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的痛》上（23-25）

　　23
　　妈：
　　您好！
　　您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忙什么呢？臭小子！我还不晓得你忙什么？被英国的狐狸精勾引了呗！也是在英国读书的中国小妖精吧？爹妈把血汗钱给你们就是让你们在外面玩？报纸上早有揭露，很多中国的小留学生远不如他们的前辈学习刻苦，只在自己的同胞圈里混，语言关都过不了，天天沉溺在酒吧里醉生梦死，比吃比穿比身上的品牌货，要不就在网上泡着。哼，好在你花的是你那坏蛋爹的钱！报应！）。妈，你说要跟我爸离婚的话，吓着我了，要说没吓着我那是假话，因为这话我以为会是我爸先提出来，没想到是你先说。（唐当当，一把屎一把尿我把你养大，你还是个没良心的货，一头白眼狼。你认为我不配你爸吧？不配，所以你认为这事你爸先提出来才合适，是不是？唐当当，你继承了唐家的正宗，你个纯种唐家的狗！）
　　我忍了好长时间了，妈，我真的不想告诉你，我爸在外头可能是有人了。虽然我没完全确定，但是我猜测到了的。暑假里去了爸那里时，在他的房间里我看见了女人的用品（唐当当，妈爱你爱到命里，这样重大的事情你都守口如瓶，你这是姑息养奸！），爸爸好像看出我发现了什么，他变得沉默。我想说他几句，可是父子俩，两个成年男人间能就这事说些什么呢？（不帮妈出出气，白养你了！）所以我提前三天返回英国。妈妈，你现在主动提出离婚，我可能应该为你鼓次掌，虽然这好像有点违背人伦。我给你鼓掌是因为我觉得你终于有点醒悟了，你想结束那种惯性的乏味孤寂的生活了。
　　妈，当我长大懂点事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是一个彻底没有自己生活的人（唐当当在这点认识上跟婉妹现在的看法一致的），二十多年来，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就是你骑着自行车，把我放在前面横档上的小坐位上，你穿着一袭袋鼠式的雨衣，我从你的怀里钻出头来；还记得我读初中一年级时在放学路上被拔毛队的坏孩子抢了自行车，身上的两块钱也被拔光了，公车都坐不成，当我穿过大半个城天黑了才走回家时，你流着泪一把把我揽在怀里。我哭诉被抢的经过，你把我抱得紧紧的，说，好好的回来就行了，妈妈不能没有你……
　　妈，我从小就没有什么父爱，爸爸过年回来，他只想着给我买这买那的，我小时候价值数百元钱的变形金刚就有六七个，别的小孩有一个就稀奇得不得了，可是我宁愿一个变形金刚都没有，我只愿意饭桌边我们一家子可以拢在一起吃饭……妈，我上中学后就晓得你太辛苦了。我们家楼下小云的爸妈离婚后，她妈妈带着她重新嫁了人，继父对小云挺好的，我就幻想过妈妈你跟爸爸离婚算了，你带着我重新找个叔叔过日子，我不会有意见的。
　　在我长大的过程中，爸爸就仿佛一团雾，似有似无，偶尔有国际长途挂过来，妈妈你老是催着我少说两句，我爸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永远是失真的，飘浮着的，假假的，每次他没啥话说，就重复那几句：要听妈妈的话，爸爸想你！我问哪里想？他说心想，我就没大没小地说，爸爸，你放了个屁！就是这个放屁会惹得他笑个不止，永远重复，永远都有这一句，然后妈妈你就把电话抢过去：唐朝，你好无聊，莫烧钱了！“当”地把电话挂断，我先还会哭闹，后来爸爸再打电话来，我就没兴趣跟他说话了，说什么呢？说个屁？
　　我发现妈妈你跟爸爸也无话可说，电话打来，你无非说：我们都好好的。我们这边天在下雨，你那边大太阳烤着吗？我们吃什么？老三样呀！废话多。不就是蕃茄蛋汤，青椒土豆丝，蒸肉饼，莫烧钱了！（嘿，唐当当，这不是废话是什么？废话就是废话！）
　　妈，地理上的阻隔，真的会割断情缘。就算距离不可怕，那时间也是可怕的，时间销蚀一切。也许露露是个好姑娘，但她现在显然与我已经不可能了，她不愿出来，她家人目光浅，把出国留学还等同于洗盘子卖身什么的，她又太娇气。我在英国谈了一个新朋友，安徽人，我们挺合适。（真是如我判断的一样！的确是有了新欢了！）妈妈，离婚，对于你和我爸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情，不论你们将来如何，您永远是我的好妈妈。（哼，当然，同理，唐朝也永远是你的爹！那个狗屎的爹！他啥都没管着，这爹就这样一辈子让他当定了？！）
　　妈，我跟爸爸开诚布公地谈了你要跟他离婚这事，我爸很震惊。他没表态，他说他要找个理由回国一趟。
　　妈，您多保重，您年纪不算大的，在英国，比您年龄大很多的老太太都很自信，她们做健身运动，登山呀骑车呀，非常有活力。您应该多到外面走走玩玩，交几个朋友，千万不能把自己封闭在防盗门后……
　　祝妈妈一切安好！
　　儿子当当
　　24
　　当当的来信读得周舒眼泪一直淌，显然这封信是玫表姐从医院回来后才看见的，下载后被玫表姐读了一遍又一遍，那用红色字体标注加了括弧的文字是她读信时的心态，这些她内心的话叫周舒哭笑不得，在周舒看来外甥唐当当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玫表姐躺在床上。周舒坐到她床边说：当当的信读完了。
　　玫表姐翻转过身子背对着周舒“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周舒便说，明天姐夫回来，我起早一点，去农贸市场买点好吃的来，买只土鸡来饨汤，再买点香芹来炒剁牛肉，买点野生山菌来炒青椒，炒一大盘，唐朝哥最爱吃。我让静霆带萌萌过来，别的人暂时不叫。你的气色好是好些了，但热闹不得，好不？
　　玫表姐半睡半醒间，说了句什么周舒没听太清，像是“累不动”什么的。
　　轻轻的酣声起来，玫表姐睡着了。
　　没有睡意，周舒在网上闲逛，路过一个叫“心茧”的新浪博客，博主的一篇新博文篇名叫“女人要德色兼备”：
　　前日歪在沙发上看李渔的《闲情偶寄》，谈女色那几章，看得有些心得。我倒觉得女人该读这类书，修炼自身，不仅有德，还得有色，所谓的“德色兼备”。如此，悦己悦人，怨妇弃妇的产生率会大大降低，就算男人还不知足，还要在外拈花惹草，女人自己也不会乱了阵脚，自报自弃，破罐破摔。
　　一个女人德色兼备了，还怕天下无人识？
　　李渔何许人也？新锐杂志《新周刊》曾经做过一个“生活家”的专题，李渔这个古人恭列数十位中外大生活家之间，主要原由正是李渔这人的生活审美观还值得今人学习。李渔是明末清初一位杰出的戏曲和小说家，但在他的作品中，为现代人更熟悉和推崇的却是他关于世俗生活衣食住行的文字，集成《闲情偶寄》。
　　李渔在这本书里解释何为女人中的“尤物”，强调的是一个女人生动的“妩媚之态”，他说美人图上的美人都是绝色天娇，画师也画出了善睐的眼眸，画出了粉腮边的姣羞，可是男人看着那些画断不会想上去亲亲，因为那是不生动的不是活生生扑腾着热气香氛的。
　　李渔说了半天，其实等于解释了一个现代词汇“性感”。李渔谈女人如何修饰妆容时，苦口婆心地教女人“不可太过，不可不及”
　　……
　　周舒把这篇小文章一口气读完，然后全文下载在了玫表姐电脑的桌面上，取了一个文件名“玫表姐必读”。
　　
　　25
　　关了电脑，周舒蹑手蹑脚走到床那边，偷偷看表姐的睡相，看了她只用强生宝宝霜就保持得光滑而几乎没有色斑沉着、有如尼姑般一样素净的脸。
　　咦！玫表姐的内分泌没有失调过么？周舒不相信。也许是长年的清心寡欲，身体自动具备了一种平衡机制？
　　但周舒还是瞟见了玫表姐稀薄的头发，和那一丝丝藏不住的白发，这样的年纪了，多么不堪。
　　玫表姐这两天想清楚了一点什么，她总是欲言又止。周舒觉得是她找不到一种好的表达。周舒能理解她，可是周舒也不能替她表述清楚，还借唐婉的《钗头凤》开头一句说说：“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洗漱完毕到另一间卧室，关门，穿上睡衣躺下，关灯。周舒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闭目。
　　就在这时，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当”地响了一下，周舒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点开阅读。陆静霆发的短信：
　　老婆，你救世主的瘾过足了吗？每个人的日子还得自己去消化。哎，你何时回家给我上道热菜？
　　热菜！热菜！
　　陈浩波也有短信一条：
　　好久没出去活动活动了，你家里的事别人就不分担点？我包了一个草海温泉度假中心的网球场，何时有空？
　　热身！热身！
　　女人还有激情要燃烧，还被欲望的火苗舔着，就有男人为她心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