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前缘再续

过几天是我以前的一个老总结婚的喜庆日子，我作为接待，今天下班后要去现场彩排。二十年的沧桑，已经苍老了我的容颜，如果化了妆，会不会还回我曾经的娇媚？这一天，我们少了许多哀怨，大家都尽量不去触及心里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互称“兄弟伙”，一起回忆那些与我们不远亦不近的一些人一些事。
“我们老总过几天结婚了，我今天下班后要去彩排，我是接待，要化妆哦！”
“是吗？化了妆一定很漂亮，你本来不化妆都很美。”
“算了吧，我一辈子都没有和漂亮两个字有联系。”
“反正那时候在我的眼里，你就是最漂亮的。”
“你都说是那时候了，现在，我都老了。”
“我更老，要是走在路上，你可能都认不出来了。”
“难道你又认得出来我？”
“你有相片吗？给我发一张过来，好吗？
“好吧！看你能认出来不。”
我打开相册，选了一张最近照的生活照给平发了过去。心里忐忑不安，二十年了，他还能认出我吗？
“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平发回来短信，我当然知道，这句话一点都不老实，还显得那么虚假。二十年前的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如果我原来是多么的显老，还怎么谈美不美的呢！
“你原来就是这么骗女孩子的吗？”
“我是说实话呀，虽然我们二十年不见，但是只要在街上看到你，我一眼就会认得出来的。不管时间这么转变，你的容颜如何改变，你的影子早已经在我的心里刻下了烙印......你们老总多大呀？还没有结婚？”
“早接过了的，前段时间离婚了。”
“哦!再婚。男人有钱就变坏。”
“说你还差不多，我们老总才不是。我们老总原来家里穷，虽然也恋爱了，而且感情还很好，但是，女方的家里坚决反对，也就分开了。后来我们老总凭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了一番事业，也娶妻生子了。前年要开分公司，在去陕西一个偏僻的地方考察的时候去一个重庆人开的小饭馆吃饭，那个小饭馆是夫妻店，女的炒菜男的招呼客人。好像是我们老总对那饭馆的老板说菜放咸了什么的，饭馆的那个男的便对女人大骂，女人没有反驳男人，只是一个劲地对我们老总几个人道对不起。我们老总觉得这个女人很面熟，也没有说什么。后来老总自己一个人去了几趟陕西，再后来说要离婚，这不，现在又要结婚了。结果那个饭馆的女人就是老总原来的初恋，他们的恩恩怨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你相不相信，你们老总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想，真的非常想！但是我知道不可能，他不可能，我也不可能！”于是我岔开话题，“改天我把我的化妆的照片给你发过来。”
“好啊！一定很漂亮。”
老总的婚礼上，化了淡妆的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浑身上下尽显成熟女人的妩媚。还好，还没有完全老去。不经意间，心里掠过一丝酸涩：平没回来，我怎敢老去？
照片发过去，平打来一行惊呼：“太漂亮了，你究竟是人还是妖啊？”
我笑笑，这个，我有点相信，毕竟是化妆师的作品。这几天，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都是在不停地发着短信。平说，他现在还不敢给我打电话，怕听到我的声音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说这些年来，他都喜欢唱两首歌，而且唱得特别好，唱着自己就忍不住想哭，一首叫《一生无悔》，另一首叫《我是否也在你心中》。
有了平短信的陪伴，上班的时间过得特别的快，下班的公交车似乎也快了点。
“我到小区门口了哦！”
“这么快呀？”
“嗯！不和你聊了，你还没有回去吗？等会儿回去夫人该查岗了。”我打趣地开玩笑说。
“她在家里，离我这里几百公里路呢！”
“哦！我进电梯了，明天再聊。”
“拜拜。”
吃完晚饭，陈钊打来电话，说想和我商量一个事情。说他在别人那里接了一个工程转手给一个施工队做，只要施工队一进场会他就会得到几百万的回扣。只是，发包方需要施工队交几十万的定金，施工队倒是愿意拿，但是需要陈钊拿个什么东西作抵押。陈钊的办公室是零时租的，没有什么固定资产，所以希望我拿我名下的房产作抵押。因为发包方是他的叔叔，他也会叫他叔叔写张欠条给我。我想既然我手里握了欠条，也没有什么的。于是答应了，但要他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要给我带来麻烦。
房子是我老公用生命换来的首付，虽说是我把房子抵押出去后我手里还握了张欠条，但是，欠条也不能买东西啊！到时如果我手里的欠条换不回钱，房子又抵押给别人了，我该怎么办？思来想去，我发了条短信给平。这个世界上，能够帮我的我相信不过，相信得过的又帮不了我。只有平，我相信他能帮我也会尽全力帮我的。短信马上就回过来了：“不要这么急，好吗？房子的事不是小事，等我问一下再做决定。记住，我没有回短信你千万不要做任何决定，更不要签字！求你了，等我的消息好吗？挣钱是我们男人做的事，你不要参合进去好吗？”
“嗯！本来我就不懂，我原以为我拿着欠条就没什么事的，后来想想欠条毕竟不是真金白银，买不到东西，所以就问你了。”
“我马上去公司，召集公司的管理人员讨论你的问题，还是那句话，没有我的回话，千万不要签字。”
“嗯！谢了。”
第二天快中午了，平没有马上发短信过来，想必是在和公司的人探讨我的事情了吧。几十年了，我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在风雨到来的时候躲在平背后的那一种安稳的感觉，或许，是只有躲在平的身后，才让我有安全感，又或许，也只有躲在平的身后，这种感觉才有那样的凸显。
中午的时候，平发来短信，叫我千万不要用房产作为赌注，不要去参合，是一个骗局，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陈钊的叔叔在骗陈钊还是陈钊在骗我，但是，这个工地在目前绝对是个骗局。因为当时我正在忙着，没有马上给平会短信。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拿出一看，是平打来的。二十年了，我的声音已经是那么的苍老，他听到会怎么想？手指在接通键的上空徘徊，心里像是泛起起伏不断的海浪，一片又一片，一波又一波，重重叠叠，排山倒海。 接？不接？终于，我鼓起勇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虽然几天短信不断，但对话还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让我显得那么的不自然，僵硬和生疏。
“果然，声音都成熟了好多。”
“那是，老了嘛。”
“但是，我还是能听得出你的声音。要是我换了别人的电话打，你能听出是我吗？”
“可能听不出来吧，现在你的声音沉稳了很多，不过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
“就直接说老了不就得了。所以这么多天我都不敢给你打一个电话，要不是今天的事情特别紧急，我想我现在还是没有勇气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我们探讨了你这个事情，绝对是个骗局。我们公司大多数人都是重庆的，对于你所说的那个工地，我们也试图插手过，但是，我们也放手了，这个所谓的工程不晓得已经坑了好多人了，你千万不要去插手。我老师给你说吧，他对这个工程比较了解。”
“嗯。”
“喂，丫头啊！”一个年老的男人的声音。
“老师好！”
“你的事情刚才平都给我说你，当然，你们的事情你们的关系他也给我说了的。对于你所说的这个工程，它是一个骗局，我的一个徒弟就在政府管理那个区的土地开发，刚才我打电话问过他了，他都不清楚这个事情，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插手，如果你非得要去试一试的话，老师现在在这里告诉你，你一定会头破血流的。你要做工程，等我们公司的业务拿下来了，你拿些去做就是了。我们这里，有平在，你也放心。”
“其实，老师，对于工程的事情我不懂，原来我只是觉得我只要拿了和我房产的价值相等的欠条就没什么的，只是后来想想，欠条毕竟是欠条，买不到东西。但是三百万对于我来说，诱惑也的确太大了。”
“我们是在做事情，不是在赌。丫头，你一定要记住我这个老头说的话。”
“嗯，谢谢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这就好。挣钱不容易，虽然你们年轻。欢迎你到昆明来玩。”
“嗯！谢谢老师！有机会我一定来拜望你。”
“嗯，好的。你跟平说吧。”
“喂！刚才听到老师说的了吧？不要去参与，知道了吗？”
“知道了……”实实在在听到声音，我竟然陌生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挣钱是我们男人做的事情，你就不要去管了。二十年了，辛苦你了！二十年，虽然我们没有联系，但是你的经历我都清楚，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说，我虽然不在重庆，但是，你要相信我是个男人，能够照顾得到你的。”
“不需要吧？我能够照顾好自己，有你的帮助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要上班了，现在有点忙，给我发短信吧。”
“加你QQ吧，好吗？”
“嗯！你把你的QQ发过来吧，我加你。”
“好吧，自己注意点。拜拜。”
“拜拜！”
整个下午，两个声音都在我的脑海里纠缠碰撞，一个穿越了二十年光阴的隧道，一个随着无线电波翻越了千山万水，但都是那么的清晰，仿佛就在身边，就在现在。
最终，陈钊那个工程的事情没有办成，不是我的原因，是工程队提出的条件陈钊的叔叔根本没法接受，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多问。
打开电脑登上QQ，加入平的QQ号，我的QQ好友里面立马多了一个好友：永远的飘柔。打开空间，却显示着“猫哥”的空间。打开空间的相册，里面有很多陌生人的照片，一个都不认识。我一张张仔细地辨认着，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是平。有一个男人的相片很多，可能就是他了，细看，还真的还有平二十年前的轮廓，只是变了，真的变了。
“我加了，看到了，你怎么叫这个网名？”
“自从我有了这个QQ号起，就一直用的这个网名。并且，这就是真正的我，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嗯。”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当初没有分开，我们该是多么的幸福！这辈子，我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我那时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的经济头脑还是有的，十四岁我就学理发，十六岁不到就自己开理发店，那时候小，只知道好玩，但是也没有向家里要过钱，我自己挣来还是够用。后来认识你之后，我的生活有了目标，我要你过得好，虽然两个哥哥分家后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相信我可以白手起家的，有你，就有动力，有希望。”平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时，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来你们队里找了你几次，可是你都不理我。那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理发店也不去好好的经营，到处去打架。”
“人家打到你不痛吗？”
“没什么感觉，心都死了，哪里还知道痛？反正在哪里被别人打死了也就了解了这辈子的痛苦……”回忆，痛苦而幸福，纠结为一种撕心的悔恨，悔不当初，恨不能重来。脑海里反复闪现出一个绝望的身影四处流浪四处斗殴的情境，还有那伤痕累累的瘦小的身躯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在我的心里弥漫开来，淹没了我整个的世界。
夜班的时间较长一些，相对也比较轻松，大家轮换着有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那天我是睡上半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睡觉了吗？”我拨通了平的电话。
“没有，你呢？”
“我开始休息了。”
“这么些年来，我都习惯了回忆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有时，就会梦到二十年前和你的事情，醒来后才发现眼泪把枕头都弄湿了。唉，真想那个梦不要醒，一直做下去该是多好啊！”
“可是，你那时是宁愿当和尚都不娶我呀！”
“那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知道吗？和你分开后，我哭了几天都没有吃饭，用烟头烧自己的手背，希望表皮的疼痛可以让我忘记心里的痛苦，可是，心里还是那样的痛，一点都没有得到缓解。那个时候，只要一睁开眼睛，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我都快要窒息了。于是，我到处去打架，打被人也被别人打，弄得到处是伤。后来我去了新疆，在一个砖厂做苦力，我还给你写了好几封信，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可是，我一封你的回信都没有收到。”
“可是我没有收到过一封你的信啊！”
“是啊，那时你怎么能收得到我的信呢？没有人会把信交给你的，我们之间的阻碍太多了。从新疆回来我还来看过你，但是没有见到，只是听说你已经和一个冰糕厂的老板好了。我想也好，总比跟着我这个穷光蛋强。”平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你知道吗？你生日那天，我给你买了一把小木扇，虽然不值钱，可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啊！我高兴地回来把小木扇送给你，可是，你却是一脸的冷漠，看也不看那把小木扇一眼。你知道我那时心里有多痛？我撕掉小木扇，也撕碎了我的心。”平哽咽着继续道，“你想想，我一个人在城里，没有文凭也没有技术，靠在工地上肩挑背扛维持自己的生活，因为人小，力气也小，一个月省吃俭用，也就剩下几十块钱。那时候二娃有生病了，躺在床上，他的继父又不管他，我们是兄弟伙，几个月来，我把我所有剩下的钱都寄给他看病了，还好，他终于好了起来。可是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有多苦有多累？但是，那时我也没在意这些，我想我累点苦点都没有什么，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可是……”长长的舒了口气继续道，“老家，对于我来说是个伤心的地方，于是，我一个人空着手就跑到了云南。当时，一没学历二没本事，只有到工地下苦力。但是工地又不是天天付钱，我需要生活费呀。于是，我不得不又到处去帮别人打架，用一身的伤来换取几天的生活……”平深陷在以前的痛苦回忆里，我的眼泪却涌出眼眶顺着耳朵湿透了我的头发，又湿透了头下的枕巾。
“对不起！”
“不！我的宝贝！我等再听到你的声音都等了二十年了。”电话那头，我听到了平隐隐的抽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哽咽着，“现在，你可以再送我一把小木扇吗？”
“当然愿意。宝贝，我不送你小木扇了，我送你一只手镯吧，玉石手镯，玉石是有生命的东西。”
“嗯！”
“我们那里紧挨缅甸，缅甸的玉石是全世界都有名的，我下次回去给你挑一只送给你。哎！我还想亲自给你戴在你的手上。”
“要是当初我把事情给你说清楚了，我们的结果不会是这样。可是，我怕你放不下我，我不想你有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
“现在我知道了，全都知道了！宝贝，你受苦了，我们错过了二十年，可是我们还有半辈子，宝贝，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我要把我们的二十年补回来。”
那一夜，我们深深地陷入了二十年前的回忆，理智终究在痛苦的回忆里壮烈牺牲，溃不成军！原以为这段感情只是给自己带来了刻骨的痛苦，却没想到给平带来的更是一种无以言状的伤害。我不敢去想象年少他怎样的在钢筋水泥里磨出满手的血泡，然后又是怎样的结痂成茧；瘦弱的身体又是怎样去承受罪恶的拳打脚踢，直到遍体鳞伤。心，痛到滴血！如果我能在工地上替他扛两块砖，如果我能趴在他的身上替他承受一脚一拳，如果……没有如果！因为我的懦弱，因为我所谓的真爱，因为我无聊的自尊与矜持，因为……泪，混合着心里痛出的血，在我的世界弥漫，淹没了整个的身躯，堵塞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