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卷 罗翠红出风尘落难①
作品名称:新警世通言 作者:梁景春 发布时间:2014-10-24 15:50:46 字数:4107
明珠落在土中,谁人能够捡起。风月场里多情女,苦觅人生伴侣。真心实意的少,多是逢场作戏。一月清辉红尘梦,到头竟是空喜。
这首词名曰《西江月》,道出了那些因生活所迫,不慎坠入风尘的女子,要立志从良,寻找自己的人生归宿而不得的无奈。话说这世上,没有一个靠青春吃饭的女子愿意一辈子操皮肉生涯的,等她们完成了充满辛酸血泪的原始积累,就会像杜十娘那样,积攒到一个百宝箱的财富,从客人中寻找李甲式的男子依托终身。但是,杜十娘尽管有财有貌,却没有玉堂春那么幸运。玉堂春经过炼狱般的苦难,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杜十娘却碰到一个小鸡肚肠,无情无义的李甲。使得杜十娘最终看破红尘,万念俱灰,一怒之下投了江。
俗话,红颜多薄命。风尘女子最后成正果的少有,像董小宛这样能找到真心相爱的贵人的,毕竟只是极少数。大多是没有找到真正的人生归宿,还有的以悲剧收场。
在古代,风尘女子大多都是赎身从良后嫁人为妾。只是有的男子并非真情所爱,只是贪其资财而已,一旦资财已尽,便遭冷落遗弃。她们即使从良嫁人,做人行事也低人三分,真正得到幸福的并不多。还有的后来出家为尼。出家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本是贵族或良家女子,受人诱拐或骗卖误入娼家,在百般无奈下,苟且偷生。她们对人生万念俱灰,自感罪孽深重,辱没门庭,削发为尼以求来世;有的色艺超群,风流一时,一旦年长色衰,失势失宠,她们忍受不了凄清寂寞,心理失去平衡,出家为尼,以图清静;有的是失去卖艺卖身的资本后,出家为尼,仅仅是求得一个衣食居处;也有的是从良嫁人,倾自己一生所积血汗钱相随男子,却遭骗遭弃,遂看破红尘,甘愿出家为尼以度残生。也有痴情约婚而不成的。如明代建昌名妓景翩翩,博学能文,且擅歌唱,名气颇大。她曾与一位男子相约终身,但最终未能成婚,景翩翩最后穷困至死。
再说关汉卿的戏剧《救风尘》中,赵盼儿作为一个年轻貌美、热爱生活的风尘女子,也曾盼望过能与一个理想的男性结合,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但是,多年的风尘生涯,使她深知这很可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多半兑不了现的:“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待嫁一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
如今讲一段故事,也是一个被困于风尘中的女子,要寻找人生的归宿,经历过一番波折,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心仪的伴侣,可是后来却为世人所不容,苦难生活又从此开始,着实让人扼腕叹息,感到世俗偏见的可怕。
话说在湖南湘西农村,有户人家姓罗,户主罗茂林,妻子单氏,生得一儿一女,女儿为大,取名翠红,十六岁,在高中读书,儿子十二岁,取名宝军,在读小学。罗翠红正是花季少女,长得靓丽可爱:
鸭蛋脸儿显清纯,两条短辫如羊角。
聪明伶俐学习好,平时说话最爱笑。
那时候罗翠红正读高一,因为她非常勤奋努力,各门功课都不错,被老师排在前十名,班主任对她很满意,还因为她能歌善舞,每当学校举行庆祝元旦,或者其他文娱演出,班主任都会选她参加。罗翠红的理想是考上师范大学,以后也当个老师。但是这个美好的愿望没多久就被粉碎了。她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在高二的时候,家庭突然遭遇变故,无力承担她的学费,只得中途辍学。原因是罗翠红的母亲得了严重的糖尿病,每月的治疗费都发愁,父亲对她说:“孩子,爸妈委屈你了,退学吧,要不你弟弟也上不起学了。”罗翠红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就理解了父母。班主任对罗翠红的辍学很是遗憾,还亲自来她家一趟,想请她回学校继续读书,可是当听到罗翠红父亲的一番诉苦后,也无语了。
罗翠红辍学后,一方面帮助照料生病的母亲,一方面帮父亲干点农活。那时候是九十年代末,村里的一些青年男女都不愿呆在落后的家乡,选择了出外打工。罗翠红有个很要好的初中同学,姐妹相称,名叫林玉屏,早就出去了。林玉屏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去了广东东莞,在回来过年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听说是在外面赚了很多钱,那时罗翠红还不知道林玉屏赚的是不干净的钱。
话说这年的春节前,林玉屏又回来了,罗翠红听说了,就跑去看她。两年没见,罗翠红发现林玉屏发育成大姑娘了,她比罗翠红大一岁,正好十八岁。虽然出落得没有罗翠红好看,但是很会打扮,她那张圆脸上,一看就知道是化过妆的,描了眉毛,还涂了睫毛膏。而且胸前一对丰满的乳房,显得性感迷人。林玉屏见罗翠红来,高兴地给她倒茶,还把从广东带回的干荔枝和一些果脯让她吃。问道:“在学校里怎么样?”罗翠红说:“我退学了。”接着把母亲生病的情况告诉她。林玉屏道:“你学习比我好,不读真是可惜了。”罗翠红说:“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不说这些,你在外面怎样,做什么工作?”林玉屏道:“我学美容美发,就那样,每天都伺候人,没啥说的。”罗翠红心想,学美容美发就能赚很多钱,又是轻活儿,我也能学啊。于是就把自己想法对林玉屏说,希望能够带她出去。林玉屏说:“好妹妹。这活儿你干不了,尽受气。还是不要去。”罗翠红问:“为什么,是顾客嫌做的头发不好吗?”林玉屏觉得这没法解释,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寄人篱下的那种感觉。”罗翠红说出心里话:“我妈的医药费每月要花不少,若是我能出去赚点钱,也好减轻家里的负担。”林玉屏就说:“你要是真的想去,我就带你试试,要不然又该说我不帮你啦。”“真带我去吗?”罗翠红见她答应,高兴地说。“在外面不比家里,弄不好就遭欺负,你要能受得了委屈。”林玉屏觉得这话应该说在前头。罗翠红还是个未涉世的少女,哪里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林玉屏的这些话,自然她无法理解。回答说:“我能忍受,什么苦我都能吃。”林玉屏道:“那行,你回去跟家里说好,我初六就走,你多带点换洗衣服。”罗翠红高兴地回家了。
话说罗翠红回到家,和父母说了要出去打工的事,父亲首先反对:“你怎么能和人家比,再说你女孩家跑那么远,我们不放心。”母亲也说:“翠红,别去,妈舍不得你出去受苦。”可是罗翠红当时什么也听不进,一个劲地说服父母。说是跟玉屏在一起,又不是独自一人,让他们不要挂心,她会时常给家里写信或打电话的,在外面赚了钱,也好为母亲治病,供弟弟读书。父母见她执意要去,只好妥协,对她嘱咐:出门在外,处处小心,不要被人家骗了。罗翠红说:“爸妈,我知道的。”
林玉屏当年出去打工,父母也是反对的,但是她没听,后来她才有些后悔,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那时林玉屏只有十五岁,在一个熟人的介绍下,来到东莞的一家发廊,开始也只是学美容美发,为顾客烫烫发,洗洗头,护护肤,可是后来老板娘就要她接客。她执意不肯,老板娘就不让她吃饭,还动不动给她脸色看。继而又婉言相劝,说单做美容美发生意是赚不了多少,只要把男人伺候好了,不但可以得到小费,遇到有钱的主,出手很慷慨的,用不上几年你就发了。经过老板娘的一番威逼利诱,林玉屏失身了。那真是一条充满羞辱的路,那些男人都把当作泄欲的工具,一天最多的时候要接七八个客,夜里有时也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她自己知道,那钱是用自己用血汗换来的。没想到罗翠红也要跟她出去,她们原来亲如姐妹,不好拒绝,但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她走自己的路,教她学会了美容美发,回来自己开个店也是可以的。但是林玉屏的这种想法未免太幼稚可笑了,罗翠红这一去,有分教:
花季少女遭摧残,风月场里成玩物。
却说很快到了正月初六这天,罗翠红带着一个土里土气的旅行包,里面装着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跟着林玉屏来到一个汽车站,坐车去长沙,然后从长沙坐火车去东莞。正是春运高峰,长沙火车站内外人山人海,多是在家乡过完年返回的打工仔打工妹。售票大厅里排起了长龙,绵延不绝。她俩好不容易才买到票。但是在上车的时候,却上不去,因为许多人抢着上车,秩序大乱。列车员关掉了几个车门,有些人就从窗子往里爬。林玉屏拉着罗翠红来到八号车厢门口,正要上去,一个女列车员就把门关了,说:“从后边上。”她们又往后跑,发现车门没开,许多人都在爬窗子,她们也只好学样,林玉屏先抽着罗翠红的屁股往上拱,进去后,再把行李丢进去,然后罗翠红把林玉屏拉进去。到了里面,才发现车厢都要快挤爆了,走廊和过道上全站着人,她俩只好挤在过道里,车厢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让人感到呼吸困难。好在没多久火车就开动了,顿时有风从窗子里灌进来,空气显得清凉了不少。
后来想去倒点水喝,但是过道里挤得水泄不通,行李堆得横七竖八,根本过不去。显然这辆列车严重超员,肯定有不少人没买票混上车的。不久就听到有人喊:“不好了,踩死人啦!”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着脖子望也看不见。前面车厢里乱了一阵,就平静下来,后来听到有人说,是一个打工妹被人撞倒后,就被人们在脚下踩来踩去,现在已经昏迷不醒,车上的医护人员正在抢救。罗翠红是第一次出远门,感到既新鲜又吃惊,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坐车,外面真的是赚钱很容易吗?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这时候,她还对未来充满憧憬,就像玉屏姐说的,学好一门手艺,以后在家乡开个店,就能吃穿不愁。
却说林玉屏和罗翠红到东莞时,已是华灯初放的夜晚,罗翠红被林玉屏拉着手,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着各种各样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心想,大都市就是繁华,心里又惊奇又兴奋。林玉屏所在的发廊叫“天姿发屋”在市东面的一条街上,这条街两边一溜儿全是发廊,其中夹杂着洗脚屋。她们在大街上截住一辆面的坐上去,一会儿就到了“天姿发屋”,罗翠红见有机玻璃门面上的红字:理发、烫发、染发。此外还有按摩、足浴、和面膜等服务项目。
发廊老板娘名叫吴琼,是一个四十多岁,胖胖的妇人,手上戴着金戒指,颈上挂着金项链,笑的时候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龅牙。她见林玉屏这次回家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心里很是高兴。笑眯眯说:“是刚到的吧,辛苦了,去洗漱一下,你给她安排房间。”林玉屏道:“就让她跟我睡一个房间吧。”老板娘说:“那就叫秦瑛搬出来。”在“天姿发屋”,原来有三个女孩,除了林玉屏外,还有同是湖南来的朱莉,还有一个是四川来的秦瑛,朱莉是湖南娄底的,出来做了五六年,据说已经赚了两百万,就回家不做了。秦瑛是个川妹子,比林玉屏早出来一年,年纪比她大一岁,长得有七八分颜色。以前是和林玉屏住一个房间,而那房间只能摆得下两张床。秦瑛正在给一个顾客做头发,听了这话道:“行,我正想一个人住哩。”林玉屏把秦瑛的东西搬到隔壁小房间,把罗翠红安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