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卷 大义母亲感天动地③

　　2008年1月11日，在马强遇害第三日。看过儿子尸体的梁建英，痛不欲生。儿子的工友告诉梁建英，马强生前打工的朝阳区“望京一号”欠他几千元工钱，导致他没钱给赵小东。事发第三天，梁建英夫妇在工友和邻居的陪同下，一行9人前去讨债。途中，工友提醒她：“不能哭，更不能提马强死讯。”见面后，工友向一位公司负责人表明来意，称马强出了车祸急需用钱，让其父母前来代结工钱。那位负责人听完，忙让会计清账。会计一翻账簿，说还欠马刚4500元。当时他倒也爽快：“那就全给他们吧。”梁建英难抑丧子之痛，感激得当场落泪。那位负责人见状，上前打听马强的状况。“你别问了，我儿子死了，让人捅死了。”梁建英说完，负责人愣了一下，“啊，死了？”梁建英没想到，那个负责人扭头朝身后的会计一摆手：“只给2500元。”在场工友随即和他吵了起来，最后还是梁建英妥协，拿钱走人——“我怕最后连2000元都拿不到。”后来梁建英再次赶到“望京一号”，希望能要回剩余的2000元。接待她的人说，负责人当时正在外出差，需要等其回来查明之后才能还钱。“这本就是一笔良心账，能还钱就行了，我也不愿与人闹翻。”梁建英无功而返，但她还抱有一线希望，只好继续等待。
　　梁建英每次来京，都会与《丽案调查》的记者联系，倾诉她的无助和痛苦。“我要的不是钱，而是他（欠薪老板）的诚信与良心！”在《丽案调查》记者的帮助下，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一位律师答应为其提供免费法律援助。并陪同她前往“望京一号”。但此时偌大的“望京一号”，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块牌子和几个保安，与昔日热闹的商场形成鲜明反差。梁建英上前打听那位负责人，无人知去向。说老板也失踪了。她又拿出一张马强生前的名片，上面载有北京一家知名保安公司的名称。记者前往暗访，却发现该名片格式与保安公司统一制式名片不符，且该公司并不承认马强曾在这里供职。无法证明劳动关系，法律援助也就此陷入困局。梁建英重返位于北京海淀西平庄的案发现场，双腿发软，坐在地上痛哭不起。
　　再说赵小东，在判决后被送往河北上板城监狱服刑。在监狱里，他无时无刻地在心里忏悔自己的罪行。他知道自己的这条命是马强的母亲给的，若不是马强的母亲在法庭上为他求情，十个赵小东都被枪毙了。他想等以后再来报答这大恩大德。入狱后，他给梁建英写了一封信——“请妈妈保重身体，我服刑期满后，一定来给您尽孝，报答您的恩情。”这封信又揭开了梁建英的伤疤，她一直有话闷在心里想对赵小东说。春节一过，她就筹备前往监狱探视。此时，赵小东做梦也不会想到，梁建英会到监狱里看望他。
　　在2009年2月17日，新年元宵节过后，梁建英起身前往上板城监狱。从河北峰峰矿区北侯村的家中，一路往西南方向，穿过北京，行约730公里，即是上板城监狱。途中将跨越京港澳、京承和太广三条高速公路，历时近10小时。当家人得知她这一举动时，越加不理解，老伴为此怄了气：“都求情饶他不死了，还去看他做什么！”梁建英不听，执意前往。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她连吃了几次晕车药。
老伴哪里知道她的心事，在儿子遇害后，梁建英因为悲伤，好像年老的十岁，满头的白发像秋风中的枯草。在村里，梁建英有两怕，一是怕村里有娶媳妇办婚礼的，过去她爱帮忙，总不会缺席。但现在她遇到这事就躲在家里，谁请也不去，她怕自己在婚礼上睹物伤情会哭，因为儿子死时，她正在家里准备给他置办婚礼。二是怕看见村里同龄的老人领着孙子，儿子死时，儿媳妇已有了身孕，后来在娘家的动员下无奈打掉了，每当看到别人家的孙子孙女，梁建英就想起自己没能出世的孙子，如果没有这场灾难，自己的孙子也有四岁了，领着满街跑，那该多么幸福！现在儿子没有了，想起赵小东给她写的信，是出于真情，所以才产生了要去探望他的想法。
　　却说这天下午。剃了光头身穿囚服的赵小东正在车间里劳动，一个狱警告诉他有人来看望他。赵小东来到接见室，见是梁建英，顿时非常惊讶，没想到这个救了他命的“圣母”会来看望他。梁建英的哭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她说：“赵小东，你认得俺不认得？俺是马强的妈妈，俺来看你啦……”赵小东心情激动地喊了一声：“妈妈！”，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梁建英上前扶起赵小东坐下，泪眼婆娑：“看到你就想到俺马强，你可把俺害苦啦！你当时知不知道，马强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一死，媳妇走了，孩子也打掉了，你一下子让俺家少了三口人啊！”积蓄了一年多的苦水，从梁建英心中倾泻而出。又说：“孩子，你冤枉马强了，不是他不给你工钱，是他也被老板欠了工钱，他没有骗你啊……”赵小东坐在一旁无言以对，来回摩挲着梁建英的双手，口中直念：“妈妈，别哭了。我确实不知道这些啊，我真混啊！”接着梁建英掏出带来的一本《弟子规》和200元钱塞到赵小东手中。她此前看过报道，说外地监狱用《弟子规》教育服刑人员，这本书可以让服刑人员改邪归正。她对赵小东说：““儿子就是因为欠你钱才丧了命，我现在把钱还给你。”说完梁建英心如刀剜。此时，赵小东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感动，说：“等我将来出狱了，就做您的儿子孝敬您，给您养老。”梁建英说：“你出去了要好好孝顺你妈，你妈一辈子不容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俺不要你报答，只希望你像俺对待你这样去对待别人。”梁建英的一席话，让赵建东低下头，继而，大滴的眼泪滑落。在场的人无不哽咽。一位监区教导员当即立正，向梁建英敬礼致意。后来记者问她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她说：“人家孩子喊俺妈妈，咱不能没有个表示，看他一趟，对他的改造有帮助，他真正能变个好人，就没白救他一场。”经过这次探监，赵小东果然积极改造，先后四次立功，这是后话。
　　从邯郸市中心出发，沿107国道一路向南行至马头镇，再沿河北315省道一路向西即可抵达峰峰矿区。拉煤车卷起黑色的粉尘呼啸而过，灰霾的天气更加深了这座小矿城的阴郁色调。在矿区西北约11公里的义井镇北侯村，即是梁建英的家。梁建英的家是一个封闭式四合院，米色地砖铺地，堂屋正门两侧均有落地飘窗。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倒影婆娑，房间更显通透敞亮。探监回到家后，梁建英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想当初为了给儿子筹办婚事，她和丈夫拿出所有积蓄，为儿子装修了新房，新买的床上，铺着绣满牡丹花的床单，“看着就喜庆”，最令全家人高兴的是，儿媳妇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如果不是这场横祸，“俺保准当上奶奶了”。此时她一声长叹：“儿子没了，女儿嫁人了，房子再敞亮有啥用？”一旁的丈夫闷头抽烟，一语不发。女儿不忍，后来买了台电脑让妈妈解闷，她希望通过游戏、聊天来化解母亲的悲痛。村里的孩子来给梁建英申请QQ号，她沉吟半晌：“昵称就叫‘无奈的我’吧。”她对别人说：“越是节假日，越想我儿子。”没过几天，就到了母亲节，她又陷入自责的情绪——“昨天是母亲节，哭了一晚上，想起儿子遇害，泪水浸湿了大片枕头。我不是个好母亲，保护不了我的儿子。”网络，成为梁建英倾诉和获取安慰的重要渠道。在她QQ空间78条签名中，有64条和悲痛思念相关。唯有倾诉，才能让她的心情稍微平复。
　　在2012年11月7日，北京市朝阳区的一封挂号信两年前被寄至梁建英手中。她捧着信，望着信封上“北京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几个红字，心中一阵欣喜。但看完信，她的心又凉了半截。信中写道，事发以后，北京朝阳劳动监察部门随即着手调查，但位于朝阳区南湖南路15号院甲1号楼的“望京一号”已在2009年被法院查封，已无任何人员。劳动监察部门希望梁建英能提供其他线索，以便执法。梁建英又想到了那个负责人，跑去派出所查有关信息。民警告诉她，为保护个人信息，只有找律师或有资质的第三方才能办理。她又找到了朝阳区劳动监察部门。对方热情接待，却仍因没有被投诉人具体信息无法执行。
　　后来梁建英的事迹被人们到处传颂。由中国伦理学会、新华网、中共浙江省上虞市委、上虞市人民政府等单位联合主办的首届中国信义文化节在浙江省上虞市开幕，梁建英当选中国十大信义人物。在2008年，大义母亲梁建英又入选当年“感动河北”年度人物，评委为这位母亲写下如下评语是：“梁建英以德报怨，泯仇为爱，呼吁轻判杀害亲人的凶手，充分展现了一位伟大母亲的人性光芒。”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善也罢，随着时间的变化，成长应只有一个结果——善良。只是性本善的人会更善良，性本恶的人需要改变，人性的本质是善意的，人心的底色是纯净的。一位电影导演被梁建英的义举深深滴感动了，他把这个故事拍成了电影《人心底色》，整个电影剧情矛盾碰撞、跌宕起伏、震撼心魄，充分展示了至善至纯的人性之美，深刻了以德报怨的大仁、大慈大悲，剧情设计荡气回肠，催泪感怀。影片同时以罪犯的深深及其家庭遭受的巨大的痛苦，也警示了犯罪的严重危害。导演在感言中说：“人心的底色是什么？是善良、宽恕、仁义、博爱、无私……只是在五彩缤纷的世界里，色彩太多而使这些源自生命的底色被遮掩，被漠视。而如今，人们缺失与需要的，正是每个人的相同的人心底色。”“人心底色是什么颜色，人心是红的，人心是热的，人心是善的，人心是暖的，这就是我们中国人，这就是大慈大悲，这就是无限宽容……”后来这部电影还进了监狱，成为改造犯人的教材，在一所监狱放映时，许多冷酷、自私的犯人都哭了，他们说，我们如果懂得宽容，哪里会到这种地步。“梁妈妈”三个字成为完美、善良的化身，在全狱范围内刮起了一股宽容大义、感念社会的“感恩”风。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刑罚的服刑人员说：“这部影片的故事让我感到震撼，主人公的行为看似是对一个犯罪人的生命救赎灵魂救赎，实际上是对所有人的一个教育和警戒，一旦犯罪，对不起受害人也对不起自己的家庭。我一定要吸取教训，刑满释放回归社会后一定要遵纪守法。”另一个服刑人员说：“梁妈妈事迹使我感动，她的宽容、仁爱给了我改造的信心和动力，为我的新生指引了道路，我为自己曾犯的错误感到羞愧、自责，我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梁妈妈。”
　　 2012年5月12日，电影《人心底色》剧组，来到梁建英的娘家晋中榆次放映。此前，这部源于真实故事的电影在石家庄首映，梁建英受邀参加，与上百名观众一起，沉浸在跌宕起伏催人泪下的剧情中。影片中，母亲坐在儿子坟前，与儿子喃喃自语，无助的母亲含泪请求九泉之下的儿子，“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不要恨妈妈，好吗？”在影片放映过程中，梁建英一直在默默地流着眼泪，她说：“一下子失去了儿子，媳妇，还有未出生的孙子，我是同时失去了三个亲人，我真的心疼呀。”陪着梁建英流泪的还有在场的每一位观众，影院里不时响起阵阵抽泣声。
　　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就这样书写了一部司法传奇。梁建英的所作所为，彰显了人性上善之美，她的大德大义，不仅是对罪犯生命的拯救，灵魂的拯救，也是对整个社会良知的呼唤。她的故事生动感人、震山撼岳，让人敬重，也让人深思。和谐盛世，德不可枯。她的光辉事迹将被载入史册，万世传颂。诗曰：
　　宽广胸怀感天地，宽容大度撼山岳。
　　大义母亲梁建英，以德报怨万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