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的痛》中（7-9）

　　7
　　在韩国萨拉伯尔的铁板烧烤城吃了些东西，陆静霆去到那家周舒曾提起过的模仿热带岛国马尔代夫度假天堂的SPA水疗中心。
　　自卡上刷掉1280元后，陆静霆接过洁净柔软的棉质睡衣换上，然后跟着一个俊小伙往里走，拐了两个弯后，就是一瞬间的工夫，他便塌陷在音乐曼妙、香雾袅袅的雅致空间里了。
　　泡在温水里，享受着人工流泉、鲜花花瓣的亲抚，陆静霆通体舒泰。果真，一群小热带鱼游了过来齐齐吻向陆静霆的肌肤。噢，它们轻率地给他制造出了周身皆痒酥酥的快感来。
　　他妈的。陆静霆闭眼享受着这轻易获得的快感，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因为是中午，又非周末，整个迷茫的SPA水疗世界只为陆静霆一个人服务。不喜欢那播放着的软绵绵的音乐，陆静霆问是否有藏地佛教音乐。那小伙子出去了一下，那音响里于是很快飘出一缕神界的梵音，高远而空灵，“嗡嘛咪呗唛哄”的六字箴言被无数低沉的声音重复着，陆静霆也跟着哼那调子念那真经。
　　原本陆静霆一直说不清记不住这六字箴言，是周舒教了他一句记这六个字的诀窍：Allmoneygomyhome!（注：此句直译为“所有的钱都去我家！”），只要“go”记得换为“呗”便差不离了。一琢磨，还真是一下子就记住了，但是陆静霆认为那句英语是对神圣的亵渎。
　　为陆静霆服务的小伙子谦卑地介绍说水疗中心的音响是美国的BOSE音响，是美国NASA宇航系统里才用的超级立体环绕音响技术。
　　有钱好啊。这一刻，陆静霆似乎还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丝来自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清新气息。
　　水中畅游着的热带鱼一直环绕着他吻着他，吻醒了陆静霆的某种欲望。
　　陆静霆的脑子里这时竟然变换为他想像的周舒跟那个人做爱缠绵的场景，是啊，也许他们正在实施呢，陆静霆咬紧了牙巴骨。
　　也许是那温泉水有些烫，陆静霆的被水淹没的心脏“嘣咚嘣咚”地被挤压得狂跳，他在水下的四肢抻直了。他微闭着眼想象着他要是一直跟踪的话，这时应该正在捉那对狗男女的奸——他冲了进去——朝着他的裆部狠狠踹了两脚——然后扯着老婆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提起——使尽浑身力气——两记重重的耳光扇过去——然后把他们的衣服从房间的窗口扔出去——再然后一甩门扬长而去……
　　高温碳酸泉水，水滑如脂啊，养生润颜啊，理疗身心啊……
　　可是陆静霆理疗得更加心碎啊，他的心撕裂了。东方养生文化的所有优雅细节及音乐一起合伙打造的净界，没有涤荡走陆静霆积郁在心的耻辱感。
　　身体的舒服与内心受伤的剧烈锐痛仿佛把陆静霆从大腿根那里“唰”地就撕成了两半。
　　“小伙子！你们这里没有小姐吗？没有异性服务吗？”陆静霆忽然冲着那个安静的正在一旁给他调配海藻泥的小伙子冒乍乍地叫唤。
　　那小伙子怔住了，他不晓得怎么回答他。听客人那口气，他要的是那种有点色情的服务。
　　小伙子不作答，只管拿了海藻泥示意给陆静霆包裹敷抹全身，帮他进行深层皮肤清洁的程序。
　　“喂，你听见没有？你给我找一个小姐来，要漂亮的。”
　　“先生，我们这里只有女性泰式按摩师，是专门从泰国请来的，手法纯熟，很到位。您别急，您尽情地慢慢地享受我们为您量身打造的这些服务吧，您花销的是1280元的至尊级服务，我会为您好好做的。”
　　小伙子态度温和，尽管他已判定这个客人是个首次涉足高档会所的土包子。客人要找的那种人，这种高雅会所是不提供的，来这里的人都是些成功精英男人，成功精英男人不兴在这种场合玩这种这土包子暴发户的游戏！
　　陆静霆这一刻自甘堕落，但是却不熟悉堕落的渠道。他听了小伙子的话后便乖乖地配合那些细致周到的服务了。陆静霆意识到他的大声叫唤难说已经让他出尽洋相了，好在一直没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客人进来。
　　小伙子给陆静霆敷完海藻泥，再清洗完，最后，把陆静霆引进一间非常舒适温暖的秘室里。他刚在按摩床上躺下，一个皮肤黑恰恰、鼻子瘪塌塌的泰国女子被小伙子引了进来，她会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谦恭地对着陆静霆双手合十微笑。小伙子介绍说她是会所里最好的泰式按摩师素猜小姐。小伙子说很多出入会所的高级官员、老板都点着要她亲自服务哩。
　　陆静霆以前只到中医院的门诊享受过和风细雨般的中式按摩，平时也很少去娱乐场所按摩。
　　素猜小姐那手法正宗的泰式按摩两下就把陆静霆的骨架给抖散了。据说泰式按摩缘起自中国的武术功夫。长得很难看的素猜小姐手上功夫可是了得，她先是小幅度的按、摸、拉、拽、揉、捏，然后是手、脚、膝盖一并使用，她的脚趾把他的背部、腰部和关节作为按摩重点，一阵畅快的揉弄后，接着是大幅度高难度的动作施加于完全被动的陆静霆。
　　那女人仿佛是个可怕的施虐狂，有一个动作竟然是她躺在陆静霆身下用两个膝盖两手把他平举在空中，然后抖拉他的身体，其中有一阵她又几乎是骑在他身上用两手、两臂、两脚及全身重量对陆静霆的腰背腿关节进行滚压、抻展、拉提的动作，陆静霆咬牙忍住那种被大卸八块的全身热痛。
　　素猜要求陆静霆不要紧张不要崩着身子、不要跟她拧着劲。在轮番推、拉、蹬、摇、踩的大幅度手法动作中，陆静霆想象并等待着传说中全身心即将否极泰来的快感。
　　果然，一个服务钟点后，陆静霆被泰国女人蹂躏成正果，痛并快乐着。
　　陆静霆暂时忘记了愤怒，竟然沉沉地睡了一觉，无梦的一觉。等他苏醒过来时墙上的挂钟显示已是下午四点半。他又被先前那个小伙子引领着去了一个休息的空间，有小姐给她端来了水果小拼盘，热腾腾的银耳桂圆羹，一块蛋糕。
　　一直陪侍他的小伙子问陆静霆是否修脚是否掏耳朵，他只选择了掏耳朵。
　　立即便有手指修长的一个瘦小伙手上捏着一应俱全的长长短短的工具迅速过来。那些工具直把陆静霆的耳朵掏得痒酥酥蜜柔柔的，有股子达到性高潮那般的快意感。
　　有钱就可以如此简单地穷奢极欲，陆静霆感慨万端。以前与朋友合伙做医疗器械生意的时候，他们顾了一个非常称职的营销经理，陆静霆只负责专业技术这一块，应酬那些事交给朋友及营销经理去弄，他几乎不涉足吃喝娱乐场所，别人好这一口，乐于捞这份油水，陆静霆直乐得捡个清净。没想到，这也是生活中的奢侈，怪不得那么多人沉溺于这种享受。
　　
　　8
　　陆静霆的耻辱感膨胀得要爆炸的时候，那个皮肤黝黑的泰国女人素猜通过“践踏”搓揉拍打这样的方式给他的气焰打压下去了一点。
　　走出水疗会所。乘着那观光电梯自上而下时，陆静霆像一个热气球平稳地重返地面。
　　在步行去开车的途中，陆静霆的嘴角终于有一丝微笑泛起。对周舒的红杏出墙他有的是精力和时间来对付，他倒要看看她可以把戏演到什么样的高潮。
　　六点半钟，像个上班族准点下班回家似的，陆静霆开门进屋。
　　系着围裙的周舒刚刚把萝卜排骨汤端上桌来。
　　“爸爸，今天你终于下岗了！我又可以吃妈妈做的饭了！怎么妈妈做的饭就是比你做的好吃呢？我都吃怕你做的菜了。”女儿陆小萌欢快地说。
　　“好嘛，以后我去上班，你妈回家做饭。我也爱吃她做的饭。就像今天这样。”陆静霆异常平静地坐到餐桌边举筷便吃。
　　“哎，你今天去哪里了？不是去打网球吧？看你油光水滑的，我打你两个电话你都没接。”
　　周舒很欢快的样子。跟情人愉快了一天嘛，她那口气并非真的要追究老公的行踪。
　　“哦，说是要去打一场网球的，别人都没空，就没去成。巧了，天上就掉下个美女来了，就去约了个会。一个老同学，美女，打重庆来。”陆静霆现编一个故事。
　　“那你不请人家吃个饭，喝个茶，跑回来干啥？起码得请人家吃吃过桥米线嘛！”周舒并没有对陆静霆凭空捏造的美女敏感，当然她现在不会敏感不会吃醋，她在外边有私情，心理状态就是大方的不计较的，她个人的身心愉悦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呢。
　　“中午我就请她到世博吉鑫园吃过桥米线看宴舞了，下午到世博园里转了转，本来还要请她吃晚饭的，但她还有两个同事在宾馆里，一起出差的，硬是要回去。她明天走，说想买点玉，怕没当地人指点被宰，我就又开着车带她去了花鸟市场旁边的珠宝工艺品大楼。后来干脆送了她一个价值1280元的玉如意挂件。她不要，说那么贵重的礼物她不能要，我硬塞给了她，她高兴得都要哭了。我逗她说，1280元算个啥，我的万分之一财产都不到。”
　　陆静霆说到这顿了一下，他想揣摸一下周舒的反应。没见周舒说什么。他扒了口饭接着说：“我说这些年正好发了点小财，让她一定笑纳。——我的大学，全班也就十个女同学，就是十个女同学都送，也不及我的家财的千分之一嘛。”
　　陆静霆来了灵感，越编越像真的，自己都觉得好玩有意思起来。
　　“呵，没发现你还这般怜香惜玉的，怎么没听你说过重庆有这么个美女同学？是不是读书时关系有点暧昧的？”周舒终于关注起这事来。
　　陆静霆感觉周舒装作很大方的样子，但是内心是有点醋劲了。醋什么醋呢？你都跟别的男人掐来扭去的上床了吧，还不允许我虚拟一个让你泛点酸？
　　“就是一般关系的女同学，也没美到哪去，长得脆生一点，小巧玲珑一点，皮肤瓷糯一点。上大学那阵子，真跟我好过的比她漂亮多了。要是今天来的是跟我好过的美女，我起码再花十倍的价，送她个12800元的玻璃底玉佩才算拿得出手吧？也就我财产的千分之一不到嘛。可惜她没福气，还没想着来昆明看看我这个老情人呢。”
　　陆静霆只管过着嘴瘾。
　　“你对女同学都那么大方啊，咋不送我一样？送我的是不是在12800元基础上翻十倍？”
　　周舒有点醋上加醋。
　　“你要？真的想要？自己去看，看中了来告诉我，我给你买！128000元，百分之一的财产都不到嘛，周舒，你也太不值钱了！照你这般类比，我可以讨一两百个老婆了，哈哈，周舒，你就那般贱？！”
　　周舒其实不是一个多么爱财多么虚荣的女人，老公陆静霆这么一说，她反倒有点感动，两眼含情地往老公碗里就夹了两块肥瘦正好的霉干菜蒸肉。
　　周舒的这个动作弄得陆静霆心里有点温热，就没再接着往下过嘴瘾了。
　　“爸爸，要是我要，你给我买多少分之一的？”陆小萌盯着爸爸忽然插话。
　　“嘿，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你要，我给你我财富的一分之一，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万分之万，全部！全全部部！”陆静霆看着女儿长得很像自己的小脸说。
　　“这样的分数不成立！爸爸，你的数学没学好！”陆小萌得意地说。
　　“得了，萌萌，别掼嘴玩了，爸爸是真的爱你，妈妈也是，你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们的所所有有都属于你。”
　　周舒说这些的时候陆静霆心有点酸楚，他咽下最后一嘴饭，汤也没喝，搁下碗离开餐桌。
　　“哎！静霆，我蒸了两碗霉干菜肉，另外那碗我今晚再蒸化点，明天给你妈他们送去，该去看看他们了。我最近有点忙。抽不开身。”周舒冲着客厅沙发上的陆静霆说。
　　陆静霆的心又酸了一下，他觉得别扭。
　　陆静霆忽然有一丝委屈感，顿了一下，他说：“要送你去送，正是你表现一下露两手的时候，他们会记着你这个媳妇的好。”
　　戴了媳妇绿帽子的男人还要努着劲地去给她长脸，他成什么角色了，他是什么人！陆静霆的恨又从他的上下两排牙齿那里锉出来了。
　　陆静霆眼睛盯着央视二套的经济信息联播，但什么也没看进去。他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收拾理麻凡事都做得滴水不漏的周舒。哼！周舒竟然没事人似的，并不觉得她亏欠了这个家什么，她以为她天生可搞平一切？！
　　陆静霆要用周舒之道对付她。他分析起周舒的偷情心理，好生生的一个家周舒你为什么要抹黑它呢？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就不是在毁坏它吗？你以为你八面玲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胃口没有饱足感的女人，你给予我的耻辱，你必须自己来拿回去受用，周舒，你是得付出代价的。
　　上午跟踪时看见的一切又在陆静霆的脑壳里过了一遍，慢镜头。
　　
　　9
　　周舒洗涮完厨房那一摊事，脱了围裙，洗了手，去卧室换了一套纯棉毛巾绒的居家服，到女儿的房里问了下作业情况，然后出来在陆静霆的旁边坐下来。
　　厨房蒸锅里的霉干菜扣肉的水蒸汽夹着一丝香味飘进客厅。
　　周舒说，也好，我明天中午正好要到城东边去请客户吃饭，可顺路到你家去一下，给爸妈送这蒸肉去，够两老热热蒸蒸吃上一个星期了。周舒说着，从果蓝里捡了一只新疆香梨，三下五除二地削了皮，递给陆静霆。
　　陆静霆一让，她手上的汁水就滴了两滴在陆静霆的裤子上。
　　周舒嚷开来，陆静霆，梨削好了送你嘴边都懒得张嘴？要我怎样？让我嚼给你吃不成？！说着,拿水果刀的右手放下刀，迅速地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绵软的纸巾贴到滴了梨汁的裤子上揩吸，左手拿着那梨自己啃起来。陆静霆大腿部滴了梨汁被周舒拿纸巾揩过的地方针刺般地麻胀起来，那感觉怪异得让陆静霆要呕。
　　陆静霆努力控制着情绪，对周舒不理不睬的，眼睛直盯着电视画面，颇嫌她遮住电视画面似的身子让朝一边去。周舒一生气拿着纸巾的手就掐了一把陆静霆的大腿肉。嘴里嘣出一句，我今天真是贱啊！
　　是贱。贱货。不打自招了。陆静霆把盯着电视的眼睛看向周舒的脸。
　　周舒再不敏感也察觉到了陆静霆那张脸慢慢地侧向她时，有一种威严的仪式感，有凛然的力量在里面。他那双无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别有意味。
　　周舒的心紧了一下，她今天一直觉得陆静霆哪里有点不对劲，怪怪的，一大早就悠着她闲扯，然后很晚地回家来，说是去陪重庆来的女同学了，吃过桥米线逛世博园送玉佩什么的。可别真是打重庆来了个老情人，逗起了他男女之间那种暧昧之情了，谁还不都有过一两次牵挂到今天的情感经历，初恋总是被夸张被过分美饰的。
　　想到这，周舒就释然了，她把脸凑了过去，笑着说，唉，是不是在拿我这块脸比你那重庆美女同学的脸啊？如何？应该还是我更年轻一些吧？你同学与你年纪一样，我比你小两岁，两年的时光于女人的脸来说，那沧桑是轻易抹不去的。这点我是自信的，哈哈……
　　周舒说完又抽了张纸巾抹了嘴揩了手擦了水果刀，然后拿起电视摇控器点到文艺频道央视三套。画面上一个黑衣女子在唱歌。
　　周舒当然不知道她对陆静霆的反常表现彻底想到不挨边的岔路上去了。
　　陆静霆拿起摇控器按回二套，经济信息。坐在旁边的周舒没有再去按回来，她又转眼看了一眼陆静霆，他面无表情。但他的脸不同于平时，腮帮紧咬，特别地有一种冷峻的力度。
　　周舒的心毛起来。她换了个姿势不去惹他，专心地嗑起了瓜子。眼睛盯着电视，脑子里却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回放她与陈浩波约会的销魂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