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卷 鞠家明躲生悲喜录①

　　水有源来树有根，家家都有香炉盆。
　　传宗靠男也靠女，女孩也是传代人。
　　这首诗告诉我们，生育后代不必苛求，要顺其自然，生男生女是一样的，我们看到有的女孩还比男孩争气，让父母欢心。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必定要生个男孩传宗接代，至今这种陈旧的封建意识还在一些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于是在生活中就发生了一些超生，躲生的现象，使得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不能顺利实施。
　　中国实行计划生育已经有三十多年了，随着计划生育带来的“人口结构病”逐渐暴露出来，有人提出取消计划生育。然而，也有很多支持计划生育的人认为必须继续实行计划生育，他们担心取消计划生育之后，人口会无限增长下去。有人甚至说：“取消计划生育之后，将来人口增长到整个地球连站人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看你怎么办！”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曾提出四句口号：
　　实现四个现代化，两种生产一起抓。
　　物质生产要发展，人口生产要计划。
　　但是这项国策的实施不是很顺利，总是遭到许多人的抵制，有的地方计划生育工作队一进村，全村妇女都跑光了，真像是鬼子进了村。有时候工作队不得不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产生一些比较极端的行为，暴力执法：抓人打人、抢东西、拆房子，株连亲属和邻居等，因此招来许多人的怨恨。
　　如在河北某地的一个村落，只要一听到工作队要来，就有几个怀了孕的妇女闻风而逃。她们大多躲回其他县的娘家去了，还有几家把怀孕的妇女藏在床底下，大门锁起来，装作没人在家的样子。可是工作队照样破门而入。要是在里面找到了妇女，便带出去做怀孕测试。要是测试结果是阳性反应，就送到公社的医院做堕胎手术。要是整家都逃得一个也不剩，工作队便取走家中值钱的用品，像是电视机、缝纫机或是脚踏车，带回镇上的总部。然后再放话给屋主，如果这家的人未能于三日内亲自到镇上去领回这些东西，便将它充公。要是这一家穷得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拿，就卸下他们家的门窗作为担保。但是工作队在执法时也会遇到反抗的。如在湖南临武，有个农民陈某因怨恨乡干部将其儿媳拉去结扎，用锄头将副乡长打伤。后来陈某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法院认为，陈某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构成故意伤害罪。鉴于案发后陈某积极赔偿了被害人的经济损失，取得了被害人的谅解，获得轻判。有的地方就通过计划生育巡逻车，将锁定目标的个别“反抗分子”强行拉到计划生育服务站，不分青红皂白，不容节育对象有任何的质疑，一切等到节育手术之后再说。但是有的人想尽办法，就是要多生一个。就算装了子宫环，还可能会找一个没有执照的产婆，把它取出来。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话说在河南长葛某乡镇，有个人名叫鞠家明，三十五岁，长得五大三粗，圆脸盘，小眼睛，八字眉，只上过三年小学，属于半文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种庄稼却是一把好手，不论是耕地、赶车、扬场、摇耧，还是刨地、锄地、收割等一般的劳作，都做得很出色。看他是怎样的人：
虎背熊腰男子汉，浑身蛮力没人比。
吃苦耐劳人称赞，最喜欢的是听戏。
鞠家明的父母因为早年患病相继去世，父母为了治病，把家里弄得一贫如洗。后来留给儿子的只有三件旧瓦房。鞠家明成了村里最穷的人。因为穷，直到三十岁才结婚。妻子名叫杨水秀，个头不高，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但也有几分姿色。长着个瓜子脸，一只眼睛有点斜视。比鞠家明小五岁，没有读过书，父母生了两男一女，两个哥哥都读到初中毕业，因为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小时候只让她学做家务，打猪草。她对人说只认得两个字：男女，这样上厕所就不会走错。当时鞠家明托媒人提亲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她觉得鞠家明是个好男人，可以托付终身。
　　鞠家明和杨水秀居住的村子相隔不到三里路，他们是在春天的一个庙会上认识的，那次鞠家明在庙会上买了一头驴子，正骑着回家，在路上看见一个姑娘在追赶一头小猪，就是追不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这个姑娘就是杨水秀。原来她在庙会上买了一头小猪，抱着回来的时候，绑住小猪腿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小猪后来挣脱了绳子跑了。鞠家明见状忙跳下驴背，走过去问明情况，就帮她追那头小猪。这头杜洛克小猪全身黑色，嘴巴短，耳朵大。跑到附近麦地里去了，鞠家明还真有两下子，没有经多少波折就抓住了那头小猪，用绳子把脚绑牢，还给姑娘，姑娘破涕为笑。后来两人互通了姓名，鞠家明说：“这回抱好了，别让再跑了啊。”杨水秀笑着说：“谢谢大哥，我知道了。”
　　从此鞠家明就常常在梦里见到杨水秀，后来他托村里的媒婆去上门求亲，杨水秀的父亲早年病逝，她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杨水秀听说，当即表示同意。但是母亲却不赞成，她早先知道一些情况，鞠家明孤身一人，穷得家徒四壁，自己的女儿再差，也不会嫁给他。可那媒婆一张嘴很会说，不住地夸鞠家明老实忠厚，勤劳能干，又说家里虽然穷点，只是暂时的，还能穷一辈子？现在实行生产责任制，个个都想发家致富，好日子在后头哩。俗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若是你们闺女遇到个奸巧耍滑，好吃懒做的，到时后悔也晚了。杨水秀母亲听了这番话，觉得很在理，又见闺女满口答应，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她提出要鞠家明拿两万元彩礼才可以订婚。鞠家明一听就傻眼了，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他吗，当时别说两万，就是两千他也拿不出。此事后来就搁下来了，一搁就是两年。
　　后来还是杨水秀急了，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主动去找鞠家明，说这辈子我跟定你了，现在你拿不出彩礼没关系，我们先结婚，彩礼等你今后有钱了补上。鞠家明听了很感动，说以后不会让她母亲失望。他会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新生活。当晚，他们就睡在了一起。没多久杨水秀就怀孕了，母亲知道后气得脸色铁青，骂了一顿，想想没有别的法，只得同意他们俩结婚。鞠家明一次给了八千元，两人在镇上民政所办理了结婚证，因为他把房子翻新，买结婚家具把钱都用光了，也没做酒席。喜日那天，鞠家明用驴子驮着打扮一新的新媳妇到家，在父母双亲遗像前拜了三拜，就算成亲了。
　　鞠家明家里虽然穷，但是有个“宝贝”——半导体收音机，因为他非常喜欢听河南梆子戏。在当时村里只有大队支书和刘会计家里有收音机，许多人都舍不得买。在他没成家的时候，就也买了一个，这个“宝贝”伴随他八年。在干完活没事的时候，他就收听节目来排遣孤独，最喜欢听《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唱段，有时他还会学着唱几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的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鞠家明是三代单传，希望妻子给他生个儿子，好接续香火。可是没想到妻子生下的却是个丫头。这让他很是失望，整天黑着脸，对在月子期间的妻子也很少关怀。杨水秀也觉得对不住丈夫，就说：“家明，你也不要着急，这回是女娃，等下回我一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鞠家明听了妻子这样说，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说：“那感情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鞠家明想起父亲在临终的嘱托，将来娶了媳妇一定要给他生个孙子，他决定遵照父亲的遗嘱，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不会怪罪他。在大女儿一岁的时候，杨水秀又怀孕了，鞠家明高兴地天天盼着，每天从地里干活回来，就帮助妻子做家务事，有时还给妻子做好吃的。那时候还没有B超，杨水秀也不知道肚子里胎儿是男是女，但她满怀希望，觉得这次怀的定是男娃。谁想天不从人愿，后来生下的仍是个丫头。这可把鞠家明气坏了，杨水秀也沮丧不已。看到唉声叹气的丈夫，觉得心里有愧。她安慰丈夫说：“家明，你别恼，其实我很想为你生个儿子，但是肚子不争气，看来只有等下回了。”鞠家明说：“对，我们再努力，下回一定要给我生个带把的。”
　　可是鞠家明想让妻子再生一个的时候，计划生育已经在全国如火如荼开展起来，凡是生了两胎的就不准再生，都要到镇上卫生院做绝育手术，生两胎的上环，生了三胎的必须结扎。村头的墙壁上，用石灰粉刷着这样的标语：“稳定国家计生政策，共创和谐美满家园”、“ 少生快富和谐路，优生优育幸福家”、“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 实现男女平等，推动社会进步”等。后来计划生育越抓越紧，标语口号就变成了“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消灭三胎 ”“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许多人为躲生逃到外地，有的产妇不敢到正规医院接生，在黑诊所里分娩出现意外，丢了性命。
　　村里负责计划生育的是村主任牛振海，四十岁，生得又矮又胖，肥头大耳，方脸盘，大眼睛，喜欢喝酒。面相虽然和善，实际脾气暴躁，训起人来非常凶狠，瞪着一双牛蛋眼好像要吃人，被他训的人没有不怕的。村支书名叫鞠仁义，比牛振海大三岁。他知道计划生育难搞，就把这项棘手的工作交给牛振海，牛振海的老婆就像猪下崽似的，一连为他生下五个女娃，使他天天生闷气。如今实行计划生育，作为村干部必须带头执行，牛振海只好让老婆上了环，断了再生的念头，他把心里的气都发泄在别人的身上，看到谁不服从上级指示，违反计划生育，就带人上门兴师问罪，强行结扎上环。那天鞠家明在大队领回来两盒避孕套，回来就骂上了：操他奶奶的，管天管地还要管别人生孩子。后来见妻子果然又怀孕，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这次妻子可能会给他生个儿子，担心的大队干部不会让他如愿。
　　这天牛振海吃过早饭，接到通知，去参加村委会，研究计划生育工作。他来到村委会办公室，见村干部基本到齐，还来了一位公社干部，鞠仁义忙介绍：“这是公社计生办的蔡主任，这是我们大队主任牛振海，负责计划生育工作。”蔡主任热情地伸出手和牛振海握握：“我叫蔡为民。”牛振海也热情地说：“欢迎指导。”在会上，蔡为民传达了上级会议精神，说：“计划生育是长期的国策，要常抓不懈，根据我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第19条规定：国家创造条件，保障公民知情选择安全、有效、适宜的避孕节育措施。实施避孕节育手术，保证受术者的安全。县里张县长说，对于生两胎的必须实行绝育手术，思想不通的要多做工作，以后县里要抽查的，我们公社可别落到别人后面，大家都来谈谈吧，现在你们大队是个什么情况。”鞠仁义说：“我们大队做了很多工作，大会小会开了不少，每家每户都发了避孕套，但是效果好像不怎么好，有的生了两胎，可是又怀孕了，其中有个叫鞠家明的，先前生了两个女娃，他老婆的肚子又大起来。这事牛主任知道得最清楚。”回头对牛振海说：“还是你来具体谈谈吧。”
　　牛振海听说鞠家明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这个人脑子少根筋，有点憨，那次我到他家，质问他为什么不采取避孕措施，发下避孕套为何不用，他说用了啊，我说你他妈的哄谁呀，用了你老婆怎么又怀上了。他急了，说真的都用了，还拿出装避孕套的空盒子给我看，我问他是怎样用的，你猜他怎么说，说是都吃了。我一听大骂他傻蛋，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说应该戴在阴茎上，他听了才说，原来是这样呀，你看他混蛋不混蛋。”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可是蔡为民没有笑，他问：“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傻子，什么都不懂？”鞠仁义道：“也不是的，只读过三年书，没什么文化，而且脑子简单。”蔡为民说：“这说明你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宣传计划生育，有关避孕的措施也要向群众讲清楚，就不会出现这样的荒唐的事。”他接着问牛振海：“后来呢，让他老婆去做人流了吗？”牛振海说：“我们去动员了，可是鞠家明死活不肯，恳求我行行好，不管是男是女，让他老婆再生一胎。我喝斥他，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谁也不能违反，若是不去做人流，就要拆他的房屋，他才说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