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生活深处>生活深处(五)

生活深处(五)

作品名称:生活深处      作者:再来一壶      发布时间:2010-04-03 17:12:21      字数:6282

许多人都在担心多雨的麦收季节已基本结束,多天的干旱让土地都张开了大嘴巴嗷嗷待哺。这天太阳老早就出来睁开它那红肿的眼睛,一个独眼,就已经把地球看的浑身发抖,把地球照得全身发烫,象一发高烧的庞然大物,躺在这大自然中呼呼地直喘粗气。李浩亮起床后走出屋们,向东方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明晃晃的太阳光有些刺眼,于是他就用一只手遮盖在眉头的上方,以减轻一些强光对眼的刺激,他仔细地看着天,象一个天文学家似的研究着天体。他看到太阳的四周充满了黄红的晕,那是干热的象征。昨天下的那一点点雨对于种玉米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又要抗旱了。”他抬了抬有点儿疲惫的胳膊,好象对今年的抗旱有些害怕。因为他在今年的麦收过程中,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我老了吗?我真的老了吗?”他心里想这样着,但是他没有想起来是因为自己的病,在吞噬着他的体力。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病,但他又常常忘记自己的病,尤其是在农忙的时候。

李浩亮回到屋里,坐在正间那方桌旁边的太师椅里,双眼怔怔地望着外面,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地旋转,他在想着今年秋天该怎么办,村里有些人都要放弃种秋了,都觉得抗旱太累,将来也未必有个好的收成。李浩亮却不全是这么想,他觉得种下就有希望,不种,那地里肯定不会长出小苗来。可他也担心天长时间的怄气,就是不下雨,那即使抗旱种下了,不还要被活活地旱死?他想来想去,他现在又想到了自己的病,想到这种吃麦不吃秋的病,他在心理有了决定:种,坚决种,自己吃不了,还有孩子们呢。

李庆妈已做好了饭,一家人也都起了床,吃饭的时候,他发布了命令:吃过饭后,咱们就抗旱点种。我和李庆开拖拉机拉水灌水,你们撅地点种。李浩亮合理地分了工后,好象自己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扭转了历史发展的方向似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刚吃过早饭,同村的姬全很稀罕地来找浩亮。姬全的家住在村的东边,李浩亮的家住在村的西边,所以两家相互串门的时侯不多。姬全也是一个食道癌患者,他的病要比李浩亮早几个月。现在他已经烤过电,使本来就不瘦的他更加胖了,好象全身都淤肿着似的;使本来就比较黑的他更加黑了,好象非洲人似的,整个头上,就剩下说话时露出的牙白了。他更年轻,才三十多岁,弟兄一人,早就没了父亲,现在和他的母亲还有两个妹妹一起生活。他听说李浩亮也有了这病,就来找浩亮闲聊。也算是同病相怜吧,他们相互透漏了各自的感觉后,又感慨了一会儿人生。姬全就告诉浩亮他已经烤过电,现在正吃着从北京买的一种药,效果非常好。一个月一疗程,他已经吃了一个疗程了。原来有气无力的姬全后来确实精神倍增,饭也能大口大口地吃了,走起路来脚步也是腾腾地响。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实,现在的他都能去生产队里看管浇地的水了。

李浩亮自从在医院检查过以后,就一直在思考着治疗的方法。他不想做手术,在他看来做过手术的人都非常虚弱,并且都在这渐渐虚弱、越来越瘦的过程中死去。他想,即使治不好自己的病,他还想落一个全尸。他想过化疗,但又觉得化疗让人受罪更大,头发全白不说,还会掉的一根不剩,他看到别人的这种现象,就觉着太残忍,他坚决不愿意采用这种方法。就这姬全介绍的这种治疗的方案正好符合李浩亮的想法,所以很受李浩亮的欣赏,他问过姬全药的名称和买药的地址,当即决定第二天就让李庆到北京去买药。有了趁心的治疗方法,他也不愿意多耽误工夫,他还是多么地希望自己的病能好啊!他还有正在上大学的女儿,他还有两个未成年的乖孙孙,他还要把他们抚养长大呢!

李庆没有出过远门,甚至连到过省外都没有,这次去北京,他自己就对自己没信心,因此就和如洁商量能不能一起去,如洁也不放心李庆,哪怕多花一些路费,她也愿意和李庆一起去。李浩亮本来也认为两个人去会多花一些路费,多一些开支,但转念一想,还是让他们去吧,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北京都没有去过,那怎么行?就当做锻炼吧。李庆和如洁吃过午饭,到车站买上晚上的车票,准备晚上起程,第二天黎明到达。这样不需要住宿,既节省时间,又节约开支。浩亮拖着消瘦而无力的身体,把他们送到村口,并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把随身携带的钱装好,小心上当受骗。

李浩亮早已料到自己得的是九死一生的病,但他还年轻,才五十二岁,他一生没有害过病,没有吃过药,他有一种对生命不服输的精神,他对未来还充满希望。女儿去年才考上大学,两个孙子还很小,自己过继的老娘还健在,他不能就此罢休。他不愿做手术,一是还想有一个完整的身体,二是他见到过手术后的人病怏怏的,他真的不愿意自己是那样。他认为自己对疾病的抵抗力极强。因此,他也想通过吃药和烤电把病治好。

李庆的奶奶在家里每天更是长吁短叹,因为她也从家里人的口里得知了这个过继的儿子的病,八十六岁的她并不糊涂,他清楚的知道只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她经常听到一种声音说:“天呀,你咋不睁开眼呢,让这么强壮的人有病,我这早该死的老太婆为啥就不死呢?非要要着强壮的人的命?天呀,你就睁睁眼吧,让我替替他吧!”这是她自己的声音,说着说着,她就流下了眼泪,随后就用宽大的袖子擦擦两只还不昏花的双眼。她的这种情景,李庆见过,如洁见过,李庆的妈也见过,但她从没有让李浩亮遇见过。她到李浩亮面前,总是劝他说:“你还年轻,好好治治,一定能顶的住。”李浩亮也告诉他的妈说:“放心吧,娘,我一定能治好的,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一阵的虚,一阵的疼,假如治不好的话,我竟不能为她送终,她要了我这个过继的儿子,不是白要了吗?让白头人送黑发人,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呀!

李庆和如节在晚上九点钟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大约明天凌晨五点到达。李庆上了车后,和如洁肩并肩站着,他们找不到座位,或者说他们找到了座位但别人坐着,李庆不敢让别人让座儿,只好站着,他没有坐过火车,不懂得火车上的规矩。站了几站后,如洁说咱们有座却不能坐,你去找找服务员看看吧。李庆找到了服务员,跟她说明了情况后,她就领着他们俩找到了座位。李庆和如洁一坐到座位上,如洁就靠着沥青的肩膀睡着了。李庆也感觉到困了,但他睡不着,他在想着父亲的病。其实现在宣传卖药的低很多,因为近一段时间以来,得食道癌的患者很多,治这病的药就自然而然地多起来了,但是真正管用的他到现在还没有听说过,他觉得还是做手术来得快来得彻底。可是他没法儿和父亲说,父亲会认为不让他买药是怕花钱,要让他做手术吧,恰好和他的想法儿对立,他又怎么会同意?父亲一向是固执己见的。想来想去,还是买吧,更何况已经上了车。总不能空着回去吧,就是给父亲买来的只是希望,也是应该买的。但是这样又会耽误父亲的病,不过他同意去烤电,倒也是治疗的办法,想到这儿,他心里觉得安慰一些。无论如何此一去,只要找到地方,总要买一个疗程回来的,李庆想着想着,觉得头里昏昏地也不深不浅地睡着了。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了,旅客同志们请注意了,北京西客站就要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下车,有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下车。”车厢里传出来女播音员优美动听的声音,就像一溪清凉凉的甜甜的溪水,流进了每一位旅客的燥热的心里。车厢里拥挤的昏昏欲睡的人们在这一溪水的浇灌下,好像突然苏醒了,一片一片的吵杂声挤进了李庆的耳孔,李庆揉揉眼睛看看身边的如洁,问她:“咋了?到了?”如洁早已醒来,刚才就是如洁把李庆摇晃着喊醒的。“到了,刚才广播了,让咱们准备下车呢。”如洁拉着李庆的手告诉李庆。

他们刚随着大部分的人流走出车站,就觉得浑身冷瘦瘦的有一股寒气逼人,零星小雨也在人们的头顶飞飞扬扬,加上清凉的微风,让李庆刚出站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并且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如洁也像被传染似地打了一个。李庆打开记录乘车路线的本子,但因光线朦胧看不清楚。他努力地看着,恰好一辆公交车走过,借了灯光才看了清楚。于是他们按预先记录的车次上了公交车。

他们在预定的站点儿下了车,李庆抬起头就看到了他们要去的医院。现在的天也大亮,早起的老人们都开始在人行道上慢慢的跑步了,路上的各种各样的车已明显地多起来,当然没有他在家里常见的拖拉机了,都是些不同颜色的小汽车,车尾连着车头,车头拱着车尾,一辆接着一辆,他现在懂得了“川流不息、车水马龙”这些词的含义了,路边高大建筑物、脚下宽敞的大路都是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他们瞅准机会横穿过大路匆匆忙忙低走向对面,刚到所指示的医院门口,李庆和如洁就被门口的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摸样的人拦住了,他问:

“你们是买药的吗?”

“是啊。”李庆以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回答着,他感觉到很幸运,也觉得这里的医生服务周到、热情。

“准备买几个疗程的?进来吧。”那医生模样的人眨巴眨巴眼睛,东张西望道。

“两个。”李庆回答的时候,如洁拽了拽她的衣角,告诉李庆本子上记的可是在东三楼,不是在门口。

“不过,医生,我们到里边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办,一会儿再买。”李庆也记起了当时在家里记的记录,转换了话题。

李庆和如洁退出那个小屋在上楼时,时刻感觉到楼梯周围有贼头贼脑的人在注意自己,他才提高了警惕,继续不慌不忙地一节一节地登上了楼梯。

“你们是买药的吗?我是来接买药的人的。”一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秃脑袋问道,在二楼的拐弯儿处。

“不是。”李庆很果断地回答。

“别上了,三楼的医生是冒牌的,昨天才被工商局查封了。”那个秃脑袋不依不饶。李庆分明看到从北边走廊上又走来两个秃脑袋。他断定这是一伙的,他不能和他们纠缠下去,立即转身朝东边走向三楼,如洁紧紧跟着。等他们走上三楼,才发现这里已经人头挤挤,好多买药人在这里问东问西。当李庆和如洁走进屋内时,一位年轻的女护士接待了他们。李庆拿出胃镜检查报告,问了医生一些情况后,便掏出准备好的两千五百元钱,买了两个疗程的药,准备回去时,他告诉医生,刚才在楼下以及二楼遇到的情况。医生说可能是这几天卖药的人比较多,下面的骗子也多了。他还说没事的,我送你们上车。

接近中午时分,李庆和如洁又在西客站下了公共汽车,李庆先到售票厅买了回程票,发车时间是晚上七点。两个人现在闲着没事儿,如洁看看天,零星的小雨早已停止,太阳已升的老高,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晴朗的空气能见度很高。就对李庆说:“咱们难得来一次北京,去天安门看看吧,照个像,留个纪念。”

“好吧,走”。李庆也想释放一下许多天来紧张的心情。

李庆背着药拉着如洁的手,在天安门广场上四处张望。他们看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纪念堂,看到了雄伟的天门城楼,还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在粗壮的旗杆上迎风飘扬,这是多么美丽壮观的天安门广场啊!于是他们走到一个照相摊前,问明了价格,花十元钱照了两张合影。十分钟后,照片就洗出来了。一张背景是人民大会堂,一张背景是以前只有在课本上才能看到的北京天安门,照片上的人面容明显憔悴,眼神抑郁。然后他们各自看看对方已显得清瘦的脸庞相似一笑,各自埋下心里的痛苦和坚定撑起这个家的信念。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带着父亲的希望回到了家。

两个疗程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李浩亮为了证明疗效又到县医院作了一次复查。检查结果显示肿瘤面积没有扩散,但食管上有一个部位已经很薄,医生建议不作手术的话立即烤电。浩亮听了医生的话,非常高兴,随时决定再买一疗程,他要烤电和吃药一起治,就像姬全一样。

李庆和父亲商量着就在县医院里治疗,但李浩亮当下就否定了李庆的建议。因为他的一个表弟的战友现在是市中心医院钴60室当医生,他认为去那里更妥帖,他认为一则市里的医生会更高明一些,二则熟人要比陌生人好的多。李庆提醒父亲说检查医生说过有一个部位已经很薄,在烤电时需要非常小心,换一家医院恐怕注意不到。浩亮很自信市医院总比县医院高明一些,还是坚持到市医院。

第一次到市医院是李庆陪着父亲来的。那天倒也晴朗,阳光明媚,但毕竟盛夏已过,天气没有那么热了,树上已有一些零星树叶随着微风摇摆来摇摆去,然后摇着摇着就落下了。

在李庆的眼里,父亲的形象是高大,魁梧,健壮的,可现在的父亲在前面走着,却是那样的佝偻着身体,明显地衰退让李庆心里很不是滋味。消瘦和无力使父亲失去了自己原有的精神。

父亲为了省钱没有住院。他每天乘本村向郊区运货的拖拉机转乘公交车到医院,返回依然。连续烤了十一天的电,终于有一天,父亲什么也吃不下了,吃饭,喝水都呛得厉害。后经检查,是因为食管的原来那很薄的地方被烤了个小孔儿,凡是从食道进入的东西都会渗入到气管里一些,所以没吃一口东西都会连续咳嗽老半天,父亲不能再吃东西了。但医生总有医生的办法。为了能够让父亲吃饭,医生就从父亲的鼻子里穿了一根极细长的皮管,把这根皮管一直穿到胃里,然后再用特大号针管,将一些鱼汤鸡汤之类的汤通过皮管推进胃里,在里面加一些消炎类的药,就这样一边维持生命,一边治病。当然为了好得更快,每天照例要输两瓶消炎的液体。

父亲不能继续烤电了,也不用再每天到市医院奔波了。他在家里,每天上午输液,每顿饭都是李庆或他的母亲,用特大号针管将鱼汤鸡汤推进胃里,父亲就这样无滋无味地生活着。有时候那皮管会因为父亲的咳嗽或喷嚏被震出来,这时就要到市医院找医生在插进去。父亲不能没有那皮管,如果没有那皮管,那放在眼前的食物就和父亲十分遥远了。不过时间久了,那管出来的次数多了,父亲也不用再到医院找医生,自己就可以再把它插进去。

刚开始,父亲输完液还趁这大街上没人的时候到地里转一转,看看他已经长出来的耷拉着脑袋的玉米苗,他也常常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地说:“这天就真的不下一滴雨了吗?”然后再闷闷不乐地回去。后来好几天他都没去过,只是在街门口儿站一会儿,就回家了。这些天来,李庆基本上稳当地上了几天的班。

那天父亲很渴,就嫌用那皮管太慢,也企图想试试输了这么多天的液,到底长住了没有。就先用口抿了一小口的水,试了试,竟然没有咳嗽,没有被呛,大口一点,还是这样。父亲高兴极了,从鼻子里拽出那皮管仍得老远老远,好像那皮管曾给他造成过什么损失或者伤害似地。后经医院检查原来那个被烤透的小孔确实癒合了,他能够自己吃一些细软的食物了。医生嘱咐千万不要吃那些干饭、硬饭,以防不测,过几天让它长得更结实一些就可以继续烤电。

这天浩俭来看望大哥浩亮,说:“大哥,听说你喉咙好了。好了,可就好好吃几顿。”

“好了是好了,就是刚好,吃饭还要很注意的。”浩亮告诉三弟。

“大哥,你那么好吃肉,你看那碗里炖过汤的鸡肉,你就吃一块吧,慢慢吃,没事”。浩俭看着已炖过汤剩下的肉,平常那么爱吃肉的大哥却不能吃,觉得很遗憾,就这样对大哥说。

浩亮每天看着那自己不能吃的肉,也真有些嘴馋,可想来想去不能吃,要听医生的话,不可不记嘴,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现在听着弟弟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住从胃里冒出来的强烈的欲望,就走到前边,从碗里拿起一块,反复看了又看,终于撕下一绺放到嘴里,嚼着嚼着就要咽下,但刚咽下去一半,还是在半路卡住了,欲吐不能,欲咽不下,接下来剧烈的咳嗽使他首先都可出眼泪来了,然后是不得不把没有咽下的肉末全部吐出来。他想用水把没有完全咽下的肉末冲进胃里,可刚一吞咽就剧烈地咳嗽,他知道可能是那刚长好的地方又漏了。在医院检查后,医生就又取一根塑料管塞进了浩亮的鼻子里。浩亮后悔不迭,我为啥那么眼馋呢?我咋就不能忍一忍呢?刚刚连接上的那一层薄膜怎能经得起那一鼓胀呢?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