来，这帮土财主好几天没请专家在报纸编新闻忽悠人，估计楼又开始卖得动了。”杨辉实在不想提起小文，干脆将老妖往外轰。
　　周一的上午忙忙碌碌，开例会交代任务、面试新人、联系客户……快中午了杨辉才得闲歇口气。
　　随手一点鼠标，qq窗口弹出一堆对话框，而那沉寂许久的msn今天也有了动静。在qq早已一统天下的年代，杨辉所以留着msn，只是为了跟小文联系方便，她跟那些老外一样，不习惯用企鹅这种山寨货。顾不得qq的动静，杨辉直接点开msn。
　　“在吗？”
　　“好久没联系，你还好吗？”
　　“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别跟我说什么过一次生日又老了一岁这种废话，你们男人可是越老越吃香！”
　　“下了，再见！”
　　头像是灰色的，小文早已下线。
　　只有短短的四条信息，杨辉却来回看了好几遍。他和小文是初中同学，自从第一眼看到小文起，他就深深的爱上了她。可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农家娃，一身破衣烂裳，唯一值几个钱的是书包里那几本厚厚的诗集，而她却是学校的校花，家庭富裕，身上的衣服四时常新。那个时候的杨辉连跟她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直到有一天……
　　学校门口，几个小混混把小文堵住，这一切正好被走在后面的杨辉看到。其实放学的时候，杨辉常常有意无意走在小文后面。诗歌的力量是无穷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男诗人更是如此。杨辉将那装着几本厚厚诗集的书包，抡得跟流星锤相仿，冲进小混混群中，将他们打散，见瘦弱的杨辉居然也发了彪，周围的男生受到鼓动，一齐出手，将混混们打散。
　　那天是他第一次跟小文说话，
　　后来他们一起考进同一所高中……
　　同一所大学……
　　同一个专业……
　　同一家公司……
　　再后来……
　　愰乎间，我看到小文站在面前，顿时全身一个激灵。
　　擦亮眼睛一看，却是昨天在茶楼遇见的那个女孩，她还是昨天那身打扮，不过那顶可爱的帽子倒没戴。早上的时候老妖提了一嘴，说面试的新人里有个长得像小文的。面试了几个后，还以为老妖在逗他，没想到老妖指的居然是这个女孩。难怪昨天只写了公司名，那丫头就知道自己是广告公司的，赶情人家已经交过简历了。
　　“对，对不起，我迟到了！”女孩看到面试官居然是杨辉，显得更加局促了。
　　杨辉扫了一眼电脑，11点45,虽然说这会也勉强能算上午，可现在的年轻人这时间观念也太差了。
　　翻出她的简历，扫了一眼：“你叫苏楠！名字挺好的。我很欣赏你的工作态度。不过，这时间……”
　　“今天临时有事，所以来晚了。抱歉，打扰了，再见！”好像例行公事般，几句话往外一蹦，苏楠转身就要走。
　　“你不是来面试的吗？”
　　“你认为我今天的面试还能过吗？”
　　女孩简单干脆的回答惹来杨辉一阵大笑：“我还没有看过你的东西，怎么知道你合不合适？”
　　苏楠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拿出一个u盘，递给杨辉：“这是我的毕业作品，还有以前写的一些小文章。”
　　苏楠应聘的是文案，商学院的广告专业在这个城市挺出名的，四年制学制，而往往第四个学年才开始，迫于就业压力就已经有学生开始找工作，苏楠也是这样的情况。坦白说，她的毕业作品并不是特别出色，但胜在中规中矩，倒是文章写得不错，透着一股子灵气，可字里行间总隐藏着一丝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哀怨。
　　“如果不行就直说，没事的，不要用什么等电话通知之类的借口敷衍我。”见杨辉许久没说话，苏楠小声地说道。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
　　苏楠瞪大眼睛，望着杨辉。
　　杨辉伸出手：“摆渡人欢迎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明天就能过来上班。不过以后说话可别这么冲，有时候必要的客套还是有用的。”
　　“知道了，杨总，谢谢你！”小姑娘被训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不敢看杨辉，半响才发现他伸出去的那双手，赶紧伸出手，“我会努力工作的，杨总！”
　　她的手好凉！
　　杨辉把这个想法赶出脑子，坐下来与苏楠简单地谈了几句工资待遇，摆渡人的工虽然不算太高，但在这个城市，也足够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满意了。
　　如同杨辉期望的那样，苏楠很是满意。于是又带着她来到大厅，见公司同事。除了杨辉和老妖外，公司其他员工都在大厅里办公，屋子并不大，因为刚走掉两个人的缘故，厅里显得有点空。
　　杨辉向大家介绍说：“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苏楠，商学院的高材生，我们的新文案。”
　　苏楠腼腆地笑了笑，大方地说道：“大家好，希望以后和大家配合愉快。”杨辉带着苏楠走到各个工位前，挨个向她介绍同事。
　　老妖也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
　　“这个是老妖，我们的业务总监。”
　　总监级的人物却又不带姓，苏楠有点不习惯，无奈之下她只得自作聪明：“妖总，你好！”
　　“妖总……”杨辉强忍着笑。
　　“杨总，不对吗？”苏楠也蒙了。
　　老妖看出姑娘的自在，帮忙打了一个圆场：“大家都是同事，没什么总的，以后你管他叫辉哥就行了，至于我嘛，直接叫老妖。”
　　“辉哥！”
　　“老妖哥！”
　　杨辉和老妖相互看了看，又是一阵爆笑。
　　快到午点，杨辉本来打算请全公司吃顿饭，让苏楠跟大家认识一下，可苏楠却表示家里有事急着要走。
　　“那好吧，入职后再请你吃饭！”杨辉爽快地表示道，可苏楠却站在那没动。
　　“辉哥，我有件事，想求你，你，你，你能预支我半个月工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