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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分: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

作品名称:沧桑与梦生      作者:笑君      发布时间:2014-10-05 18:23:37      字数:12346

  第二十三章:小老板难当
  
  学校迁入新址以后,业务的发展更加平稳有序了。
  这个时候,房地产业的发展,已从南方推向全国各地。中部地区也在尝试以地产开发的形式推进城市建设,乔阳所在的这个小小的县城也紧跟在省城之后,建房、卖房如火如荼。但是,地产营销策划却只能完全照抄别人的成果,自己没有经验,更没有人才,做不出品味。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营销策划这一行当,影响整个行业的推进。
  对市场的把握,是看其发展的主流和先导。掌握了主流,乘势而上,也就是所谓的抓住了机遇,掌握了先导。乔阳看到了这一点,便毫不犹豫的注册成立了一家公司,专门从事地产经营的推广策划业务。
  到这时,乔阳也算得上是个小老板了。
  可是,当了这个小老板之后才知道,这小老板难当。要面对方方面面的人和事,要学会混迹在各种人群之中。有来自市场方面的,有来自各级各部门的,还有来自企业内部的。若是哪一个方面处理不当,就会造成莫大的损失,甚至……后话不敢说。
  放开的市场,就是竞争的市场。往往是有场而无市,也就是说有了公司,不一定有业务。没有业务,也就没有生存的空间,只有死路一条。从哪来业务呢,就是上门求。或者说,是先营销了自己,然后才能营销他人。
  乔阳要谈的第一个项目,是本地的一家公司即将要开发的一块地。乔阳知道,那块地,黄总的公司早已拿到手了,也打听清楚了,他们自己不做营销,而是要交给像他们这样的专业公司来做。目前,一定是在选择之中,谁来都接待,看谁最好,最与自己对路,最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就是最好的选择。当然,这里也有变数。
  这位黄总是乔阳早年的一个旧相识,也可以说是乔阳的部下。原来是商业贸易系统一个企业的负责人,体制改革后出来自己做。先做贸易,后又涉足房地产。
  黄总比乔阳小几岁,个子不高,也很单薄。眼睛小小的,却很有神,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话慢腾腾的,天生一个精明的生意人。
  那天,乔阳到黄总的办公室,拜访他。“怎么样,我的《策划报告书》看过了吗?我来做吧!”在这之前,乔阳已专门为他的项目在营销思路、营销手段、营销策略等方面进行了考察和研究,草拟出了《策划报告书》,便派人送给他了。他们是熟人,说话不必绕圈子,乔阳就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黄总欠一下身子,从宽大的大班台的一边拿起那本《策划报告书》扬了扬,放下了,说:“这个东西,我看不看一个样。我要的是你们真正的水平,房子要卖上价,卖得快。我急需资金回笼,你能做得到吗?”
  这个问题,是最难的。卖成什么价才叫最好,卖得多快才叫最快,没有标准。房子能否卖个好价,还能迅速卖得出去,取绝于很多因素,比如:地理位置、设计格局、建筑质量、环境优劣,以及后期的服务等等。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看前期的定位准不准。这个位怎么定,作为营销策划的专业人士自然有自己的标准,可这个标准对方能接受吗。尤其是在双方接触、试探阶段,就非常难有统一的认识,即使对方心里能够接受你的标准,但在表面也不会就说行。因此,想要谈成,不可能很快就成。虽然,他们也算是朋友。但是,在商言商,大家都要按照商业规则来进行这场游戏。
  乔阳笑笑说:“我只能以最大的努力来做,如果我现在就承诺你,保证在什么价位上,保证每月销售多少,可能是在骗你,因为这本身就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你、我,我们心中其实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乔阳之所以这样说,可能与他在政府机关里的时间呆常了有关,还没有完全走入市场。同时,乔阳也不想说过头话,成与不成并不是靠说的好听就行。
  乔阳这样说时,并没有注意黄总的表情。乔阳说完了,才认真地看着黄总。这时,乔阳才注意到,黄总那本来很小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像个铜铃,直视着乔阳,好像才认识他似的。
  好半天,见乔阳也在看他。他笑了,那笑意盈盈的脸上很是镇静。说:“乔总呀,你虽然是我的老领导,可你是个新公司,还没有完全进入这个市场,我一直不太相信你。可你刚才的一番话,到让我放了一半的心。你说的实在,没有那些不着边际的套话、大话、空话,你的《策划报告书》也与别人不同,一句话,很实在。这样吧,我们再商量一下,有结果再说,怎么样?”
  黄总的话说得也很干脆,没有一点虚伪的成分,更没有丝毫的客套。虽然,没有明确说:就让你们来做吧。但是,乔阳知道,有意思了。
  起码黄总认可了乔阳的思路,打消了对乔阳公司的不信任。乔阳便先行离开了。
  可是,过了一个星期吧,有人传来消息给说:黄总项目的营销业务被市里来的什么公司给拿去了。乔阳虽然有些惊鄂,但是,他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只能面对现实,自己劝慰自己:算了吧,谁叫咱没有后台呢。
  又过了一段时期,在某一个场合,乔阳见到了黄总。黄总打老远就主动上来和乔阳握手,而且使劲地握,没有说一句话。
  乔阳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和乔阳合作的。可是,不敢得罪某些掌权的人,只能牺牲乔阳了。对黄总来说,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吧。
  乔阳也死劲地握住他的手,并且摇了几下,表示是理解他的:没什么,我们还是朋友,下次再说吧。
  其实,这是乔阳最想接的一个项目。一是他的公司才成立,需要有支撑,更需要开张呀。二是他的这个项目大,有几十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越是大项目才越有利润。最关键的是一个大项目做下来,就能拉出一支像样的队伍,建立起一个很好的品牌。做企业,首先就要做品牌。
  谈项目,找市场,虽然有一定的难度,可必定是平等的。让人心里不平衡,却又要隐忍着不能发泄的,竟然是管事的某些部门里的某些人。
  夏季的一天,天很热,乔阳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材料。突然,来了个电话,接起来一听,对方自称是什么局什么单位的,说他们马上要来看看帐。乔阳觉得不是味,不对呀,他们每月按时报帐、纳税,没有什么事呀。他立即将会计找来,问他:“最近财务上没有什么问题吧?”他这样问,也让会计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会事。说“没有呀,做得好好的,都是按相关部门的规定办的呀!”
  没办法,只得等着他们来吧。
  到了快要下班的时间,那什么单位的人来了,三个人,有点面熟,却叫不出名和姓。
  平时乔阳一个人,是不开空调的。现在他们来了,乔阳立马将空调打开。还叫会计先跑出去弄两个西瓜来。待吃过了,房间里的温度下来了,他们才安静的坐下来,开始与乔阳谈话了。
  一位像是领头的先开口了,说:“接到群众举报。”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在乔阳面前扬了扬。又说:“你们公司不按属地管理的规定,应在我们这里办的事,为什么跑到北城分局去了。领导上要我们来查一查,怎么回事啊,啊!”前面的每一个字,乔阳听着都很清楚,可最后多说的那个“啊”字,让乔阳的身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乔阳很镇静地,却又不由自主地说:“哦,原来是这事呀。”
  那人立马说:“是怎么回事,说说!”话说得冷冷的,好像对方就是违背了什么法似的。
  乔阳又说:“我们公司原来的注册地在北城区,这里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分支机构。相关事务也都是按北城分局的指令办的,所以每个月也就在北城分局办。这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这项工作是按属地管理的。你们的分支机构在我们单位管辖之下,凡是在这边发生的经营业务,都应在我们这里办。”那人很严肃地说。
  “哦,是这样啊。”乔阳接着说:“那我们马上跟北城分局报告,看他们怎么说,然后我们再调整过来不就行了吗。”
  “没这么简单吧。”那人又冷冷地说:“你们已经违背了法规上的相关规定了,要接受处罚。”
  “还要处罚?”乔阳有些不解了,说:“怎么处罚。”
  那人还是冷冷地说:“罚款一万元。”
  “什么?”乔阳有点激动了:“就这么点事,要罚一万元?”
  “就这么点事,你这事还小吗?”那人立马反驳道:“你扰乱了我们工作的正常秩序,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你知道吗,还就这点事!”
  说罢,将那份“红头文件”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拨开门就往外走,另外的两个人却坐着没动。
  可是,这时的乔阳也没有动,愣愣地坐在那里,一时间好像给气蒙了。
  乔阳与对面相坐的那两个人,足足相持了有两三分钟。乔阳还是没有反应,那两个人便也起身走了。
  过道上,公司的会计,拉着那个领头人的胳膊,一边跟他作着解释,一边想留下他们吃个饭。是他的力度小了,还是他的面子小了。总之,那个人没有理睬会计。然后,三个人扬长而去。
  他们都走了,乔阳这才拿起那个什么“红头文件”认真地看一下,原来是一张红头的便笺纸,用水笔写的几行字:根据群众反映,你公司在什么、什么工作上违反了属地管理的原则,现对你公司进行调查,将视情况作出相应的处理。落款是什么什么单位。没说要罚一万元呀。
  后来,乔阳通过熟人找到了这个局的相关领导,人家说这事他们两个单位协调一下不就行了吗。谁说要罚一万元呀!
  或许,是乔阳犯了糊涂,或许,是那三个人犯了糊涂,反正这件事,对乔阳,算是个提醒,也是个下马威。
  没过多长时间又发生了一件事。又有一个单位找来了,说乔阳他们的楼盘代理广告内容违规了。其实,像这样的事真的是太多了,概念上的东西,到底怎么才叫不违规呢?找来了罚几个钱也就算了,所以乔阳也就没在意,只让办公室的人去应付了一下。
  谁知道,没过几天,也来了个什么通知,要乔阳去参加学习,不然要取缔营销策划的资格。没办法,得去呀。乔阳在商业贸易局工作的时候,跟这个单位的交道很多,大部分人都认识。可那位什么科的科长,是后起之秀,乔阳只是有点面熟,还真的不认识。但乔阳相信,他一定是认识自己的。
  那位小科长,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吧,瘦瘦的,一脸的疲倦,好像昨天夜里没有睡好觉似的。乔阳进去时,他就坐在他的宝座上,一动也不动,眼睛瞅着电脑屏幕,没有一丝客套的意思。乔阳只好先说话:“你好,你们找我,我来了。”乔阳也是不冷不热的。
  “通知你来参加学习,谁找你呀!”他依然没有抬头,继续看着电脑屏幕,手还在挪动着鼠标,嘴到没有闲着,说:“你们呀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专家,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是有规定的。不叫你们来学习,以后还会出现更大的错误。再犯错误,可就不是学习这么简单了!”最后几个字的尾音拖得老长老长的,根本与他这个年龄的人不相称。
  可那段时间,乔阳正要安排一项活动,哪能在这里坐下来安心学习呀。于是说:“学习好呀,是要学习学习。不过我有个活动,不能留在这里,我安排个人来学习怎么样?”
  “那怎么行呢,出问题,出错误,首先是出在你们这些法人代表的身上,你们的意识不强,别人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不叫你们学习好了,有什么作用呀?”他说得振振有词,仿佛他早就知道乔阳会这么说的,一套准备对付他的话就放在那等着哩。
  “那,要学习几天呀?”乔阳问。
  “一个星期。”
  乔阳张了张嘴,正想说太长了。但还是忍下了,忙改口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来学习两天,后几天我叫人来代我学,怎么样。”
  “一天都不能少。就是你,谁来也不行。”斩钉截铁般的硬,没有一点回缓的余地。
  这时,乔阳身上的电话,已震动了不知是第几次了。他知道,没有再与他说下去的必要了,起身走了。
  乔阳只好学习了一个星期。可是,哪里是真的学习呀,交了钱,两天时间读了几份文件。然后的几天,就去参观什么农家乐呀,庄园呀,完全是游山玩水。
  乔阳气得饭都不想吃了,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们有这个权呢!公司里,学校里,很多事都在等着他回去。他却不能回去,只能在这里“好好学习”,谁叫他“不懂”呢!
  在外面被人管着,在自己的企业里更不好做人,也能让老板憋着一肚子的气,无处可以发泄。
  乔阳这一步步走来,全身心都扑在企业的经营与管理上了。但是,一个企业靠一个人怎么行呢,必须要有帮手。而像他们这样的小企业,起步时用的大都是自己的亲戚或者朋友。
  这一点,不是乔阳要这样。在当下的中国,恐怕都是这样。这说明什么呢,首先,他们依然是在用传统的思维模式去管理新生的企业。同时,所有的小企业在初起的时候都被资金呀、经验呀等等很多东西困扰着,不敢迈大步,不敢用外来的人。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怪圈。企业里的重要岗位全是老板的七大姑八大姨,只有真正干活的岗位才用外来的人。而就此形成了另一个怪象,凡是老板的亲戚朋友,都把自己看成是企业的半个主人,甚至就是主人,身份比别人尊贵,地位比别人优越。只有他们管别人的份,没有别人管他们的理。这样的问题在乔阳的企业里同样存在着。
  当然,任何事情都会有两方面的情况。用家里人也不能说没有好处,有。首先、用起来放心,你不会顾忌他随时向你辞职,让你的岗位失却人手。第二、你可以把最机密的事情交给他,不用担心这个机密被他“贪污”了,致使企业立马受到影响。第三、感觉心里上有个相伴,就像自己的左手与自己的右手在一起一样,不会太远,不让你空虚。
  但是,这些都只是一种假象,都只能在一定的状态下,一定的时空里,才有效。超越了,便不存在了。
  到这时,乔阳的企业,虽然不叫集团,但已经是挂了几块牌子的经济实体,人员也已达到上百位了。但是,总部机关的人并不多,只有十来个。在这十来个人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是外来的,其他全部是他的亲戚。这样的员工,看上去是一家人,工作起来却非常的困难。有时候叫你生气,忍不住要发火。有时候让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却又不能不说。
  就说推广部的那位主任吧,论年龄只比乔阳小两岁。从前在某个国有大企业里当过部门负责人,应该也算是个人物吧。可是,却有个非常不好的性格:疲。而且做事不愿动脑子。无论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都会放在那儿,不急不慢地与时间赛耐力,别人已经急得不行了,他还没动。放着、放着,竟然给忘记了,等到他想起来了,迟了。让他主持一个部门的工作,真的是万不得已。乔阳有时急了,要批评他,最多只能批评一次,他没有什么反应。再批评一次,当着乔阳的面,他什么也不说,显得非常的忠厚。乔阳只能看到一张胖胖的脸,两只不转的眼珠子。可是,回家了,他跟老婆说。甚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像控诉黄世仁似的:“我也是当过领导的人,怎么能受他的气哩!他只是我老板,又不是我老子呀!”
  然后,他的老婆又来找乔阳的老婆,一种连锁的不安定就这样诞生了。
  还有那位保安部的经理,也是个老实人。却总是自以为是,自我意识极强,既缺乏组织能力又不能团结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要当领导,真的让他当了,又不知道怎么当,安排给他几个人,竟然领导不了。不会做事,偏又私心重,小心眼。与他讨论问题,除了坚持己见,就是嗓门高,弄得谁都怕他,不愿与他共事,他是孤家寡人一个。
  乔阳每次布置他的工作,都得小心谨慎地说,弄不好会顶起牛来,大家都下不了台。
  乔阳经常一个人呆想,可能是他的企业规模小了,还没走上正规。也可能是他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企业家,缺少心胸,不懂领导艺术。一句话:不称职。
  总之,这样的小老板真的很难当。
  
  第二十四章:毁灭在眼前
  
  俗话说: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虽然,乔阳这小老板难当,但必定还是可以当的。而且,就眼下的形势看,已逐渐形成了气候,形成了规律,到也是有希望可言的。可是,忽然间一阵狂风暴雨袭卷而来,让乔阳这个小老板也当不成了。
  那天早晨,乔阳走下公交车,沿着长江路的人行道向办公室赶。这个时候他已没有多少时间看大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更没有兴趣欣赏大街两边的众家商铺。走着路,心里都在思考着学校和公司需要处理的事情。就这样匆匆地走着,可是,走到办公楼前却被一堆议论的人给吸引了。只见这些人,像看热闹似的,有说说笑笑的,有指指点点的。还有人对什么事不理解,义愤填膺,骂骂咧咧的。
  乔阳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办公楼大门边的墙上什么时候涂上了一个醒目的,大大的红字:拆!拆字外面还加了一个粗粗的红圈。
  “这是怎么回事?”乔阳不由得叫了一声。再看看周围,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解地摇头。然后,各自走了。
  没过多少天,县里专门召开了一次动员大会。乔阳才知道这个“拆”字的真正目的。原来,又一轮城市发展的热潮掀起了,尤其是要加快小城镇的快速发展。乔阳所在的这个县城,是属于省城古城市管辖的卫星城市,古城市要扩大规模,自然将这个小城罗列在其中。早就说要“撤县设区”,县直接并入古城市。大概,这一目标就要实现了吧。
  要让昔日的小城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大都市的一部分,办法只有两条:一是开发新城区,二是改造老城区。所谓的改造,就是“破旧立新”,拓宽道路,拆掉老建筑,建新楼,建高楼。
  长江路,是小县城的主干,更是小县城的脸面,改造长江路势在必行,谁也别想阻拦!
  这可能就是“撤县设区”目标的第一步,而实施这一目标首先锁定的任务就是拆迁,就是让乔阳才刚兴旺起来的事业让道,甚至消灭!
  会上还公布了拆迁方案,条文很多,乔阳也记不住,只有一条记得很清楚“拆一还一”。还规定一个星期以后应拆迁的房主必须到拆迁指挥部洽谈拆迁的具体事宜,并签订拆迁协议。真的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其实,这条所谓的长江路已经改造过很多次了。乔阳记得很小来县城时,这条路很弯,很窄,还是石子铺的路面。不记得是那一年铺上柏油了。后来,也没过多少年吧,进行过一次改造,拓宽、取直了路面,增加了人行道,重新装了路灯。就在前年吧,又进行了第二次改造,而且工程也是前所未有的,不仅拆除了一些破旧的建筑,还拆除了几幢政府机关的大楼,道路也建成了双向六车道,另加绿化、人行道,而且对街两边的楼房、门面进行了统一的美化处理,使得这条路初步与“长江”二字有些吻合了,更使得小县城一下子有了城市的色彩。现在……
  乔阳一时有些发蒙,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哩,这很好的一条路又要改造,这才红火起来的生意……
  第二天,乔阳带着一千个,一万个不解,去拆迁指挥部找曾经的小兄弟小扬咨询。
  如今的小扬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依然是平顶头,脸却园了,肚子也大了,显然是发福了。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个头还是那么高。小扬也是与乔阳先后调出工厂,只不过他没有离开建筑行业,却在本系统内的一家事业单位安定了下来。他比乔阳幸运,同样奋斗了二十多年,却混到个不错的职位。现在,还就是拆迁指挥部里的一员。
  这二十多年来,乔阳与小扬还是有些来往的,关系虽不如在工厂时亲密,但曾经的感情还在,只要有事相互间总会有个照应。
  “小扬”。乔阳来到小杨的办公室,还像从前那样叫他:“怎么又要拆迁呀?”好像这事都是他小杨干的。
  小扬见是乔阳,立马站起来,满脸都是笑:“哎哟,是你呀,请坐。”一边倒茶,一边说:“有什么办法呢,上面要干的事情,谁能拦得住!”然后,两手一摊,做了个很无奈的表情,回到了坐位上。
  乔阳在小扬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没来得及喝一口茶,就急切切地问:“这拆迁是怎么返还哩?”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好像只有他才能给出答案。
  “昨天开会你去了吧。”小扬说。
  “去了。”乔阳答道。
  “会上宣读了拆迁方案,你没有听清楚?”小扬又说。
  “听是听了,可不明白呀。”乔阳接着说。
  “先喝点水,慢慢说。”小扬比当年成熟多了,不急不躁,一副老“机关”的范儿。
  乔阳这才喝了一口刚才小扬泡的茶,但是,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品尝茶的味道,连忙合上茶杯盖,又说:“你看,我的学校、公司,是写字楼,怎么返还呢?”
  好半天,小扬还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不回答,看乔阳不说话了,眼睛看着他。他这才放下茶杯,朝乔阳笑了笑,说:“别着急,急也不行。拆迁返还,这事还真的急不得,很复杂哩。这样吧,我给你讲个大体的意思,然后你自己对照,看能怎么返还。”
  小扬又喝了一口茶,抹了一下嘴唇,说:“第一步,要丈量房屋,确定面积;第二步,根据拆迁补偿方案,计算应该返还你多少房屋;第三步,落实返还你房屋的具体位置;第四步抽签拿房。这里,关键的问题是第二条,比较复杂,你符合什么政策,才可以享受什么待遇。不知道你的房屋是属于什么性质的”。小扬说完,眼睛看着乔阳,那意思是问乔阳:什么性质?
  “什么性质?”乔阳脱口回道:“我的房子是买的!”又以更加肯定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的房子是买的。”小扬说:“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点。第一是房屋的属性,当然房屋的属性主要是看土地的属性,土地的属性决定了房屋值不值钱。比如说,你的房屋占有的土地是国有出让性质的,房屋就是纯商品性质的,就符合‘拆一还一’的政策,拆你多少返还你多少,即使不要房屋,也按市场价折算返还你货币。”
  “如果不属于这个性质,那就是第二个问题了,看你是什么户口了。若是本县居民户口,无论你是什么性质的房屋,都将按人口,按所拆房屋的实际面积,采取差额返还,基本保证你不吃亏。若不是本县居民户口,只能按建筑成本,一次性给予一定的货币补尝,这就吃亏了”。
  乔阳听完,连忙从包里拿出《房屋产权证》书,递给小扬,说:“你看看,我的房屋是什么性质的?”
  小扬接那个红色封面的《房屋产权证》,熟练的翻到第二页,眼睛在这一页的下半部分扫了一下,然后,目光与右手的食指定格在“土地性质”一栏上。
  乔阳的目光随着小扬的手指也定格在这里。
  可是,土地性质这一栏尽然是空着的,没有标明此房屋占有的土地是属于什么性质。
  乔阳愣住了,好半天才抬起头,看着小扬,说“怎么没写呢?”
  小扬也愣住了,但他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呀,怎么没写呢。你的这个证是谁帮你办的?”小扬问道。
  “是卖房给我的那家公司统一给我们办的呀”。乔阳答道。
  “你当时没看到这个地方,也没问问?”小扬说。
  “他们给我时,我拿着就走,没想过会有这个事情嘛。”乔阳有气无力的答道。
  “有土地证吗?”小扬问。
  “没有。”乔阳答道。
  “唉!”小扬叹了一口气,身子向靠椅上一歪,眼睛看着窗外。这时的窗外,除了太阳明晃晃的,其他什么也没有。
  “没有写,有几种可能。”小扬身子没动,若有所思的说:“一是办事人员图懒,简略了。若真是这样,不要紧,到国土局查一下,开个证明就解决问题了。二是开发商跟你们玩障眼法,故意不写,糊弄你们。要是这样的话,那就真麻烦了,即使你家是本县居民户口,你也吃大亏了。”
  乔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自从搬进新楼,拿到《房屋产权证》,整天忙于学校和公司的业务,没有心思去想这里面的事情,也根本就没有问过这方面的问题。或许,开发商当时的房屋不好卖,大方的给予乔阳很好的优惠,原因就在这里?
  “你的户口没问题吧?”小扬抬起头,问道:“户口是本县的,总算吃不了多大的亏。”
  “唉!”乔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身子也歪倒在椅子上,象是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说:“去年不是在市里买了房子嘛,户口也迁过去了,谁知道会是这样呀!”
  小扬睁大了眼睛,怀疑听错了,问道:“真的?”
  乔阳没有回答,但那木然的表情算是给了小扬一个肯定的答复。
  过了好一会,乔阳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这拆迁跟户口在不在本县有什么关系呢?”
  “啊哟”小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你不知道哟,本来拆迁跟户口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可就是这‘没关系’才让很多人钻了空子。没办法了,才将拆迁与户口挂钩。”
  “为什么?”乔阳问道。
  “为什么!”小扬说:“才搞拆迁时没有想到问题的复杂性,政策很宽松,就是按拆迁面积计算返还面积,有多少算多少。这样一来,就给很多人造成了误会,以为拆迁就是有多少算多少。因此,很多人家在得到拆迁消息后,立马,甚至在一夜间,将原来房屋的前后左右,凡是能盖房的地方,都盖起了房子。目的只有一个,多获得返还面积。还有,有些有头脑的人,也打起了这方面的主意,花很少的钱买块地,盖上房子。或者,干脆来找本地居民买几间房子,就等着拆迁得返还。”
  小扬停了一下,看看乔阳发呆的样子,又说:“这些建筑,都是简易搭盖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没有任何手续,完全是非法的违章建筑。用这样的方法来骗取国家的财物,不仅让遵章守法的拆迁户难以接受,也让广大的老百姓觉得不公平,扰乱了正常的拆迁工作秩序。你说,如果这样的行为不制止,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小扬接着说:“为了杜绝这种行为,根除违章建筑,保护实际拆迁人的利益,才不得已采取与户口挂钩这一最原始的方法的。因为,拆迁一般都是老城区,或是农民居集区,拆迁的对象应是本地人的本地建筑,也就是说都是本县户口的人。若户口不是本地的,却突然在本地拥有房屋,基本是属于不正常的,都是‘投机’行为的,不予以保护,是合情合礼的。”
  “可是。”小扬又喝了一口茶,说:“象你这样,祖祖辈辈都是本县居民,却在拆迁前将户口迁走了,这到是少有的事,是特例。但问题是,现在只看户口本,不讲这些客观原因。怎么办?”小扬无意识地反过来问乔阳。右手指则在桌子上一点,好像哪就是乔阳的户口本似的。
  乔阳依旧是愣愣地听着,几乎没有了任何反应。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一线曙光似的,说:“那这样成吗?我再把户口迁回来。”
  “不行。”小扬很干脆地说:“拆迁是政府统一部署,各部门统一协作的一项大工程,带有一定的政治色彩,是很慎重的。这次拆迁,公安局在几个月前就将户口冻结了。现在的户口,是既迁不进来,也迁不出去。你怎么迁?”
  乔阳还想说什么,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只得仍旧愣愣地坐着,坐着,像个泥人似的,几乎没了气息……
  又过了两天,乔阳总是不甘心,又跑到国土局去找一位他认识的刘科长咨询土地性质的问题,希望能从这里找到可以解决问题的路子。可是,结果仍然令他失望。
  刘科长跟他仔细地分析了当前土地问题的现状:我们国家是实行土地公有制的,也就是说土地归国家所有。现阶段,土地的使用分为三大类:一是集体用地,即城乡居民的宅基地、耕地、相关单位或个人历史形成的正在使用的未办过什么手续的土地;二是划拨用地,即是政府划拨给相关单位或个人使用的土地;三是通过出让方式购买获得使用权的土地。这三种方式的土地,前两种只能使用,不能出售、转让。只有第三种的土地使用权可以出售或转让。
  乔阳所买的房屋,其土地是属于划拨的,只能使用,不能出售或转让。划拨土地上的建筑物,原则上也不允许出售或转让,若是需要出售或转让,是不能与土地挂钩的。也就是说,其建筑物的价值,只是建筑物的本身,不含土地使用权。
  乔阳买到的楼房是没有土地使用权的,只是建筑本身。因此,拆迁返还不能享受“拆一还一”的政策,只能获得建筑物本身相应价值的补偿。
  刘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说话细声细语的,很温和。她曾在乔阳的学校学过计算机办公软件,也算是熟人了,给乔阳的解释很清楚,也很专业。没讲空话、大话,都是实话。
  末子,她还说:“乔老师!”她自认为是乔阳的学生,所以这样叫:“乔老师,象你买的这个楼房,建设单位是以自己使用的名义上报的。他们自己使用可能有富余,便对外卖了一部分。对他出售的部分,我们是不发《土地证》的。你在买楼时,卖方应该告诉你。当然,这也难怪,在过去很长一段时期里,我们国家对土地的使用都没有明确的政策。改革开放以后,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才逐渐形成了现在的一套办法。你买的这个楼房若是正常使用,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赶上了拆迁,按照政策对照,这问题就来了。而且,象这样的问题,政府不会买单,只能让购买者承受了。”
  乔阳听着刘科长的话,无言以对,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花了吃奶的力气买来的楼房,竟然是没有《土地证》,不能完全上市的“黑头房”。
  从国土局回来,乔阳好几天都不愿去办公室,其实是不敢去看自己的楼。可是,不去又怎么成呢,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却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
  乔阳的办公室在二楼,卖楼老板的办公室在四楼。
  那天,乔阳去上班,才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便听到上面一片吵嚷声。他听了一下,便听出来了,那吵嚷声正是从四楼卖楼老板哪儿传来的。乔阳便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室,直接上到四楼。果然,卖楼老板的办公室已被挤得满满的。乔阳一看,来的不是外人,都是买这栋楼的业主,也是他的邻居们。都是因为拆迁,带着与乔阳一样的问题来的。
  只听一个粗大噪门的人叫道:“不能办《土地证》,你卖楼时不说,还高价卖楼,现在好了,政府不认帐,你这不是在坑我们吗。这个亏我们不能吃,你看怎么办吧!”
  只见卖楼老板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虽是坐在椅子上,却象是摊在椅上似的,眼睛红红的,说话的声音早已撕哑了。乘着别人说话的缝隙,挤出话来,说:“你们来找我,我理解,我不怨你们。我们搞开发时,相关部门也没说不行吗,要不然怎么能办理《房屋产权证》呢。现在你们吃亏了,我们也同样是受害者,这栋楼,我们是卖了三分之二,可还有三分之一是我们自己留下的,现在同样是不能享受‘拆一还一’嘛。我们公司还有一百多号人要吃饭哩,怎么办呢,只能自认倒霉。这几天我分别找相关领导汇报,可谁都只给我口头上的安慰,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不说,你们说我怎么办?我们都是受害者呀!”
  听到这里,乔阳明白了。问题已经摆在这了,任凭你是天皇老子都无药可救了。
  在此后的一个多月里,经过几轮谈判,乔阳获得的结果就是比有土地使用权的房屋差一半的返还。而且,还怪呢,拆掉的是写字楼,返还他的居然是住宅。并且还在郊外,距离市区至少有三公里,还要三年后才能拿到房屋。请问,这样的返还,他的学校怎么办,公司怎么办?
  整个长江路封死了,拆迁终于开始了。
  但是,依然有没有谈成拆迁与返还的条件,不签“拆迁协议”的。于是,便上演了一场所谓的“强拆”了。
  秋天的早晨,本是天高云淡,清风习习,是个很温馨的季节。可是,忽然间,长江路上,东西不足两公里的路段,警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入,警察站满了大街小巷的各个要道口,且都是全副武装,行人一律不得通行,不得靠近。让人不敢不相信这就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唯一可以猜测的,就是他们腰间别着的武器,是否真的装了子弹?
  八点多钟时,又是一辆一辆的小车出现了,填满了长江路中段的大半个街。然后,领导们下车了,也没有人引导,竟然依次站好位置,自然的形成一个队列,那最中间的便是这场战争的最高指挥官了。紧跟着,公安、检察、法院、司法等各色人各自就位。接着,推土机、吊车、挖掘机摆成了阵势。最后,那位长得肥头大耳,粗短身才,肚子特大的最高指挥官,一只手紧抱在胸前,一指手朝乔阳他们的大楼一指,说:“拆!”就像是一位将军,面对着即将要冲上来的敌人,而下达了最严酷的一道命令。只是,此时他没有说出那个要命的字而已。
  一台挖掘机的长臂果断地敲向大楼的大门门柱,不可思议的是,就这么一敲,那看似雄浑、坚硬的柱子,竟然断了。接着推土机进去了,吊车进去了,拿着大锤子的工人们进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这座十一层的大楼,楼顶塌了,门窗开始掉了,玻璃也碎了……
  被堵在长江路以外的人很多,这其中就有与乔阳一样,是这栋楼的业主。虽然,他们心有不甘,有怨恨,有气愤。但是,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往里挤,更没有发生预想中的要与拆迁队伍大闹的事件。
  乔阳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不敢靠近,不愿听得太清晰。可是,那每一次撞击的声音,依然让他听得清清楚楚。那根本就不是钢铁与水泥块的撞击,那是魔鬼与他胸腔的撞击,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曾经的希望、梦想、追求、不甘、挣扎……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破灭了,而且,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却不知道怪谁,甚至连个发泄的方向,发泄的题目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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