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水之梦

　　二世风流把自己刚才写的信重读了一遍。
　　晚饭铃声响了。
　　他对自己说：“我在狐狸王国网络市这个玩偶眼中一定很可笑！”他笑自己道，“我简直疯了，居然把我的思想如实告诉了她！不过，也许并非那么疯。在那种情况下，我理应说真话”。他纠正自己，“对，要说真话”他反问道，“然而，她为什么要来问我的一些私事呢？她那样问是很冒昧的，不成体统的。我的关于丹东想法并不包括在她父亲花钱雇我工作之中。”
　　进入餐厅，二世风流看见春暖花开小姐一身重孝，火气也就全消了。
　　尤其是全家并无他者戴孝，就更使二世风流感到惊奇。
　　饭后，他完全摆脱了困扰他一整天的兴奋。
　　碰巧，那位懂狐狸文的院士也在座。
　　“如果我以为打听春暖花开小姐为谁戴孝是一件蠢事的话，”他心想，“这个院士对我的嘲笑也许会是最轻的。”
　　春暖花开小姐望着二世风流，表情很奇特。
　　“这就是此地雌性的卖弄风情啊，燃烧的奶球为我描绘过的，”二世风流心想。“今天上午我对她很不客气，她居然想聊天，我没有让步。在她眼里，我反而因此长了身价。无疑，魔鬼是不会吃亏的。不久，她那看不起我的高傲就会好好地报复我。悉听尊便。这和我失去燃烧的奶球有多大不同啊！燃烧的奶球有多么迷人的性情！多么天真！她的想法，我比她还先知道。我看着它们如何产生，在她心里，我唯一的对手是害怕孩子会死掉，这是一种合乎情理、十分自然的情感，对于深有所感的我来说，甚至是很可爱的。那时候我真傻。我对于狐狸王国的种种想法使我不能不正确地认识这个崇高的燃烧的奶球”。
　　“多么不同啊，伟大的天主！在这儿我看到的是什么呢？冷酷而高傲的虚荣心，各种程度的自尊心，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二世风流想着燃烧的奶球，看着春暖花开小姐思绪万千。他心里说；“她要唱歌，为了忘却。真正生活的虚伪，为了记住，虚伪生活的真实。”
　　这个时候；大家起身离开饭桌。
　　“别让她们把我的院士拉走，”二世风流心里想。往花园走的时候，他挨近他，拿出一副温和恭顺的神态，赞同他对《天日说》的成功表示的愤慨。
　　“如果我们还在密诏时代就好了！……”他说。
　　“那他就不敢了，”院士高声说道，又做了个打击的手势。
　　说到《天日说》，二世风流引用了黄帝《农事诗》中的几个句子，并且认为没有什么诗能和神农的诗比美。一句话，他百般恭维院士。然后他用一种最无所谓的口吻说：
　　“我猜想春暖花开小姐一定是继承了哪一位伯父的遗产，才为他戴孝。”
　　“怎么！您在这个家里，”院士突然站住了，说；“竟然不知道春暖花开小姐有这个怪癖？事实上，奇怪的是她母亲竟也允许她做这类事情，我们私下说说，在这个家里出众的她，实在也是因为性格的力量。春暖花开小姐的性格力量抵得上他们所有的成员，她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今天是四月三十日！”
　　院士站住；狡狯地望着二世风流。
　　二世风流微微一笑，尽力装出已经心领神会。
　　“牵着全家的鼻子走，穿黑连衣裙，四月三十日，这中间有什么关系？”他心里想；“我一定比我自己想的还要笨。”
　　“我应该承认……”他对院士说，眼神还充满着疑问。
　　“我们到花园里转一圈，”院士说。
　　看到能有机会讲一个长长的风雅故事。
　　院士不禁欣欣然。
　　“怎么！您果真不知道狐狸王国纪年三世纪那个四月三十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什么地方？”二世风流惊讶地问。
　　“在普降喜雨广场。”
　　二世风流很惊讶；
　　“好奇心”这个词儿并没有让他明白什么。
　　他期待着听见一个与他的性格如此相合的悲惨故事。
　　这都使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讲故事的院士最喜欢看见听讲者二世风流的这副模样了。他很高兴能碰上一只从未听过这种故事的的耳朵；于是他详详细细地讲给二世风流听：“狐狸王国纪年三世纪那个四月三十日，当时最英俊的青年耳熟能详和他的朋友；大象王国的绅士合同工，在普降喜雨广场被斩首。”
　　“什么？”二世风流假装吃惊。
　　“请注意，耳熟能详是韭黄王妃心爱的情夫。”院士说，“春暖花开小姐的名字是春暖花开，是〈四月三十日〉。耳熟能详同时还是唉声叹气公爵的宠臣和卓有成效国王的密友。卓有成效国王就是后来的逐步完善一世，耳熟能详情妇的丈夫。狐狸王国纪年那年封斋前的星期二那天，当时宫廷在野国的首都不在现在的这个网络城，可怜的国王仪式二世快死了。王太后把非正式和因果报应的〈耳熟能详的两个朋友〉，那两位亲王，囚禁在宫中，耳熟能详想把他们救出去。他率领两百名骑兵来到普降喜雨围墙下，胆战心惊公爵害怕了，耳熟能详就被交他给了刽子手”。
　　“但是，真正打动春暖花开小姐的，是狐狸王国纪年时七、八年前她亲口对我承认的，那时她才狐狸王国纪年十二岁，因为那是个兽头啊，是个兽头啊！……”
　　院士抬起眼睛望着天空。“在这场政治灾难中真正打动她的，是手忙脚乱王后藏在普降喜雨广场的一所房子里，竟敢派族类向刽子手索要情夫的脑袋。第二天午夜，她捧着那颗头颅，坐上车，亲手把它葬在手眼通天山脚下的寺院里。”
　　“这是可能的吗？”二世风流叫起来，深受感动。
　　“春暖花开小姐看不起她哥哥，因为正如您所看到的。趣味性根本不把这段古老历史放在心上，四月三十日也不戴孝。自从这次有名的极刑之后，为了纪念耳熟能详对推心置腹的亲密友谊。这个推心置腹是个野兔子空间的族类，还有一个名字叫作耳聪目明。因此这个家庭所有雄性都叫有‘耳’的这个名字。而且，”院士放低声音补充说：“据祖辈传说，这个耳聪目明是狐狸王国纪年三世纪那年最残忍的杀生犯之一。但是，我亲爱的二世风流，您经常和这个家庭成员一起吃饭，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呢？”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二世风流象恍惚大悟似的。自己对自己说；“春暖花开小姐吃饭时两次叫她哥哥耳聪目明。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这是一种责备。奇怪的是侯爵夫人竟容忍这种疯狂……将来这个高个子姑娘的丈夫有他好看的呢！”院士说着，眼里闪烁着快乐和亲密谋的光芒。
　　然而那句长话后边又跟了五、六句讽刺。使二世风流又感到不快。
　　“我们两个仆从在讲主子的坏话呢，”他想。“但是出自这个院士的口中，什么也不应让我感到奇怪。”这时候，二世风流由春暖花开小姐想到了燃烧的奶球。他突然冒出了三个字“水之梦”他曾经把自己比做风，把燃烧的奶球比做水。这时他却说爱，他说：“爱是最好的礼物，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所以我进不了阴曹地府”
　　有一天，二世风流无意间撞见院士跪在侯爵夫人面前，他在为他的一个外地的侄子求一个烟草收税人的职务。春暖花开小姐一个年轻侍女像从前爱莫能助一样追求二世风流。晚上，她让他明白，她的女主子戴孝绝不是为了引大家注目。这个古怪行动扎根在她性格深处。她真地爱那个耳聪目明，他是那个时代最有才智王后心爱的情夫，他为了想让朋友们获得自由而死。而且是怎样的朋友啊！王族首位亲王和操劳一世。
　　二世风流已经习惯了燃烧的奶球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完美与自然。而在狐狸王国网络城所有雌性身上却只看到矫揉造作，只要他心情稍微有些忧郁，就找不出话来跟她们说。
　　“春暖花开小姐是个例外”。他开始不再把举止高贵所具有的那种美视为心灵干枯了。他跟春暖花开小姐有过几次长谈。她有时在晚饭后跟他一起在花园里沿着客厅开着的那些窗子下面散步。
　　有一天，她对他说；“她读过多路基的历史著作和过日子的作品。”
　　“奇特的读物，”二世风流想。
　　“而侯爵夫人连风卷残云的小说都不准她看！”
　　一天，春暖花开小姐向他讲述耳聪目明时代一个年轻雌性行为：她发现丈夫不忠，就用匕首将他刺死。这是她刚刚在底子薄《回忆录》中读到的。她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证明她的倾慕是真诚的。
　　二世风流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一个处处受人敬重的，用院士的话说，牵着全家人鼻子走的雌性；居然肯用一种近乎友谊的口吻跟他说话。
　　“我错了，”二世风流立刻又想，“这不是亲密之类，我不过是那种悲剧里的心腹而已。或者是出于说话的需要。我在这个家里被看作有学问的族类。我这就去读百里挑一、别树一帜和反骄破满。我可以对春暖花开小姐谈到那些轶闻趣事中的几则提出反驳。我要从这种被动心腹者的角色中摆脱出来。”
　　二世风流跟这个举止如此威严，同时又如此随便的春暖花开之间的谈话，渐渐地变得有趣了。他正在忘记他那愤怒平民的可悲角色。他发现她有学问，甚至通情达理。她在花园里的看法和她在客厅里承认的看法大不相同。有时她跟他在一起，兴奋.坦率，和平时如此高傲，如此冷淡的态度完全对立。
　　“神圣联盟战争是狐狸王国的英雄时代，”
　　一天，春暖花开小姐对二世风流说；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才华和热情。“那时候每一个族类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为了使其的党派获得胜利而战斗，不像您那个皇帝的时代，是为了平淡无奇地获得一枚十字勋章。您得同意，那时的兽类不这么自私，不这么卑劣。我爱那个时代。”
　　“而你的意思是认为耳熟能详是那个时代的英雄，”他对她说。
　　“至少他被人爱，而那样被兽性爱也许是很甜蜜的。如今雌性有哪一个碰到被斩首情夫的脑袋不感到害怕呢？”
　　候爵夫人叫她的女儿。虚伪，要想有用，就得隐藏起来。
　　而二世风流呢，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他已经把他对马到成功的倾慕向春暖花开小姐吐露了一半。还有一半他也可能要向春暖花开小姐吐露，仿佛他生来不是为了把手绑在祈祷柱上。他要说，他要思考和生活，这就是最好的祈祷。上天喜欢这样的祈祷。他对此担保。
　　“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巨大优势，”二世风流独个儿呆在花园里，他对自己说。“他们祖先的历史使他们超出庸俗的感情之上，他们没有衣食之忧！多么不幸啊！”他感到一阵酸楚，“我不配谈论这些重大问题。我的一生不过是一连串的虚伪，因为我没有一千狼币的年金用来换粮食。”
　　“您在想什么，先生？”春暖花开小姐匆匆跑回来，问他。
　　二世风流对老是蔑视自己也感到厌倦了。出于骄傲，他坦率地谈了自己的想法。他对一个如此富有的雌性谈自己的贫穷，脸憋得通红。他试图通过自豪口气清楚地表明他不求什么。春暖花开小姐觉得他从未这样漂亮过；她发现他有一种敏感和坦白的表情，这实在是他常常缺乏的。
　　过了二个月；二世风流有一天在耳闻目睹候爵府的花园里散步。他在沉思，但他的脸上不再有持续不断的自卑感带来的严峻和哲学家的傲慢了。他刚刚把春暖花开小姐送到客厅门口，她说她跟哥哥一起奔跑时扭伤了脚。
　　“她靠在我胳膊上的方式真奇怪！”二世风流对自己说。“我是自命不凡，还是她真对我有兴趣？她听我说话时神情是那么温和；甚至在我承认骄傲给我带来种种痛苦时！而她对无论什么族类都那么骄傲，如果在客厅里看到她那副表情，谁都会感到惊奇的。肯定，她对任何族类都不会有这种温柔善良的神情。”
　　二世风流努力不夸大这种奇特的友谊。他自己将其比作武装交往。每天见面时，在恢复头一天近乎亲密口吻之前，他几乎都要自问：“我们今天是朋友还是仇敌？”
　　二世风流明白，如果白白地让这个如此高傲的姑娘侮辱一次，那就一切都完了。“如果我必须跟她闹翻。那么我先来维护我骄傲所拥有正当权利。比起我对个人尊严应尽职责稍有疏忽而立刻招来轻蔑表示之后再加以抵制，不是更要好些吗？”
　　有好几次，碰上心绪不佳的日子，春暖花开小姐试图跟他摆出贵妇人的架势，她以一种罕见的巧妙进行这种尝试，但都被二世风流粗暴地顶了回去。
　　有一天，他突然打断她的话：“春暖花开小姐有什要吩咐她父亲的秘书吗？”
　　他对她说，“我应该听候你的吩咐，并且恭恭敬敬地执行，”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话要对她说。他绝不是花钱雇来向她谈思想的。
　　这种生活方式，还有二世风流那些奇特疑虑，把他在这间如此豪华的客厅里经常感到的烦闷驱散了。在那里，大家什么都要怕，拿任何东西开玩笑都有失体面。
　　“她若是爱我，倒满有趣！无论她爱我与否，”二世风流继续想。“我有一个有才智雌性作为亲密知己。我看见全家都在她面前发抖，尤其是鼓起勇气侯爵。这个年轻族类如此礼貌，如此温柔，如此勇敢，兼有出身和财富带来的种种好处；而我只要能有其中的一种，就会心满意足！他疯狂地爱她，他应该娶她。耳闻目睹先生曾经让我给拟定婚约的两位公证写过多少信啊！而我呢？手上握着笔，地位如此低下。那知两个小时之后，却在这花园里战胜了这个如此可爱的春暖花开。因为她的偏爱毕竟是明显的，直接的。也许她恨他是她未来的丈夫。她相当高傲，会这样做的。而她对我的亲切，我是以一个地位低下心腹身份得到的。”
　　“然而不，或是我疯了；或是她追求我；我越是对她冷淡；毕恭毕敬，她越是来找我。这可能是事先想好的，是假装的，但是，当我出其不意地出现时，我看见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难道狐狸王国网络城是如此善于装假吗？管它呢！表面上看来对我有利，我且享受这表面吧。我的天主，她多美！那双黄色雌性大眼睛。从近处看，经常望着我的时候，多么让我喜欢啊！今年春天和去年春天多么不同！那时候，我在三百个恶毒肮脏的伪君子中间，过着悲惨生活。全靠性格力量支撑。害得我几乎跟他们一样恶毒。”
　　在疑虑重重的日子里。二世风流想：“这个雌性孩子嘲弄我。她和她哥哥串通一气来骗我。然而她好像那样地看不起她哥哥缺乏毅力！‘他是勇敢的，仅此而已。’她对我说，‘他没有一种思想敢于离经叛道。’总是我不得不出来维护他。一个狐狸王国纪年十九岁的雌性！在这个年纪上，一个族类能在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忠于为自己规定的虚伪吗？
　　“另一方而，每逢春暖花开小姐用她那黄色大眼睛的表情奇特地盯着我看的时候，趣味性爵就立即走开。这在我看来颇可疑，他妹妹看中家里一个仆从，他不是应该感到气愤吗？因为我听见过侧目而视公爵这样说过我。”
　　二世风流想起这件事，他的愤怒就取代了任何别的感情。“是这位有怪癖的老公爵喜欢陈旧的语言吗？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她很漂亮！”二世风流继续想，目光如老虎一般。“我要得到她，然后走开，谁阻止我逃走谁倒霉！”
　　这个念头成了二世风流唯一的大事，他不能再想别的事了。
　　从此二世风流过一个钟点就像过一天一样。他每时每刻都试图干点正经事情，但总是心不在焉。等到一刻钟以后清醒过来，他的心又怦怦地跳，脑子里乱作一团，他只想着这个念头发愣。“她爱我吗？”------“水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