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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妻(五)

作品名称:伪妻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5-09 09:34:31      字数:3070

第二章伪妻

●第一节

魏信义所在的单位叫皖江机床厂,那是对外的称呼。对内,则是第五监狱。
不过,这座监狱只有高墙,没有电网;只有管教干部,没有武装警察。在里面做工的人,既不是工人,也不是犯人,而是就业人员。所谓就业人员,就是劳改释放的或劳教解教的。上头说,这些人无家可归,得给个落脚地方,不然,放出去还会给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实际上,这些人是有家不能归。因为他们大多在大城市,大城市不收。也有一部分是自愿不回家的,这些人多是农村人。
魏信义是有家不能归的。他在上海还有一个老父亲。刘雯因为跟魏信义结了婚,所以,没继续留在蚕场就业,而是跟魏信义来到第五监狱。
就业人员,同样要受管制。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是“有期变无期”,也就是“有期徒刑”变成了“无期徒刑”。魏信义是个大学生,有技术,所以分在技术科当技术员。
我认识魏信义,是因为他入了党。这在第五监狱,乃至全国都是比较少见的。第五监狱之所以同意他入党,一是他贡献太大,多次为厂里立功,二是体现共产党的劳改政策。我为魏信义写过一篇两万字的长篇通讯《从劳改犯到共产党员》,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影响,尤其是在劳改单位,震动更大。
在采访中,我发现魏信义是一个很正直,很老实,事业心极强的人,所以,跟他交了朋友,而且,交情颇深。
魏信义之所以被劳改,罪名是言论过激,在大学里公开发表对共产党某些干部不满的言论。实际上与他的出身及复杂的社会关系有关。他出身是资本家的家庭,其叔叔有的在日本,有的在台湾,有的在美国,在解放初期的反右斗争中,他不倒霉谁倒霉。
好了,下面继续听刘雯的故事。


上海笼罩在大战的阴云中。
大街小巷都是国民党的军队。
到处都是碉堡、战壕、掩体、路障。
爸爸派人把妈妈和哥哥又接回上海。他准备带着我们一家逃往台湾。爸爸说,上海是肯定保不住的。虽然,汤恩伯吹嘘上海的防御工事能同斯大林格勒的防御工事媲美,但是,斯大林能抵挡住德国军队,国民党军队却挡不住共产党的军队。爸爸说,老头子已经失去民心,老百姓不支持你,你不失败吗?要不然,武装到牙齿的几百万国民党军队,怎么就给土八路打得落花流水呢?
不过,国民党在上海保卫战中,打得还是很顽强的,一路凯歌的共产党军队,没想到能碰上如此强硬的国民党军队,双方死伤很多。如果不是蒋介石下令撤退,上海可能还会守一阵子,不可能那么快就被拿下来。蒋介石认为,派二十多万的军队死守一个孤岛,已经没什么价值。本来也是这样,全国大部分地方都被共产党占领了,你守一个上海能干什么?再说,大势已去,你想守也守不住。蒋介石为了保存实力,以便东山再起,所以,让汤恩伯带领军队迅速撤到台湾。
按蒋介石的规定,去台湾必须是军人,才可以上军舰。可是,那些军队的高级将领以及地方高级官员,都把家属打扮成军人,混上了军舰,逃往台湾,真正的军人和无门路的地方官员都被抛弃在上海。听爸爸说,在上海的二十多万国民党军队,只有几万人逃离,大多数都被共产党俘虏了。
共产党军队进入上海后,爸爸带着我们一家,化妆成难民,企图逃出上海,去山东老家,在上海市郊,爸爸被人认出,让共产党抓了回来。我们也只好返回城里。路上,我们装有金银首饰的皮箱子又被贼抢走,这样,我们一家便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了,多亏干妈还没忘记过去之情,挤一间阁子间暂时让我们一家三口安下身来。
穿,因为是六月天气,我们身上的衣服还能凑合。吃,却是个大问题。当时,市场物价飞涨,一斤大米能值好几十块钱,我们身无分文,怎么生存下去呢?做了一辈子官太太的妈妈,此刻不得不放下架子,去当洗衣妇,天天从早到晚给人洗衣服。
我原来被娇惯得像个公主,现在变成了灰姑娘,如此大的落差,简直无法接受。为此,我哭了几天几夜。哭有何用?哭不来钱,哭不来吃,也哭不来父亲。
还好,不久有个商店老板的儿子叫赵福天的迷上了我,答应养活我一家子,并拿出一根金条来破了我的身。一根金条现在能兑换九百六十块钱,当时也能兑不少银元。有了这些钱,我们总算能生存下去了。我们搬出阁子间,又另租一套房子,我不让妈妈去洗衣服,我看不下去她受的那个苦。
我又花了点钱,打点牢房的看守,终于和爸爸见了一面。爸爸没干多少坏事,手上也没有共产党的血债,所以,没被镇压,后来只是判了二十年徒刑,押解到黑龙江劳改农场改造去了。
赵福天有老婆孩子,当然不可能跟我结婚,只是包养我。他一再跟我讲,叫我不要结婚,他养我一辈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你能养我一辈子不错,可是,我的名份呢?如果我有孩子怎么办?孩子不能没爸爸呀?再说,你一家一道过得和和美美,我呢?能跟老母亲过一辈子吗?做女人的,晚上总想躺在男人怀抱里,你正大光明地抱着老婆睡觉,谁抱我呀?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女人的一半也是男人。少一半就不能圆满,少一半,无论是男还是女,都是残缺,生活不会愉快,我总不能老是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地当你情妇吧。心里是这样想,但嘴上没说。一天没找到合适的,我就先当他的情妇,赚他的钱养家糊口。
后来,介绍人给我介绍一个男朋友,叫叶子元,是管工商的干部,此人是河北过来的,原是部队师长,打进上海后,就让他当了地方长官。他三十七八岁,在河北老家结过婚,还有两个孩子。进城后,共产党说是为了方便工作,让这些同志把家中农村的妻子离掉,在城里重新结婚。这个土老冒,一看到我这样年轻漂亮的上海姑娘,马上着迷。我那时才十八岁比他小将近二十岁。
我原本不同意,可是介绍人苦苦劝说,说什么这个人忠厚老实,有权有势。如今是共产党天下,你跟了他,等于是一步登天。你别忘了,你是个反革命家庭,按理说,人家是不能娶你的,要不是我左说右劝,这个婚事也不可能成功。再说啦,凭你这样的家庭,你又能找什么样人?找老板的儿子,那些老板说不定何时倒霉,老板一倒霉,他儿子还不跟着遭殃?现在的形势你还看不透吗?共产党用的都是穷人,是穷人当家,那些资本家好日子不会太长,刘雯,你眼睛可要放亮些。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步错,步步错。所以,我劝你跟叶子元结婚没错。他是比你大些,但大好,大能知疼知热。何况,他还有房子,不比你以前住的差。
经不住介绍人的劝说,我同叶子元见了面。
叶子元大大咧咧,一副丘八军人的脾气,他向我表态,只要跟他结婚,他每月给我娘家三十万块钱,三十万相当于现在三十元。对我妈妈和哥哥,活养死葬。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便答应了婚事。
临结婚前的几天,我打电话告诉赵福天,说我马上结婚了,我们再吃最后一次酒,玩最后一晚上吧。赵福天为我花好多钱,我不忍心瞒着他。
赵福天接我电话后,带了不少钱来。酒席上,他一个劲地挖苦我,讽刺我。说什么,你马上就是姓叶的老婆了,是官太太,不得了。
男人的醋心总是重的,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马上做别人的老婆,心里说什么也不会好受。
这次,我随他怎么奚落,都没发火。
他越不高兴,越说明他爱我。
临分手时,他说,小雯,今天我给你最后一次买东西,你要什么,我买什么,你说吧。
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好意思找他要这要那呢?我知道,他讲的是真心话。此刻,我要他心,他都会给,我不能这样做。最后,在他逼迫之下,买了几十万块钱的毛线。我不要他买不行,不让他买,他就会把钱烧掉,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对赵福天说,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毛线。这毛线就是我俩的情丝。今后,我一穿上它,就会想到你。它也就是你,永远贴在我的身上。
赵福天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虽然没流泪,但心里还是酸溜溜的。毕竟,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帮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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