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相柳后裔

　　上
　　秋高云淡，碧蓝的空际飘荡着丝丝白云，一匹浑身鳞甲的龙马正四蹄飞溅，在浩荡的秋风中御风而行。一头通体雪白的雄壮飞彪背驼一位四翼丽人紧紧跟随其后。从空中望去，但见那浩如烟海的一带密林如一条色彩斑斓的长蛇，在草色微黄的莽原上蜿蜒伸展，将一片苍茫的原野一分为二。
　　太子照月东罡端坐在龙马背上，一手搂住枫依公主纤细的腰肢，一边不时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月殇，鼻翼间不时传来怀中佳人身上那种诱人的淡淡体香，当真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虽说是当此形势凶险之际，但心中仍是不时泛起阵阵柔情，潜意识之中只盼这一条漫漫长路永远没有尽头。坐下的龙马不用催促，只管急如星火地赶路，后边的银彪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如同两颗流星，在天空中一划而过。
　　那龙马和银彪俱是神兽异种，飞行迅疾，千里路程只一日间便轻易掠过。三人在半路上落地休息了一次，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前方的视野里渐渐现出一带远山，重峦叠嶂，掩映在一片随风翻腾的白色漳雾之中，时隐时现。下方的易林便如同一条巨龙，一头扎入了雾海之中，顿时消失不见。三人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南疆，已经到了。
　　三人都是初次来到此地，也不知道那神火族领地的具体位置，只是听轩辕胜等人说他们居住在那十万大山腹地。而这片领地最明显的标志，便是地表的岩石泥土，无一不是一种奇异的深红色。原本三人以为，有了这样明显的标志，这神火族必然不难寻找，不料一旦身临其境，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得可笑。
　　原来这南疆之地，号称十万大山，山峦重叠，方圆不下万里，更因为气候温润潮湿，山中植被丰茂，地广人稀，更兼其中迷漳重重，从空中望去，但只见一片苍茫，根本就看不到一丝土地岩石的影子，更不用说去分辨地表的颜色了。
　　三人在大山边缘盘旋几圈之后，见下方实在是毫无踪迹可循，心想反正这神火族是在大山腹地，便又催动坐骑，继续前行。到中午时分，三人估计已经进入南疆三百余里，担心错过目的地，便相互示意着在一片看起来相对平坦的山岗密林空地上落了下来，想分辨一下方向，然后继续前行。
　　不料三人落地之后，这才发觉，原来在空中看起来平坦安静的这一片林地，竟然是一片漂浮着厚厚浮萍的巨大沼泽。这片沼泽地域广阔，方圆不下百里，其中的浮萍上到处开放着不知名的各种野花，随风摇曳，绚烂多姿，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芳香，清风徐来，熏人欲醉。而三人落地之处，便是这片沼泽的边缘。无数粗大的藤蔓从林间蜿蜒而出，如蛛网般将地上缠绕得如迷宫一般。
　　三人连夜赶路，身体疲倦，当下也顾不得细看周围的景色，寻个干燥的空地，倚靠着一棵合抱粗的大树相依相偎地坐了下来，想休息一下继续赶路。
　　但三人却都没有发现，在这样一处水草丰茂、景色优美之处，居然听不到一丝野兽或是飞鸟的声音，寂静之中透露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一向生活在林地之中的月殇虽然隐隐感到了一些反常，但一来实在是困倦已极，二来一看到枫依已经抢先倚在太子肩头，一脸满足地闭上了双眼，看着太子那张充满了霸悍之气的英俊脸庞，心里最后一丝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当即也跟着迈步上前，倚着太子另一边肩头坐下，嘴里舒服地吁出一口长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太子看看两个小鸟依人般的绝色丽人，轻嗅着空气中芬芳的花香、佳人的体香，心中满是柔情，当即用双手轻轻搂住两人那动人的娇躯，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渐渐地也朦胧睡去。龙马和银彪也是辛苦之极，见主人睡下，也就各自散开，自己到林间觅食休息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波澜不惊的沼泽之中突然开始泛起一阵阵巨大的水泡，发出一阵阵轻微沉闷的‘噗噗’声，沼泽中央的那些浮萍和野花也随之向四下缓缓飘散开去，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缓慢地在空气中散发开来。
　　三个年轻人此时都已经是神功初成，六识灵敏，沼泽中水泡爆裂之声刚起，三人就已经同时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危险正在临近，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循着声音向沼泽中望去。而一旦感受到其中传来的那种摄人的气势，三人相互对视之中，已经断定这片沼泽之中必然是隐藏了什么极为凶险的怪兽，可能是因为嗅到了三人的气息，正在醒来。而直到此时，三人方才意识到周围静默得反常。
　　三个人都已经称得上是人界高手，神念凝聚，六识灵敏，这沼泽之中隐藏之物尚未现身，三人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绝强的气机将自己牢牢锁定，三人心里清楚，事到如今，自己就算想走，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但凡是这种灵异之物，一旦将猎物锁定，那么它的后续攻击必定是疾如风雨，并且准确性极强，否则在这种蛮荒之地，各种珍禽异兽比比皆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又怎能生存到今天？
　　三人互相对视，眼神里都透漏着一丝紧张。各自从身上取出兵器执在手中，一边缓缓后退以求取得一点缓冲和准备，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沼泽之中的动静。
　　只见沼泽中央的泥水之中泛起的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最后一片浑浊的泥水突然往上涌起，形成一座黑色的小山，然后四下爆开下落，一个硕大无朋的巨大蛇头出现在三人面前，一双散发着莹莹绿光微带嘲弄之意的冷酷蛇在离地四五丈处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三人，一张血盆大口之中比人的大腿还要粗的蛇信吞吐不止，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自来女子天性怕蛇，更何况是这样一条巨蛇？太子虽说心中也有些紧张，但终究是男子胆壮，还能保持镇定，但枫依和月殇却已经吓得花容失色，面孔发白，握刀拉箭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算完，就在三个人心里正在惊慌之际，只见在蛇头两旁的沼泽之中接二连三地又先后抬起八个蛇头，其颜色各异，大小不一，但总体来说都比中间这个最先出现的蛇头要小了一些。而且尤为奇异的是，这九个硕大的头颅居然就长在一条脖颈之上，相互缠绕挣扎，跃跃欲试，似乎都已经在迫不及待地想享受一顿美餐。三人看清了沼泽异兽的真面目，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原来在当年黄帝与蚩尤的一场大战之中，除去刑天等极为魔神之外，还有一位巫门大神，那就是九头蛇相柳。这相柳天生异象，人面蛇身，并且生就了九个头颅，神通广大，变化无穷，隐显莫测，在那一场洪荒大战之中为蚩尤一族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蚩尤兵败身亡，相柳逃脱，便隐藏在这南疆蛮荒之地潜影化形，躲避人族的追杀。后来被黄帝手下的几位大将应龙、女魃等人追杀得实在是走投无路，便只好奋起神通破开虚空，逃到异界去了。但他在南疆停留的这段时间里，与生活在当地的一种异蛇交配产卵，便在人世间留下了这种奇异的怪蛇。
　　此蛇虽是九头，但与其先祖相柳不同的是，这九个蛇头并不是人脸，而是真正的蛇的样子。而且这些九头蛇虽然也极为厉害，却并不具备相柳那种飞天遁地、分身化形、穿越虚空的本事。不过虽然如此，这九头蛇却承袭了相柳那奇绝天下的用毒本领。这种蛇身躯庞大，其体内所储存的毒液数量也是极为惊人，而且它们那颜色各异的九个大头之中所拥有的毒素特质也各不相同，端地是诡异难防。不但如此，这种蛇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够听得懂各种语言，而且拥有五行巫术，可以说是极具神通。而之所以这片沼泽周围寂静无声，飞鸟走兽绝迹，便正是因为这里有了这样一个煞星之故。因为太子三人初来乍到，对此地并不熟悉，加上在空中赶路太久，身体疲倦，所以未免有些六识失聪；而龙马和银彪两头神兽因其地位甚高，一向眼高于顶，对于一些其他神兽或是凶兽的气息也并不十分在意，更何况这九头蛇最擅长的一项本领，便是隐匿行迹，屏蔽自己的气息外放。否则以它这样庞大的身躯，在这样的密林之中自然是行动不便，要想抓获猎物，大多是靠着这种本领守株待兔，静候猎物上门。也正因为如此，那龙马和银彪也并未发现沼泽之中隐藏的危险，等太子等人休息之后，也就各自离开觅食去了。好在这种异兽虽然凶残，却受种族所限，繁衍极为艰难，所以存世并不太多。而且它们还有一种和其他蛇类一般的习性，那就是除去交配季节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单独行动，一般来说，一条九头蛇的领地之内，绝不会有其他的同类出现。故而太子等人此时的处境虽然危险，却还不至于腹背受敌，终究是有一线逃走的可能。
　　
　　下
　　那九头蛇十八只眼睛放射着森冷的光芒，紧紧盯着岸上正在缓缓后退的三个年轻男女，粘稠的毒涎随着蛇信的吞吐不停地滴下，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一股若有实质的凶煞气机锁定在三人身上，使得他们虽不至于不能行动，却感觉有一些步履维艰，行动迟缓。
　　就在三人的身形已经即将退到密林边缘，而且全副心神都放在它那不住摇动的九个大头上的时候，只见九头蛇那十八只绿光闪闪的蛇目之中突地闪出一抹狡黠的神色，三个人刚一愣神，突觉身体的侧后方恶风突起，眼角余光之中，一条粗如水桶的巨大蛇尾已经无声无息地分开草丛，然后突然加速，带着风声闪电般向三人抽来。
　　原来这种九头蛇是一种极具智慧的生物，懂得怎样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长处。它知道自己身躯庞大，转折不灵，而眼前这三个人既然能够平安地来到此地，必然是身负异能之辈（其实它还不知道，这三个人之所以能够这样轻易赶到此处，并不是靠了自己本身的本领，而是因为有龙马、银彪之助，从空中越过丛林深山，直接落下。）而且因为玄天龙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上位神兽所特有的浓烈气息和银彪的兽王霸悍之气，也让它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直到它确定龙马和银彪已经去远，这才突然现身。先以绝强的气势将对方震慑，然后趁着对方心神不定之际，将一条蛇尾从沼泽边缘的草丛中悄悄逼近到三人身边不足一丈之处，这才发动突袭。
　　九头蛇对自己这一招甚是得意，满以为这声东击西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必然是手到擒来，却没有料到自己今天碰到的三位年轻人并非寻常之辈，可以说是当今人界之中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
　　就在九头蛇那粗大的蛇尾即将抽到三个年轻人腰部之时，三人嘴中同时爆出一声轻喝，一白两蓝三团光芒在草丛中爆开，三人终于在最后关头冲破了九头蛇的威压，三条人影冲天而起，向三个方向散开。三团光飘飘荡荡，太子和公主分别落在了两棵高耸挺直的椹椤树上，月殇则四翼轻拍，悬浮在空中。三人手中一支长剑、一柄弯刀、一副弓箭，全都一起对准了九头蛇中间的那颗主头，凛冽的杀气破开九头蛇外放的气势，直逼得它额头中央发热发痒，气势顿时为之一滞。九头蛇那条粗大的尾巴顿时击空，一时间草地上乱石纷飞，当真是威势夺人。
　　在这种气势相较的争斗之中，气机一动，双方必然身随意动。九头蛇外放的气机一滞，其防守的气层便随着太子一方的压力而塌陷，这一来随之便引动气机，太子当先发难，脚尖在树干上一蹬，头前脚后，剑尖前指，如一只鹰隼一般一闪而至，直指额头；后边枫依则身子下沉，在太子下方三丈之处平行前飞，圆月弯刀闪烁着冷冽的幽光，直斩九头蛇七寸；而月殇则拍动翅膀，往上升起，手中的羽箭脱弦而出，箭尖直指九头蛇主头的头顶。
　　这三人的动作快如闪电，身躯虽小，但攻击之中所蕴含的那种爆炸性的能量却给了九头蛇一种巨大的威慑之感。只见它左边的一颗土黄色蛇头双目闪动，一块巨大厚实的土层突然凭空出现，遮在主头头顶；与此同时右边一颗白色的蛇头大口一张，一面青铜巨盾挡在面前。只听叮叮两声响亮，太子的长剑和公主的弯刀几乎同时斩在巨盾之上，火花四溅；而月殇的羽箭则噗地一声钻入那片厚实的黄土之中，隐没不见。
　　三人一击不中，知道不好，太子和公主借助兵器的反震之力身体倒飞，在其他蛇头围拢之前穿出包围，越过宽阔的沼泽，回到方才站立的树上，而月殇则振翅高飞，升入高空。
　　果然，就在三人各自散开的一刹那间，九头蛇那条巨大的蛇尾已经倒圈而回，将方才出现的土块击得粉碎，巨盾则一击而飞；同时一块尖利的巨木和一道毒液所化的水箭并排射向空中，直向月殇方才所漂浮之处射去。若是三人方才反应稍慢，只恐此时已经是骨肉成泥了。
　　三人见到这般威势，心里更是震骇，不过经过这一番争斗之后，月殇和公主倒是忘了惧怕，逐渐变得冷静起来。
　　九头蛇见空中的月殇距离太远，早已远离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便暂时只分出一只蛇头抬眼望天，随时警戒着月殇的攻击，而另外八只头则一起将凶残的目光射向了岸上的枫依和太子二人。只见它顺着气机的牵引把嘴一张，一蓬腥臭难闻的黑色毒液顿时从四面八方向二人笼罩而来，同时它蛇头前探，硕大的身体已经蹿出沼泽，直向树下蜿蜒而来。
　　枫依和太子二人运起神功，分别在周身布起一层密不透风的光罩，大喝一声，如箭矢般冲出毒网，真气激荡之下，毒液四下纷飞，落在草地之上，顿时青烟四起，草木枯黄。空中的月殇见二人形势危急，急忙从高空一掠而下，一边发出呼哨招呼银彪和龙马，一边一连三支羽箭接连射出，直取九头蛇主头。
　　然而直到此时，三人方才真正见识到这种凶兽的神通。只见它只是将蛇尾轻轻一摆，拦住月殇的羽箭。月殇那三支足以裂金穿石的羽箭竟然射不透它身上那层斑斓的鳞甲，被它一扫而飞。而太子和枫依冲出毒网之际，却发现身子下方九个巨大的蛇头全都张开大口，布成一个簸箕大阵，满目嘲弄地等着二人自投罗网。
　　原本以二人之力，从树上弹出之后，足以逃出这九头蛇的攻击范围，但二人没有想到的是，九头蛇的九张大嘴之中居然生出一种极大的吸力，当二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又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这一招可谓是歹毒异常。两人射出的身形一滞，接着便不约而同地往下落去。而此时的月殇距离太远，已经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的身体往下坠落。
　　眼看着二人就要葬身蛇口，突听远处一声虎啸马嘶之声传来，一白一青两道影子电射而来，就在九头蛇那毒涎乱滴的九张大嘴的边缘将二人托起，瞬间飞入高空，和正吓得花容失色的月殇会合一处。原来是玄天龙马和银彪在最后时刻终于赶到，救了太子和公主一命。
　　九头蛇见到口的美食突然没了，不由得怒火中烧，十八只眼睛盯着浮在空中的三人两兽不住地扭动啸吼，巨大的身躯不停地变幻着与头颅相同的九种颜色，坚实的鳞甲击打在四周的树木岩石之上，一时间碎石纷飞，草木倒伏。空中的三人见到这般威势，都不禁相顾骇然。玄天龙马似乎觉察到了三人的心思，竟突然口吐人言道：“年轻人，不要害怕，这九头蛇虽然厉害，却终究不能像它们的先祖相柳大巫一样飞天遁地。咱们只要待在空中，它就奈何不了我们。再说若不是我被封印了神力，这一条小小的九头蛇，还真不放在我的眼里。”
　　骑在它背上的太子没有防备，倒是被它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龙马前辈，原来、原来……原来您老人家会说人话？”
　　龙马不屑地打个响鼻，又道：“吾乃上古上位神兽，会说话又有什么稀奇？若非被封印，我早已经能够变化成与你一样的人形了！哼！”
　　太子脸上一红，侧头瞟瞟一边坐在银彪背上早已面红过耳的枫依，嗫嚅问道：“那、那……咱们这一路上我和公主说的话……”
　　龙马打断他的话，说道：“不错！你们说的那些肉麻情话我都听到了，不过那又有什么？我已经在世上经历了数千年的时光，这种事情早就见得多了，放心吧，我不会说给那位漂亮族长知道的！”
　　三人听了，不由得个个脸红，一时间不敢对视，就连枫依胯下的银彪似乎也听明白了什么，不停地回头冲着主人摇头摆尾，呲牙点头，一双虎目之中满是笑意。
　　然而就在三人两兽说笑之际，突见下方方才还在啸吼发怒的九头蛇猛地调头，就要望沼泽之中钻去，样子显得十分惊慌，一路上接连撞倒了三棵合抱粗的大树，却仍是不管不顾地全力前行。看它那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是见到了什么致命的对头，正在全力逃命一般。
　　众人正在奇怪，突听远处的长空之中一声清亮悦耳的鸟鸣之声隔空传来，在悠悠白云之间传得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