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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昏迷》【十五】

作品名称:深度昏迷      作者:米奇诺娃      发布时间:2014-08-18 09:17:02      字数:4153

  北方的冬天,太阳出来得晚。那天,山东子早早起来,开亮十五瓦灯泡,给自己做了萝卜丝疙瘩汤。吃过饭后,他把毛巾、牙刷和一块肥皂放进一个塑料袋,把塑料袋放进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帆布旅行包,又把玉米的骨灰盒放到里面,然后抱起帆布旅行包,锁上房门,把钥匙和一封告别信一起放在张婕知道的地方。
  今天是他给医院送菜的日子。医院昨天打来电话,要了白菜、土豆、萝卜和粉条。他要趁早把玉米入土,再把菜送去,然后把赵宏带走,带到外面的世界。
  在张嫂家,山东子套上枣红马,把装着玉米骨灰盒的帆布旅行包和十几麻袋蔬菜放到车上,蔬菜上面盖了两层厚厚的棉被,这是冬天运送蔬菜必备的环节。山东子赶着马车先奔啦啦街村头那七、八棵老榆树。在树丛的后面,距离公路稍稍远一些的地方,堆着一捆玉米秸杆。山东子把玉米秸杆移开,露出一个很深的坑,那是早些天山东子挖好的。今天,他要把玉米安葬在这里,让她守着大路,灵魂出游时顺畅通达。是的,他今天要上路,但不能带玉米。就像几年前他在黄河北岸的庄稼地里思考后决定的那样,真正的上路,只能带自己。他穿着副厂长顺发去年送他的那件半旧军大衣,脚上是一双毡底呢面厚棉鞋。他把自己武装得很实在,同时也没忘把张婕一周前送给自己的蓝色羽绒服带上,给赵宏穿。
  山东子把玉米的骨灰盒放进土坑,把土填平,又把玉米秸杆散乱地撒在上面,然后说:玉米!你剩下的那几百块钱我带上了,告诉你一声。我去接赵宏了。他在等我。说完,山东子赶着马车去了医院。玉米活着的时候,山东子从未和玉米说起过赵宏,还不到时候。如果玉米活着,也许会跟自己一样操心赵宏,应该会的。可是玉米走了,一条生命没了,自己没能及时挽救回来。自己本可以挽救,比如早早带玉米走,而不是算计着要等到明年春天;比如早早向玉米表达自己的情感,让尘埃落定,让其他人也都消停下来。选择,生命既选择,对与错尽在一念之差。就像当年,如果自己不匆忙上马那座街头景观桥,如果自己不强制性催促工期,那许多人就不会死去。
  如今,许多人都因为自己的缘故死了,而赵宏,精神病医院的在籍病人,自己有能力让他活下来,真正地活一次。若他愿意跟着自己,就一起走;不愿意,随他去。
  按常理,山东子见不到病人,因为在这个省级精神病医院里,病人都在指定区域内活动,重症病人在重症病房,病情特别严重的还要绑在床上,不得擅自活动。病情较轻的患者在普通病房,也是半封闭状态,到不了医院的后勤区。
  赵宏是惟一一个在医院后勤区生活并工作的病人,山东子每次送菜都能看见他。事实上,山东子每次送来的菜,都是赵宏卸车。赵宏身材不高,敦实,干活肯用力,有使不完的劲。多年前,他因为高考落榜受了刺激,得了抑郁症,几次自杀未遂,后来病情又发展为狂躁型,几次杀人未遂。家人不得已,把他送进这座闻名全国的精神病医院。赵宏入院两年后身心痊愈,可一直没人接他出院。这所医院是全国同行业的模范医院,之所以模范是因为多年来严格执行着首任院长制定的管理制度,其中一项制度规定:不是直系亲属,没权认领精神病人出院,除非获得特殊审批,理由是不能让精神病人贻害社会,也不能让痊愈者遭遇潜在危险。
  一次,一位病友的哥哥感动于赵宏对自己弟弟住院期间的照顾,千方百计打通关系,看到了赵宏的住院档案,查到了赵宏父母的单位。那是外省一家科学院所。病友的哥哥经过一番寻找后得知赵宏父母在出差河南期间不幸遇难,据说是被一座垮塌的桥压死了,所幸留下一笔不小的存款,另有保险赔偿金,由单位行政部门管理,作为赵宏医疗费按期交付。
  赵宏父母的单位早就知道赵宏康复的消息,可是没人肯把赵宏接出来,因为接出赵宏之后如何安排是个大问题,总得有个安排,有个去处。没人肯担这个累赘。病友的哥哥跟医院提议自己把赵宏接走,但医院不同意,一来对方不是直系亲属,二来没有特殊审批,第三个原因最耐人寻味,医院乐得有人不间断地替赵宏交付医疗费用,因此不希望赵宏被人接走。就这样,父母双双遇难的赵宏只好一直呆在医院的普通病房里,以院为家,和那些昔日的病友朝夕相伴,好在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谁也不嫌弃谁。后来食堂缺人手,医院派赵宏去帮忙,一直帮到现在。医院喜欢这样不付工资的用工方式,赵宏也喜欢食堂的工作,每天撒欢地干活,怎么干都不觉得累,该干的不该干的一概不嫌,有一年还被医院评为优秀员工。
  山东子最初听说赵宏的事,浑身就是一紧。他不敢确定赵宏父母的死和自己当年负责建设的景观桥的倒塌有没有关系,他宁可相信有,因此对赵宏格外关注,每次去都要和他聊聊,聊外面的世界。赵宏喜欢他的到来,每次都告诉他自己又足足盼了一个月,每次去都恳请他多呆上一会。
  把赵宏带出精神病医院是个困难的事情。山东子既不是直系亲属,也不能获取特殊许可,惟一的办法是偷偷把赵宏带出医院,可这样就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住在啦啦街了,因为医院不会轻易放过偷带病人出逃的人,一定会把警察引来。山东子绝不会把自己交到警察手里,不会由着他们把自己当成三无人员,或拍了照片,挂到网上……不,绝不,他已经习惯了流浪的失忆人身份,再不会让任何人把自己的过去查个水落石出,再不会跟已经割裂的过去重归于好。
  其实,那么多年,自己也是在精神病医院里,过着神经兮兮的日子,只是自己全然不知。好在自己醒悟了,逃出来了,玉米也逃出来了,赵宏也应该逃出来。救赵宏,就是救自己,就是救玉米。当然,赵宏出来,自己不可能管他一辈子,走一步看一步了,关键是要让他出来,让他自己选择一次。如果他愿意再回到精神病院,那是另外一回事。
  
  冬天,坐落在山坡上的精神病院显得很优雅,院里院外都种着松树,病人的呼吸没有问题。这里已是真正的冬天,已经落过一场大雪,气温在零下十度,呼出来的气体在寒冷中有模有样,白色,看来,所有物体都是有形状的。枣红马用鼻子拱着雪,不时打着喷嚏,很舒服。
  门卫早已熟悉山东子和他的马车,笑呵呵地打着招呼,打开院门。那一刻,山东子猜这门卫早年也可能是精神病院的病人,病好后没人来接,或许自己没地方去,直接留了下来,就地安排工作,或许从小在医院长大,没见过外面的天,或许从没亲近过女人,或许一个亲人也没有,这才见谁都亲,毕竟这里久不来外人,谁来都新鲜。
  老马识途,不用吆喝,径直奔了医院的后勤区,停在厨房后门。赵宏早早等在那里,大冬天,毛衣单薄,袖子明显短了一截,全靠身体结实。
  十分钟后,山东子就出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急?没多呆一会?门卫开着门,问着。
  家里有事情。
  不巧啊!
  是啊!再见了!
  一出院门,山东子就把马赶得飞跑。他要尽快离开医院,要在医院发现赵宏失踪之前坐上去县城的长途客车。山东子拉开棉被,露出平躺在车上的赵宏。他已经穿上山东子带来的羽绒服,紧张出一头汗。
  憋坏了吧?
  有点喘不上来气。害怕。
  怕什么?
  怕他们把我抓回去。
  真的想出来?
  真的想。
  看来是真的想,一路上,山东子预料的问长问短没有发生,赵宏一双眼睛不够用地东张西望,看不够雪后的原野和原野尽头的地平线。马车下了省道,上了国道。没过十分钟,两人就搭上一辆去县城的长途客车。上车前,山东子打了马屁股一下,说了声“回家”,枣红马就悠悠地奔着啦啦街走了起来。随即,汽车也开动了。
  中午,车进福利县城。山东子带着赵宏下车后,走进一个只摆了四张小饭桌的小饭店,一人吃了两大碗肉丝面条,在汤里放了足够多的辣椒,汤都红了,两人眼睛也都吃红了。饭桌上,山东子问赵宏想去哪里,赵宏说我没地方去。我爸妈都死了,我也不会干什么。
  老家都有什么人?
  没什么人。
  想一想,小时侯你有什么亲戚。
  没有谁。我住院后,就我爸我妈来看过我。
  现在出院了,你有什么打算?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不怕辛苦也可以跟我一起走。
  还没想好。
  好吧,你慢慢想。想好了咱们就办。一会我先带你在县城逛逛,你不是一直要去看场电影吗,我们随时可以去,然后再去商店给你买毛裤和棉鞋。
  我这不是有羽绒衣吗?
  光有上衣不行,冬天里裤子和鞋最重要。
  交了饭钱,两人在车站附近寻了一家不要身份证件的小旅店,要了一个双床房间,然后去电影院看了一部刘德华主演的电影,逛了商场,买了毛裤和棉鞋,回到小旅店时,天已大黑,两个人没多说话,分头睡下。
  山东子累了一天,睡得特别沉,直睡到天光大亮才起来。
  赵宏的床位是空的,人不在。山东子房前屋后厕所门厅找了个遍,也没见到人影,正在房间想着下一步的打算,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进来说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哥哥让他把纸条交给这个房间里的人。山东子接过纸条,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我走了,不要找,你是好人,赵宏。
  两小时后,山东子登上西行列车,随身带着帆布旅行包。车里人很多,一个挨一个。山东子的座位刚好靠窗。他点上一支烟,薄薄的烟雾开始缭绕。
  山东子没看见,隔着两个车厢的另外一个车门口,张婕拎着拉杆旅行箱挤了上去。她的座位也刚好靠窗。她心事重重地点上一支烟,薄薄的烟雾开始缭绕。
  
  某年某月某天,一位惊悚小说家上网搜索“失踪”一词,希望寻些写作灵感,竟然搜到两万五千多条信息。最终,有几条引起小说家注意,其中一条说北方某省一栋住宅楼突然起火,烧了整整一天,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奇怪的是,有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就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防部门查证结果显示,起火原因正是女主人失踪这户人家使用煤气不当引发了火灾,现场勘察发现了烧变形的铁锅和开着的煤气阀。
  相关信息值得回味。失踪女人娘家认定女婿是凶手,一纸诉状告上法院。虽然法院没查出结果,但正在仕途通道上的女婿还是受到影响,得了抑郁症,一度停止工作。
  另外一条关于失踪的信息更绝,说中原某市的一位市领导在北京一家著名医院治病期间突然蒸发,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公安部门表示不排除仇杀可能,因为此前,由这位市领导负责建设的一座街头观景桥因质量问题倒塌,死伤重大,工程队队长和总设计师双双被判刑。死者亲属及工程队队长和总设计师的亲属们一直在状告这位应负全责却逍遥法外的市领导。其中有亲属声称,如果法律不管,他们就自己解决。
  有一条来自精神病院的信息之所以引起小说家注意,是因为他最近想写一篇精神病人题材的小说。信息显示一个姓赵的精神病人挟持一名邻近村屯常年为医院送菜的菜农逃离精神病院。警方和院方同时认定这个姓赵的精神病人在路上杀害了那位菜农。警方和院方联合发出五万元悬赏令,悬赏令对于精神病人的描绘是这样的:身材不高,敦实,走时所穿毛衣单薄,袖子明显短了一截。
  
  ——全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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