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的痛》中(4-6)
作品名称:潦草的痛 作者:云南半夏 发布时间:2014-08-28 22:38:33 字数:5500
4
周舒不爱开车,她原本那辆果绿色QQ送给姐姐周弥了。新买的宝马5系,都是陆静霆开。读小学六年级的女儿陆小萌学校不远不近,家门口这学期开通一条公交新线路,恰巧在她的学校有一站停靠,一大早萌萌就自己上学去了,不再需要接送。
周弥是个中学语文老师,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十四岁的儿子高飏过日子。周舒的车送给姐姐,妹夫陆静霆没意见。周舒平时在钱物上帮衬着姐姐一点,陆静霆也没意见。陆静霆股票上赚了钱后还豪爽地说过,把他原来开的那辆宝来送给周弥开,把QQ卖掉。周舒很高兴,把这事立即告诉姐姐,可周弥坚决不同意。
周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她在知道丈夫高凯有外遇后,二话没说坚决离婚。高凯后悔了,痛心疾首地要回归家庭,还低三下四来托小姨子周舒陆静霆夫妇俩说情。周舒没管这事,周舒说周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一根筋女人。
周弥离婚后拒绝高凯来看儿子,为此,宁可不要高凯出抚养费,一分钱都不要。
周舒说周弥是个超级傻瓜,陆静霆不评价周弥的这种做法,他只是认为周弥不给前夫高凯来看孩子做得有点过分,他说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孩子缺失了父爱。但是周弥决不让步,高凯后来起诉前妻剥夺了他的探视权,法庭判周弥每个月必须给前夫看望孩子两天的权利。判是这样判的,周弥就像老母鸡护雏一般不让就不让,这是她对前夫唯一有效的情感报复。
周弥一个人的工资两个人用不算宽绰,但是妹夫说送她宝莱车开时,她很硬气地说不要。周弥说,开惯了QQ,车小好泊,方便。
周舒打的上班。陆静霆发了财说给她买辆好车,比如买辆大众的甲壳虫送她。陆静霆得意地说,我就想看看我老婆从宝蓝色的甲壳虫车上下来时的那份优雅劲。周舒说,打的费有老板给我报销,我何苦再花一笔钱?不如那几十万块钱你分批分批地给我,给我买衣服穿买化妆品使吧?我不喜欢开车,我喜欢坐车,嗯,谢谢老公。
陆静霆现在还记得某天他们夫妇俩在翠湖边散步时,他指着别的女人开过去的一辆红色甲壳虫时说的那句话。
周舒听了那话开心得把头一歪像初恋情人般要求亲一下他的脸,他制止了她。周舒便把陆静霆的手拉起来迅速地咬了一下,咬的是他的食指,是那种小兽般爱怜的啮咬,只是小小地疼,一种甜蜜的疼。
周舒咬陆静霆的食指也是他们久违的生疏了的信号,以前周舒找他发嗲咬他的食指就是向他发出做爱的信号,那是她惯有的前戏,也算是她给他“热热菜”。
他还记得那一晚他们去看了一场很难看的电影,但是回家后似乎并没有在那根被咬痛的食指的指引下做爱。陆静霆感觉进入中年后,他和周舒的性欲似乎是同时减退了,他们之间那种熟稔的亲昵举动并不能延续多长时间,街头一时的“复习”没有环境的温床,并不能发芽开花结果地成就一次酣畅淋漓的肉体狂欢。
周舒不要甲壳虫,陆静霆转头一想倒也蛮欣慰的,老婆周舒处事干脆不慕虚荣,也是一美德啊。
5
哼!现在,周舒是在外面找到了她另外可咬的手指头了!原来她也不过是一骚货!稍微不同的是她非以攫取男人的金钱为目的。
一段时间来的疑惑陆静霆都找到原因了——半夜三更她频发短信!眼神游移!妆化得越来越勤!衣服多得几个衣柜都塞不下!打电话到她办公室常常不在。本来嘛,一个办公室主任随时在公司里忙活处理杂务,哪有一天不在办公室的道理?公司里别的人接了电话,说主任不在时的口吻东扯西拉听起来怪怪的!陆静霆早就隐隐约约地觉得哪儿出了岔子哪儿不太对劲。
陆静霆开着车远远地跟踪周舒乘的那辆的士,有一秒钟路口并道不及,两车离得就很近,三四个车位的样子,陆静霆生怕被周舒发现,可周舒根本就没有环顾左右,一直在车上拿着小镜子整理妆容。
周舒乘的出租车就没有朝她上班的北市区路线走,而是朝着正西的滇池旅游度假区那个方向走。
跟到滇池路口过去约半公里远,周舒突然下车。
路旁,停着一辆大切诺基越野车。周舒走过去的时候,戴着棒球帽的陈浩波下车把后车门打开,拎出一个红色大包往里塞。周舒迎过去,戴着墨镜的他伸手亲昵地摸了她的脸一下。
陆静霆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陆静霆还看见老婆周舒的脸上也戴了一副墨镜,而周舒今天那一身月白色极地绒的彪马运动装打扮,与陈浩波的行头相配得如同一对出游的情侣。
那辆大切启动了。
陆静霆没有立即跟上去。他把腮帮骨咬得嘎巴响,摇开车窗,“呸”地一口吐了那团浊气十足的香口胶。陆静霆打定主意,拿起手机拨了周舒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周舒那边才接了,陆静霆估计他们把车靠路边停了。
“喂!喂!你在哪里?”陆静霆尽量掩饰他的愤怒,拿捏出一种才睡醒的声音。
“在单位呀!上班嘛,一大早的,什么事?”
陆静霆听出周舒还有点不耐烦。
“我打你办公室,没人接呀!一大早就逛街去了?啊……”陆静霆想尽量地拖延这对话的时间,他想看看周舒扯谎的本事,于是装出赖在床上的样子还打了个呵欠。
“我成天疲于奔命,脚不点地地忙着上班,挣一点老米钱,我容易吗?谁像你可以睡到自然醒!我抽了个空,正蹲在卫生间里呢!什么事,急煞煞的?”
周舒的演戏天份结婚十多年来,陆静霆是第一次领教。
哼!陆静霆恨得错了一下牙巴骨,心想,你蹲在卫生间!你他妈的坐在又蠢又笨的切诺基上拉屎啊?
他继续缠着她。
“周舒,你这话说得好没良心,谁让你出去上班奔命的?我养你到死都不成问题,包括养你一家,连带你爹你妈,加上你姐姐和她儿子都不成问题!谁晓得你放着这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不过是图个啥……”
“问题就是我命贱啊,不想让你养啊。莫有几个臭钱使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谁靠谁养?我家的人也不用你养,不需要你养!快说,我忙得狠,啥事?”
周舒果断地打断陆静霆的话。
“老婆,你恶叉叉地搞哪样嘛?我不上班闲在家里,可我不靠你养哟。莫跟我这种口气说话——唉,对了,我就想问问,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在诱惑你?升官发财?财,我替你发了;官,那私人开的小破公司的官能升到多大?听着好听,好嘛,就算你升到个副总经理,又有个啥?陈浩波再给你的工资涨两千?每年让你出趟欧洲的差?这些我都给你做到了,周舒,你在外面还图个啥?不会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天天换套新衣服去逗惹别的女人眼红你吧?哦,不是啊,对,我老婆虚荣心不强。那么你图个啥哩?图有更多的男人看你的脸图别的男人色迷迷地盯着你的身子瞧?”
陆静霆说到这里就有点刹不住车了,但他很快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可不想口无遮拦泄私愤,打破他一向处理事情既严密理性又掌握主动权的游刃有余,他可不想草草戮破这桩事情,不想就此撕破脸,一下子揭穿老婆的私情,他倒要看看周舒还能撑多久,哼!
陆静霆今天证实了他一连串的怀疑。他现在需要掌控更多的证据后,再使出铩手锏。
陆静霆已经闲在家差不多两年了,股海里杀进杀出他是一向有数一向稳操胜券的赢家,可是在没了一个单位圈定的人际关系的勾心斗角后,他的感觉器官便迟钝多了,他这么个众人钦羡提早过上休养生活的成功男人,开宝马打高尔夫住市中心高档公寓的精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老婆给扣上了一顶帽子,绿的。
他妈的!陆静霆气疯了。
英国作家劳伦斯那本著名的禁书《查特莱夫人的情人》里,男主人的太太红杏出墙还情有可原,那男主人在战争中不幸负伤失去了性能力。
如今要什么有什么的陆静霆,虽然性欲比起二十多岁三十多岁那时是淡了些,可是他妈的,周舒你个骚货,你不够你说啊,你要求啊。老子等着你像个母狗咬我的手指头啊,老子给你!
陆静霆想不通,想不通老婆背着自己跟别的男人上了床后,回家来还对他关爱有加,把个家也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也对公公婆婆尽着孝道也对自己的家人巴心巴肝地管护着。难道在外面做了亏心事,回家来装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周舒,老子的蛋蛋随便捏捏也是硬梆梆的,那里面也蓄积着千千万万个长着尾巴的生命精华啊,老子什么都给得起你啊……
坐在宝马车的驾驶位上,陆静霆内心腾腾地往上窜火苗子。周舒,你个自以为是的骚母狗,等着瞧!
“唉,陆静霆,你今天怎么了,发神经病啊?看来,全职太太会空虚,你这全职住家男人也会寂寞,算了,你也该像我一样出来找个班上上,找份气受受,找个上司管管你,省得赖在家里发神经。男人都是好斗的公鸡,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这两年,你都没跟别的人斗了,技痒了吧?一大早找我寡闹来了。看来,你非得跟这个现实世界发生点关系才行,找点别的渲泄口,不然哪天憋出毛病来被送进长坡精神病院就完蛋了。”
周舒显然还感觉良好。
“哦,你盼望着我进长坡精神病院?有可能啊,快了。”陆静霆的心特别地疼了一下,疼得心脏把血液全泵到了头上似的,手脚麻木,后背寒凉。
“哎,怪了,你今天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莫烦我了,我怕你了,我投降!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莫跟我这小女人斗了——咦,股市要开盘了,看你的K线图去吧!跟你的一亿多股友去战斗吧!攀你的股指高峰去吧!胜利永远属于你!好了,好了!我要挂机了。拜拜。”
这一回合还是周舒赢了。
陆静霆被周舒那句“不像个男人……胜利永远属于你……拜拜。”这句话彻底给摧残了。他脑壳蒙蒙的,反刍着这句话,上牙咬着下嘴唇想,想了起码五分钟,然后在他脑瓜子里完成一轮男女关系理论的全程论证:这世界疯狂得可以,都说男人因为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现在不是这么回事,颠覆了。女人的野心才大呢,她们专想着征服男人从此得到世界,男人说到底只为个下半身,女人的野心却是反过来包抄男人的下半身欲望,然后掌控世界。
周舒这个女人才真的疯掉了。进长坡精神病院的是她!是她!是周舒!
陆静霆想明白这事就又把电话硬生生拨过去,他咽不下这口馊气。
响到最后一声,周舒接了。她在电话那头不出声。
陆静霆突然便觉得没意思死缠烂打,准备放她一马,但却故意死乞百赖地说:“你说挂就挂了,我让你好好方便方便。与人方便,是一种高尚的道德境界,抱歉啊,没让你方便畅快。我过一分钟打你办公室。”
“说呀!我等下要出去办点事。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东西刺激你了,股市没有暴跌吧?就算暴跌,你大部分股票都套现了呀,只有一点点钱在里面了嘛!”
周舒听陆静霆说要打电话到办公室,口气软了一点,她担心办公室同事接了电话说她根本就没去上班。
“哦,你已经出去了,在大街上了?怪不得我听见街上的汽车声呢,唉,我的那件深咖啡色的高领针织线衣你收到哪里去了?我看外面好像有风,我想出去走走,或者约朋友到滇池旅游度假区打一场网球,活动活动身子骨,好长时间没运动运动了。老婆,你陪客户陪上司打球,就从来不兴陪我去打一场,我看你也是吃里扒外的。股市嘛,就那样,玩得转股市的人谁一天守着看行情呀?天天守着电脑看走势图的都是些赚不着钱或赚不了大钱的傻B,执着得天天为一点小小的波动买进卖出,折腾下来,赚的还不抵那点交割时的手续费呢。老婆,天冷了,你衣服穿够了吧,不够我给你送来。”
陆静霆先前远远地看见陈浩波拎了一个红色的有个大“W”标识的著名网球品牌Wilson包放进车的后备箱。便估计他们大凡是要去滇池旅游度假区那边打网球,因为这一条路只通向滇池旅游度假区,那边的海埂训练基地、红塔体育训练基地外加几个疗养院度假村都有网球场。所以陆静霆故意对老婆说他想约人去打网球,而且号称要去滇池旅游度假区那边打网球。陆静霆要给偷情的狗男女制造点小小的心理压力,让他们玩得不尽兴,起码得让他们情绪烦躁一点点。
“呵,陆静霆,你真是衣来伸手惯了,你的这类衣服洗后不是都收在衣柜间里了嘛,秋冬的衣服都收在那里面了,我早就跟你们交待过了的,这么屁大点事也扯个半天。唉,你无聊得没人跟你说话玩么可以上QQ,MSN去找人聊天玩,想网恋也可以,讨厌!再见!”
笑话!陆静霆倒又被周舒两句话给打发了,还做她的不高兴,不耐烦。嘿!周舒,你得为你的不检点付出点代价的。哼!今天放你们一马。我会想清楚再来跟你玩。知道吗?涨了快两年的股市开始阴跌了,我离场了,我可以腾出时间来找点事情做做了。我的心已被你揉碎,那么你的心会碎得更惨烈,会碎为粉粉的。
陆静霆嘴角上扯出两根冷笑时才有的皱纹,又紧紧错了两下牙巴骨,把车调头朝着城里开。
再继续做那辆大切的尾巴狗就划不着值不得了,跟下去,去那边的车辆就少了,容易被发现。怎么着,开一辆簇新的宝马5系的人还是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开宝马5系的人是要驾驭世界向前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
6
10月深秋的这个上午,陆静霆在主城区的几条大道上盲无目的地飙车玩。车开到他曾经租房做医疗器械生意的银海SOHO写字楼时,他想停车上去看看。他的合作伙伴独立接下那摊子事,他就没来过了。那个朋友做得挺不错的,陆静霆好久没跟人家联系了。犹豫了一下,陆静霆想今天这心情实在是坏透了,阴秋秋的,没心肠,他便没停车。路过动物园时,他又动了买张票进去看看那些人类之外的物种,在银杏泛黄的秋色里走走,沉淀一下内心的愤恨,但是这个念头也转瞬即逝。陆静霆想象着那些雄狮、老虎、棕熊、金钱豹此时在铁笼子里无聊地走来走去,坐吃等死眯着眼打盹的样子,便忽然没了心思,那些困兽原本都是丛林和森林里的王者,但被关在笼子里时间一长就萎了,这多么像他陆静霆此时此刻的境况。愤闷的心情不但得不到舒解,反而会给他别的暗示勾起他阴险的联想。陆静霆便一个左拐弯把车朝着翠湖那边开去。
天气薄凉,秋的迷朦中,银杏黄了,枫叶红了,翠湖公园里的秋色层次分明,残荷的茎杆在水面投影出些抽象的几何图形。绕着单循环的翠湖开了两圈,陆静霆还是没把车停下来。因为,这会儿走进去,碰见的都是些进入人生黄昏的老家伙们,他们在那里锻炼唱戏瞧热闹发呆,他一个年富力强的人凸兀地出现在那里才是怪怪的!他陆静霆过的虽然是退休者的生活,却非拎个鸟笼欢度余生的老人家,他要力避与他们为伍,他才四十出头。
陆静霆一踩油门,加快了车速,朝着商业中心开去!那一分钟,两旁的行道树以及其它车辆被他甩朝后面的感觉才给了他一点“宝马5系驾驭世界向前”的快感。他一路开着车,轰进了立体停车场的八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