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悠悠岁月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没有了方雯后的诊断室里，我索性狠着心搬去了她曾使用过的桌椅；捋去了有关与她的一切记忆。唉，没有了她的岁月，只要看着这张空荡荡的桌椅，就心绪难平，想念风起！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啊！
　　雨打梨花深闭门，误了青春，忘了青春。赏心悦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情思！在时间的流年中渐渐的洗褪，漫漶，模糊，苍白。日子的流逝，不可能因为情爱的失意而稍作漩囤；生活的钟摆，也不可能因为爱欲的浇熄而片刻停顿，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莫多情。你是男人，一家之主，再说上有老下有小，不可能因为情感的挫折而负气扔下肩上的挑子，甩得掉身上的担子，因为日子还得苟且，流年还要继续。
　　零九年农历七月，骄阳似火，树上的知了叫得有气无力，空气异常的闷热。七月十五日上午，病房里中暑的，发痧的，腹泻的，床上躺满着这大暑天里因为炎热而憋出的病号，床头的风扇虽然呼呼的旋转着，但扇出的风没有一丝凉意，一个人操持着的诊所，我有些手忙脚乱！“许医生，许医生，快来看看，五床的我老公躺在床上抖得厉害！”我抓起处方三两脚赶到病人的病床前。该病人姓彭，西坑人，因为高热，咳嗽，浑身肌肉酸痛两天就诊。经过体格检查，我初诊为肺炎，并处以八百万的水青点滴，辅助以退烧，止咳，化痰，平喘，抗病毒的系列药物。病人点滴到最后这瓶平喘的氨茶碱时，突然出现痉挛，抽搐，惊颤，抖动。是高热导致的痉挛还是青霉素过敏反应，我一时难以决断！“方雯，立即肌注肾上腺素两毫克！”我立即给她下达医嘱。“许医生，看你急糊涂了，方雯哪里还在你这这卫生所吆？”是呀，情急之中，这病人家属急切的提示，我才如梦方醒：方雯早走了该！唉！在给病人敷上冰袋，搽抹酒精，肌注安基比林，异丙嗪，肾上腺素后，病人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渐渐的退着高烧。人命关天啊！我长长的嘘出一口气。青霉素过敏若抢救不及时，药物没有足量到位随时都会发生严重的医疗事故。离我们这不远的一家私人诊所，就在上个月因青霉素过敏病人没有被抢救过来，病人家属在那个诊所里设灵堂，摆花圈，烧冥纸，哭闹，打砸，直把个诊所搞得乌烟瘴气，砸得乱七八糟，最后那位医生硬给病人家属赔了将近几十万才做了了结！几十万！辛辛苦苦熬了半世的硝，这一铳就给报销了，还眼青皮黄的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从此一蹶不振！
　　好在这些年来用以配制点滴的葡萄糖盐水，葡萄糖糖水用塑料瓶灌装质量好多了。前几年用玻璃瓶灌装的点滴液，用在病人身上滴着滴着有的就开始出现输液反应。病人只要一拔针就开始突然发烧，慢慢的又开始寒战，反应严重的病人抖得就连床板都晃晃动，若不及时处理，就出现紫绀，呼吸困难，全身湿冷，进而发生过敏性休克！更可怕的病人在出现输液反应后一两分钟内打个哈欠就休克昏迷了。病房里出现一个输液反应的病人我们还来得及抢救，要是同时出现两个这样的病人，你就得手忙脚乱的呼叫120了。现在卫生所自从使用上了塑料瓶的大输液和一次性的针头针管和滴流器，这令人生畏输液反应从此销声匿迹。科技的发展对于我们临床医生来说，不亚于一个福音。以前只要病床上有人吊着点滴，心里就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行医十多年来，我深刻的教训：以后就是劝子教孙不要再去搞这私人诊所，不要再去作那个体诊所里的个体医生！病人用药过敏，找你；吃药后的毒付作用，也是找你！要是惹上了医疗事故，更是麻烦不断，纠缠不休，让你精疲力尽。病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时，点着点着他突然打个哈欠或打个饱嗝，你都得忐忑不安，要是病人有气无力轻轻的一句：“医生，我打得不舒服！”你更是胆战心惊，浑身起鸡皮疙瘩。反正病人从进门到他病愈，整个过程你都得提心吊胆，牵肠挂肚。人命关天啊，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哪是人过的啊！这吊心挂肠，心惊胆寒的时日何时才是个头啊？很多很多干我们这行的基层医生，都是忧心忡忡，郁郁寡欢；满头白发，未老先衰。
　　记得有年大年三十，我正在家里吃团圆饭。当手中的筷子夹着一块蒸得通红而又喷香的腊肉放入嘴中，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许医生，快过来你卫生所这里，我昨天买你的膏药贴了后咋么皮肤又肿又痛还起疱！”啊！放下手机后，嘴里的腊肉顿时嚼如木屑，寡简无味，在母亲，老婆，家人关切的眼神中，我急匆匆地赶到诊所，看到病人那蹲在地上的左腿我顿时掉入冰窖。这对膏药的过敏也太离谱了吧，整个小腿红肿的像个水桶！我们只是医生，对药物的制作，组合只能是参考他们药品厂家的说明书，有些特异体制的病人实在难以预料，平常的诊治只能是摸着浆篙洗澡，小心把握。这病人对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麝香膏过敏得如此的邪乎，还是头遭见过。在给他涂抹了一些抗过敏的膏药，给了些抗过敏的口服丸子，推注过硫代硫酸钠后，嘱咐病人回家休息。摊上这号事，你说心里忐忐忑忑这年还有消停吗？
　　还记得我在西坑刚开始开诊所时，这刚开始学剃头就冷不伶仃的遇上了一个癞痢头：好像是九五年的中秋后两日，庙下的一个五岁左右叫彭欢的女孩因为扁桃体脓肿，作青霉素皮试。作皮试时她靠着妈妈，皮下注射后我转身还没等皮试针放进托盘里，就听到身后女孩的妈妈一声惊叫：“不得了，不得了，许医生，我欢欢咋么了，咋么了？”我回头一看，女孩子以无力地躺在她妈妈怀里，脸色苍白，嘴唇黑紫，鼻梁交青，全身湿冷，青霉素高敏！说时迟，那时快，我飞快地敲开一支抢救药品，捏起女孩冰冷的左手，肾上腺素1毫克快速皮下注射，地塞米松5毫克静脉推注；然后捏鼻梁，掐人中，忙活了好一阵才看着小彭欢微微的睁开双眼轻轻的叹了口气，脸颊才慢慢的晕出了两坨血色，手脚渐渐的才有了些暖意，慢慢的从她妈妈怀里挣扎下地开始了玩撒，啊！青霉素高敏！十万分之一的几率，非常难以抢救，必需分秒必争！这十五年来，女孩子当时那苍白的脸色，交青的鼻梁，黑紫的小嘴唇，像一个阴影伴随着我日常的工作中，历历在目的镶嵌在我脑海里，时时不寒而栗，敲击着警钟，反反复复的绷紧着我疲惫而又衰弱的神经！
　　诊所里有两个熟手还好，要是只有得你孤身一人，遇上紧急病情真是额头上出冷汗。
　　行医十多年来，我如今切身的体会：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人们不要去挖苦，耻笑庸医。俗话说医者父母心，但在这样的医患气候下，在这样的医患关系里，医生你不庸不行啊！你不谨慎也不行啊！该用的药，已不敢放心大胆的去用；该接治的病人，前怕狼后怕虎，心里发毛打着鼓。我们这还有一位医生，也是临近村卫生所里的乡村医生。因为给腹泻的一岁小孩服用了庆大霉素颗粒，可能是庆大霉素损伤了患儿的第八对脑神经，造成了小孩一过性性的耳聋。医疗纠纷反反复复闹了一年多，最后还是通过法院结案。个体诊所是越开越怕啊！曾记得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开业时只要是病人进门，或是输液或者拿药，就敢接诊处理。如今病人进门你得审时度势，还得掐着指头学那算八字的样先摸索着暗中给这病人看看相：有衰相的，有霉相的，你得找个借口支走他。很多私人诊所的医生如今都是不求治好，只求自保，都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雯走后的这些年里，卫生所来来去去的聘请了几位护士，因为我整天都虎着个脸，难得有回笑容，就像她们心里的暗暗嘀咕：“老板咋么每天都是一副借了你的米，还了他的糠的德性！”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人。无端狂笑无端气，纵有欢肠已似冰。作不了多久，她们一结工资就反着炒了我的鱿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一个将情趣交予了佛陀的人，你看看哪个不是道貌岸然，一本真正的啊！
　　世间好语书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空闲的时候，就和几个兴味相投的朋友去到栖隐禅寺，慈化禅寺，化成禅寺转悠，坐坐禅，听听经。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在洁净祥和的僧庐下，庙宇中，就着和蔼的夕阳，在静谧中朝拜菩萨，听沙弥们念诵经文。一来二去间，竟将情趣交予了那冰冷的佛缘，在那明明灭灭的芒灯下修饰着自己工作中沾染得来的惊惧，恐惑。唉，自己对事业的逐渐倦怠，对医疗的逐渐懈慢，却在这沙弥口中念念有词的经文里得到自我谅解，有得了自我提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啊，这行医二十年来，轰轰烈烈的业务有过；冷冷清清的日子也挨过。吾十有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至中年，四十不惑。不再因为争强好胜而自惹麻烦，不再因为招蜂引蝶而自招烦恼，不再为口腹之食而日夜豕突虎奔，狼狈不堪。开始向往清净，无为的日子。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尘。平常诊所里业务的好坏，攒得钱财的多少，心里以不再有太多的挂碍与急迫，二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一切顺其自然。
　　秋天的落叶，最后一次安然飘落，你说要陪着我，一起走到最后，冬天里的眼泪，在孤单飘零，你说过会融化我心中，所有的痛。我问你有一天，我们都将老去，谁来做，留下来的那一个？你傻傻地说：要让我先离去！因为走开的人，会少些回忆的心碎。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我咋么会，放开你的手！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你咋么会笑着说再见。前年也是立冬时节，在凤凰古城，昏黄的月色下，清冷的石板小巷中，小巷一家小店悠悠然地飘荡出薛晓枫的《最后一次》，歌声婉转悲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懒懒的背靠着城沿，听着听着牵起我阵阵的感伤与丝丝的落寞。回旅馆的路上，缠绵的歌声意犹未尽，我掏出怀里的手机，打开酷狗，搜索出的《最后一次》，竟是马来西亚一位十七岁的女孩Laving在临死前写给她男朋友的沙哑绝唱！
　　在我最后一次，闭上眼睛之前，
　　我想对你说，我爱你！
　　在你怀里，舍不得放弃。
　　心里有千万语还没说给你听。
　　我使尽全力，不想闭上眼睛，
　　这次告别就不可能再有相遇。
　　不能再陪你，但不要再忘记，
　　你曾答应我会好好活下去。
　　
　　先走了，去了好远的地方，
　　不能再陪你看日出，等不到天亮。
　　所有回忆，抹去，却并不容易。
　　生死由天注定，不要太伤心。
　　在我最后一次，闭上眼睛之前，
　　我想对你说，
　　你曾答应我，会好好活下去！
　　Laving的这首《最后一次》一遍没有听完，在这寂静的寒夜，遥远的他乡更是使人越发伤感，寒碜入骨，我关掉酷狗，捧来一抱冰冷朦胧的沱江水洗了洗脸上的泪线。回到旅馆，还没等打开房门，老婆拨来的电话响起两岁半的儿子他稚嫩的奶声：“爸爸，明天什么时候回家呀？妈妈在家给你包好了婊子！”“爸爸，妈妈包的是饺子，不是肥爷说的婊子”话筒里听到八岁的姐姐一把接过了她小弟弟的电话。“宝贝，不等明天，我收拾收拾就连夜开车回家！”恁是亲情的召唤，家庭的暖和，犹如这间开着空调的房子，充满着爱的慈化，爱的温馨。
　　唉，悠悠岁月，你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了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谁能告诉我，这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恩怨忘却，留下真情从头说。相伴人间万家灯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
　　【完】
　　作者许仙郑重免责声明：本长篇《流年》，从第一回至第二十一回纯属虚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长篇内容故事中的情节，人物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诸位阅读过后，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2014年11月6日夜
　　完稿于流年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