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邻里成隙祸及无辜①
作品名称:新警世通言 作者:梁景春 发布时间:2014-10-16 19:14:12 字数:4338
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康熙年间,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张英在京做官。张英世居安徽桐城,其府第与吴宅为邻,中有一属张家隙地,向来作过往通道,因为自家庭院不够大,所以就请张家让出与其相邻的三尺地,以便修墙。张家的人听了,顿时怒火万丈,想我是堂堂当朝官员张英之家,居然会有人敢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于是就一口拒绝。隔壁那家人本来是想与张家商量的,但见张家态度傲慢,口气生硬,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于是也立即气上心来,就三番五次地请张家一定要让出三尺地。这样势必影响了张英家人的正常出行。张家不服,双方发生纠纷,告到县衙,因两家都是显贵望族,县官左右为难,迟迟不能判决。张英家人见有理难争,便寄书京城,告诉张英之此事。张英接到了老家派人送来的急件,还认为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一拆开,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遂放下心来。送信人却很是焦急,一再催促张英赶快回家将此事作个了断。张英听了,却笑而不语,他挥笔在信上写下了几句话,就叫家人火速送了回去。 家人看到了张英的来信,都认为这回可有撑腰的了。不想,打开信,却看到了上面竟只有这么样的一首诗。顿时醒悟,马上就按张英所说,毫不迟疑地让出三尺地基,吴家见状,觉得张家有权有势,却不仗势欺人,深受感动,于是也效仿张家向后退让三尺。便形成了一条六尺宽的巷道,名谓“六尺巷”。这个化干戈为玉帛的的故事流传至今,成为美谈。
张英的举动,其实是一种宽容。但如果联系到张英本人的显赫地位,就可以说,其实这也不仅仅只是一种宽容,而关键是张英能正确地对待自己的名誉与地位。试想一下,一个普通人家与一个当朝大官起了纠纷,按道理来说,张家肯定是占尽上风。但张英却不以自己的权势欺人,相反,还主动退让。这说明,张英并没有以官高压人,老子的《道德经》里面有一句话,叫做“上善若水”,就是说一个人最好的品德修养,其实就与水的品性一样。水一向以来都只是处于最低处,但正因为其处于最低处,才会出现百川汇流,终成大海的局面。如果水在高处,又怎么有可能出现容纳百川的大海? 张英这种将自己摆在最低处的人生态度,的确就是最好地诠释了“上善若水”最本质的内涵。
现在提倡和谐社会,就是要求家庭和睦,邻里相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一种不和谐的状态,人们在生活中难免遇到困难,最先得到帮助的不是亲戚朋友,而是邻居。俗话,远亲不如近邻,有缘成邻居,附近伴如亲。又道是:行要好伴,住要好邻,邻居搁得好,就像孩子捡到宝。若是邻里之间产生矛盾,也应互相宽容,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动气撕破脸皮?鸡毛蒜皮不要争,报复赌气会惹祸。如果不懂宽容,针尖对麦芒,你毁了我的菜园,我就毁你的麦苗。你打伤了我的孩子,我就砸烂你的家,这样愚蠢的做法只能是两败俱伤。想必这样的道理人人知道,但是真和邻里有芥蒂时,能做到心平气和,宽容大度,吃亏忍让,化解矛盾的就不多。
现在讲一段故事,也是邻里之间发生纠纷,因为互不相容,导致矛盾升级,后来祸及一个无辜老人白白送命,可谓世上罕有。
话说在河南林县农村,有个人叫牟喜平,四十五岁年纪,瘦高个,宽脸膛,高颧骨,皮肤呈古铜色,是个泥瓦匠,那家建房盖屋,他都去帮忙,人老实忠厚,从不与人争长短,但是很怕老婆。老婆名叫俞秋花,比丈夫小三岁,但比丈夫显得老相,一张黄脸,额头皱纹凸显,眼睛却很大,瞪起来像铜铃,生气发怒时像个母夜叉,一张刀子嘴,骂起人来甚是厉害,速度之快,让人无法还口,吃不得亏,常为一些小事和村人发生争执,人送外号“机关枪”,牟喜平在家里是“妻管严”,财权都被妻子掌管,平时买烟买酒,就像乞丐一样问妻子伸手,他稍有不如妻子的意,就被骂得灰头灰脸,敢怒不敢言。他看到妻子和村人邻居斗嘴,也不敢说她,总是自言自语,这是何苦,跟人争那闲气。
牟喜平对门一户住的是何大川,年纪四十六,矮个头,苦瓜脸,稀眉毛,秃脑门,形象猥琐,性子急躁,炮筒子脾气,和妻子吵架的时候,吼声如雷,四邻都会被惊动,人送外号“大炮”,有诗为证:
天生一副大嗓门,吼叫起来像打炮。
震得老婆脸变色,吓得心里怦怦跳。
何大川也是不肯吃亏的人,处处要逞强,还有点霸道,若是谁惹了他,就马上缠上你,不出点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有件事能充分说明他的德性,有一回,他在地里回家,经过村口,一个外地中年男子骑着摩托车,不小心轻轻碰了他一下,就急忙追过去,一把抓住不依不饶,说自己被撞伤了,要500元的赔偿,这个男子自然不肯,和他吵了起来,说他是故意敲诈。何大川顿时大怒,拉扯着难男子要去医院验伤。那男子因为有急事去办,见他耍无赖,很是难缠,只得选择息事宁人,赔了他300元才算了事。妻子唤作邓兰香,模样普通,穿着朴素,性格温和,勤劳能干,但是很软弱,处处让着丈夫,何大川在家里说一不二,从结婚时就掌管家庭经济,不管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妻子做的事情稍有不如他意,就朝她吼一顿,妻子知道他的牛脾气,见他发火,立刻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好在何大川只是动嘴不动手,不会打妻子。
这两家人原来并无矛盾,还会互相借东西,俞秋花和何大川结怨,最初是因为孩子玩耍斗闹,两个人为了争面子,都不肯吃亏,互相谩骂。何大川有两个儿子,老大唤作何大卫,性格随他娘,憨厚老实,老二唤作何小卫,模样酷似父亲,脾性也和父亲一样,逞强好胜,喜欢和人斗气。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就常和同学打架。俞秋花有一儿一女,女儿为大,唤作牟小燕,儿子唤作牟昌明,当时和何小卫一起读小学三年级。有天回来在一起玩的时候,不知为何打起架来,牟昌明额头上被石头打了一个包,哭着跑回家。俞秋花见状,顿时气极,抓住何小卫就打。正好何大川回来,就和她大吵起来。此后,俩家人就再也不来往。何大川和俞秋花见面就像陌生人,互不理睬。
后来,两家的孩子渐渐长大,牟小燕已经出嫁,牟昌明高中毕业后,和何大川的大儿子一起去了深圳打工,何小卫初中没有毕业就被父亲撵回家,因为他读书没用,还经常惹是生非,常被老师告状。何小卫也想跟着哥哥去外出打工,何大川对他不放心,坚持不让去。何小卫拗不过父亲,只得屈就在家,好吃懒做,经常和一些人打牌,只是在农忙的时候,才会装个样子帮一把。因为溺爱,何大川对这个幺儿舍不得打,有时见他不听话,也只是骂几句完事。
事隔五年后,两家的战火重新燃起。话说有秋天的一天中午,何大川从外面回来,看见俞秋花家的小黄狗在门口嗅来嗅去,一脚踢去,小黄狗怪叫着躲开,这一幕正好被要出门的俞秋花看见,她立刻恼怒地骂:“你是不是人,有气朝狗身上撒。”何大川回骂道:“我日你娘,好狗不挡路,你的狗跑到我家门口,我没打死算是便宜你了。”俞秋花也不甘示弱:“你这狗日的别逞能,我家的狗要是伤到了哪里,再找你算账!”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走了。何大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在地上“呸”了一口。心说:老子才不怕你这老妖婆哩。
俞秋花从外面办事回来,就给小黄狗做检查,幸好没有什么问题,她想到何大川猖狂的样,心里就窝火,总想着要报复他一次。苦于找不到机会。这天,丈夫又去给人家盖房去了,下午三点多种,俞秋花发现一只芦花鸡婆正在偷吃她晒在门口笸箩里的绿豆,这鸡婆正是何大川家的,俞秋花心里想,这次可被我逮住了。说时迟那时快,她抄起一根竹棍,飞快地跑出来向芦花鸡婆打去,芦花鸡婆没有防备,一下就被打翻在地,扑棱着翅膀嘎嘎叫。俞秋花把这只芦花鸡婆看作是何大川,挥舞竹棍又狠狠打去,芦花鸡婆伸了伸腿就不动了。俞秋花一看心里慌乱起来,本想是出出气,没想到竟把鸡打死了。若是何大川知道了,定不会罢休,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把这鸡婆炖了吃,神不知鬼不觉。她看到四周没人,迅速捡起死鸡藏在屋里。到了晚上,她把门关起来,烧水泡鸡拔毛,忙得不亦乐乎。
何大川的妻子邓兰香在傍晚鸡回笼的时候才发现芦花母鸡不见了,她去四周寻了一遍,没找到,何大川一回家,就要他再去找。何大川听说最会下蛋的芦花鸡婆丢了,也很着急,就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踪影,心想,莫不是被黄鼠狼叼去了,压根没有想到是俞秋花打死偷吃了。直到第三天,何大川看见俞秋花家后面水沟里的鸡毛,就怀疑是俞秋花偷吃了鸡,顿时火冒三丈地上门叫骂,骂她是偷鸡贼。可是俞秋花来了个死不承认,她回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凭什么胡说霸道?”何大川道:“你家水沟里的鸡毛就是证据。”何大川的大嗓门一叫,立刻引来许多人围观。俞秋花愤怒地叫道:“你这狗日的,你看到老娘偷了?你要是再满嘴喷粪,老娘就撕碎你的狗嘴,让你吃不成饭,再割掉你的舌头,让你变哑巴。”这一连串的骂快得就像打机关枪。何大川听了这话,就像是火上浇油,大吼一声:“不要脸的老妖婆,偷鸡贼,老子今天要剖开你的肚子,看看里面有没有鸡骨头。”说着就冲上来要打俞秋花,被妻子邓兰香拉住,妻子对他道:“你又没有看到她偷,何必去得罪人,我们就权当是黄鼠狼拉去了。”生拉硬扯把他拉回了家。何大川心里仍是愤愤不平,心想,老妖婆,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以后别犯在我手里,早晚让你知道,老子可不是吃素的,从此两人的矛盾又加深了一层。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因为天气干旱,好多天没下雨,俞秋花引来一些水,要浇灌地里的麦苗,何大川的地在俞秋花家的地上沿,这天下午五点多钟,何大川扛着锄头来到自己的地边,见俞秋花引来水浇灌麦地,看到四周无人,就起个不良之心,来个顺手牵羊,他挥起锄头在地埂上挖开一个豁口,截住一部分水流进自家地里。没想到还没有浇灌到一半,就被俞秋花撞见,她大骂:“你这不要脸狗日的,为何偷我的水?”何大川冷不丁被这声大叫吓一跳,回转身看见俞秋花,不甘示弱道:“咦,你这老妖婆,怎么出口伤人?”俞秋花听了大怒:“你这老乌龟,这是老娘引来的水,想沾老娘的便宜,没门!”然后就去堵缺口,何大川哪里忍得,牛脾气发作,就跟她顶上了,冲上前去阻止,一边骂道:“我日你奶奶的,这水是你家的吗?老子偏要用用。”接着两人就扭打起来,两人边打边骂,拳打脚踢,扭作一团。此时,若是周围有人,看到此情景定会上前劝住,也不至于造成后来的悲剧。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糟,周围竟然没有一人,结果两人是越打越上火,越打越起劲。两人都是有怨恨在前,现在正是发泄的时候,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两人先是站着打,后来就倒在地上,滚作一堆。两人最后脸上是泥水和血混在一起,衣服上也沾染许多泥巴。若不是一个放牛的孩童看见,赶快叫人来劝阻,还不知会打成什么样。何大川和俞秋花被人们劝开后,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的样子。架虽然被拉开了,但是两人嘴巴仍不饶对方,还相互谩骂,都说自己被打伤了,以后还要算账。人们看到,何大川的一只眼睛肿得老高,脸上被抓破几处,而俞秋花的鼻子被打破,流了许多血。他们都说要去医院检查伤情,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