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族的出路 ④

　　
　　话说君舒同回到家后，即刻与三妹舒玉一同去给母亲请安。兄妹二人突然出现在黄瑶璐面前，君舒同看见母亲一头银发坐在西南窗下，手里拿着的正式走进在日本拍的一张照片，便抢步上前，跪在母亲面前，叫一声：“母亲，舒同回来了。”
　　黄瑶璐没有听到家人来报，却看见七八年不见的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真是大吃一惊，站起身一面揉眼睛、一面问：“舒同，真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怎么没有人来报啊？”
　　舒玉上前对母亲伸着舌头，说：“不怪家人。是我带大哥从东门进来的，没有人看见。”
　　黄瑶璐笑着责怪女儿：“又是你这个丫头在搞鬼。刚才不是关照过你，不要再出去了？结果你还是跑出去找大哥了。”
　　舒玉拉住舒同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要不是我，大哥还在东北街徘徊。”
　　黄瑶璐轻轻摇摇头，对她说：“好了，你既然接到大哥，那就功过相抵了，快去找老管家，按照我先前的安排布置起来。我和你大哥说说话。”
　　君舒玉笑着跑开了。
　　黄瑶璐让儿子坐在自己面前，又仔细端详起来。
　　“有点瘦了，样子没有大变，就是有点老气横秋了。是不是太累？”
　　君舒同拉住母亲的手，安慰她：“没事，可能因为旅途有些疲劳。母亲，倒是您，多了许多白发，太操劳了吧？家里许多事，还是交给二弟吧。”
　　黄瑶璐微笑着说：“你现在不是回来了？我就可以不操心了，都交给你们兄弟两个去打理。我正想和你说，怎么样？妈妈就把君家一起交给你们兄弟了。我总算可以安享晚年，就等抱孙子了。”
　　君舒同真不想现在告诉母亲，他很快就会离开姑苏去广州。
　　
　　君舒同此行回国，身负重要使命。前不久孙文先生已经在日本东京重建了新党“中华革命党”，君舒同是第一批党员。这次就是奉了孙先生的命令回国，对原来的革命党进行改组，重新组建“中华革命党”，蓄积力量准备再一次讨袁护法运动。必要的时候，再一次实行武装起义。因为革命的主要力量集中在广州，所以他必须尽快到广州去。还有，革命需要大量的资金来支撑，孙先生尽管在海外，利用爱国华侨的支持募集了大量资金，然而还是远远不能满足形势需要。君舒同当然知道，君家资金雄厚，在姑苏乃至整个江南道数一数二的。他此行另外一个重要使命，就是为革命募集资金。
　　此刻，母亲的建议让君舒同很为难，快十年没有回家了，刚到就说要走，太不近人情。然而，就是今天不说，明天、后天还是要说。君舒同最多只有三天时间，可以留在家里陪伴亲人……君舒同为难了。
　　儿子的神情很快引起了黄瑶璐的注意，她看出儿子一定心里有什么为难的事，不知道怎么和自己开口。
　　黄瑶璐看着君舒同微皱的眉头，伸手去抚平那一条条的纹，心疼地说：“儿子，你究竟在外面操什么心？看看这满额头的皱纹，你才26岁啊。”
　　君舒同知道没有一个儿女瞒得过母亲锐利的目光，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早一点向母亲交底。他将凳子朝母亲身边拉近，然后抬头看了一下两面窗户外面。
　　黄瑶璐看见儿子如此小心谨慎的样子，知道一定是大事了。她摆摆手阻止君舒同说话，自己却站起身，走出房门，站在廊上喊了一句。
　　“春兰。”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黄瑶璐的贴身大丫鬟春兰，从隔壁自己房间里闪身出来应承。
　　“你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接近日月楼，你亲自去下面守着。我和大少爷有要事。”黄瑶璐厉声吩咐。
　　春兰答应了一声“是，老夫人。”
　　说完，春兰下楼去了。
　　
　　黄瑶璐转身回进屋子走到窗口，看见春兰搬了一张靠椅坐在了门前的月台下面。黄瑶璐满意地微笑，心里想：春兰这丫头就是懂事，该考虑这孩子终身大事了。
　　黄瑶璐回过身重新坐下，对君舒同说：“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母亲？现在可以说了。对春兰只管放心。而且她很聪明，坐的位置什么也听不见。”
　　君舒同一直在注意母亲的举止，为她一连串的安排赞叹。君舒同微笑点点头，悄声说：“母亲你天生是个做大事的。”
　　黄瑶璐轻轻拍拍儿子的手，说：“赶紧说正经事吧，等一会儿会有客人了。”
　　君舒同压低声音问：“母亲知道孙文吗？”
　　黄瑶璐点点头，说：“知道，孙逸仙、孙文？我还是猜到了几分。你这些年在追随孙文？”
　　君舒同简单把自己这些年的情况告诉了黄瑶璐，他了解自己母亲，只有如实相告是最好的办法。最后把自己回国的任务也告诉了黄瑶璐。君舒同太明白了，没有母亲的支持，他不可能完成筹款的任务。
　　黄瑶璐一言不发听着，脸上十分凝重，心里却是倒海翻江。她从君舒同刚才的话中掂出了份量，儿子正在从事一件大事，大得不能再大了。孙文何其人也？黄瑶璐知道的很清楚。丈夫当年是状元，她是状元夫人，不可能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
　　
　　黄瑶璐曾经是姑苏城出名的才女，琴棋书画名噪一时。君鸿是慕名娶她为妻，本来出国为使也是带黄瑶璐的，无奈当时她不仅已经生下了舒同，需要照看，而且又怀了舒华只能留下。黄瑶璐从丈夫口中就已经认识了这个孙文，知道了同盟会。以后辛亥革命成功了，满清皇帝被推翻了，孙文成了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又很快让给了现在的总统袁世凯，自己再度流亡日本……这些黄瑶璐都知道，说心里话黄瑶璐佩服这个人。
　　黄瑶璐今年50岁，差不多和孙文是同龄人，孙文成立同盟会的时候，丈夫君鸿就秘密加入了。当时君鸿希望黄瑶璐也加入进去，黄瑶璐没有答应，她告诉君鸿，自己也有一腔热血，可不能不顾家。另外，黄瑶璐还说了这样一番话：华夏民族羸弱经年，不仅需要革命，还需要实业，才能救这个中国。于是夫妻二人约定：夫追随革命，改变中国之政；妻经商实业，改变中国之贫。黄瑶璐没有想到夫君革命未成身先死，现在儿子却在不知觉中继承了父志。黄瑶璐心有慰藉，却又不得不为儿子担心。中国革命的路太难走，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了。黄瑶璐无法预料中国的未来……
　　黄瑶璐沉思良久，终于说话了。
　　“儿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君舒同很肯定地点点头。
　　黄瑶璐又问：“那你有多少信心？”
　　君舒同回答：“无论生死，追随孙先生，继承辛亥未竟事业，中华必有璀璨未来！”
　　黄瑶璐站起身，走到自己床后的一只大橱前面，拿出腰间的钥匙打开橱门，弯下腰从下面一只暗屉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本子，走回到了君舒同面前，不声不响地递给儿子。
　　君舒同打开一看，惊讶地脱口而出：“同盟会会员证，父亲竟是同盟会会员？”
　　黄瑶璐点点头，说：“是的。所以我认识孙文。”
　　“母亲见过孙先生？”
　　“见过，就在这里，在散居轩里。我们君家为孙先生的革命筹过款。”黄瑶璐很淡定地回答。
　　君舒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同盟会老会员，母亲早就在为革命筹款。
　　君舒同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有些激动起来。“母亲，我真没有想到。难怪您刚才如此小心谨慎，而且做的如此老练。您老人家是革命党。”
　　黄瑶璐却摇摇头否认了。“我不是革命党，我当年曾经与你父亲有个约定。”
　　“你和父亲的约定？什么约定？”君舒同很有些好奇。
　　黄瑶璐幽幽地说道：“夫追随革命，改变中国之政；妻经商实业，改变中国之贫。”
　　“母亲是在用实业救中国？”君舒同看着黄瑶璐问。
　　黄瑶璐非常确切地点点头，说：“是的。中国积弱多年，绝不是一场革命，就可以真正改变她的贫穷和落后。中国需要先强大起来，才有可能在这个世界立足。同意你父亲的意见，送你出国，让你弟弟学经济，让你妹妹读女校，都是这个想法。我没有想到你走了父亲的路，不过也好，殊途同归，只要可以救中国。”
　　君舒同惊喜地追问：“这么说，母亲同意我即日就去广州？”
　　黄瑶璐说：“你去吧。关于孙先生需要的钱款，我会想办法。准备好了我设法通知你。”
　　君舒同拉紧黄瑶璐的手，说：“谢谢母亲。”
　　黄瑶璐浅浅笑着，抽出手，在儿子头上摸了一下，说：“还是像个孩子。另外有件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儿母亲？”
　　“就是你和对面府上大小姐沈婉茹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
　　“母亲，现在可是民国。这种指腹为婚怎么可以作数？”君舒同有些不满意。
　　“这个我知道，我说的是如果你没有这个想法，就要和婉茹说清楚，这孩子似乎一心在等你。咱们要给人家有交代。”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黄瑶璐看了儿子一眼，突然问：“这些年你心里有人了吗？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岁数已经有你这个儿子了。”
　　君舒同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想起刚刚认识的吴翠？他赶紧打消自己这个有点莫名其妙的的念头，摇摇头回答：“顾不上这些了。”
　　黄瑶璐突然站起身朝窗下的春兰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对君舒同说：“去广州的时候，带上两个人，一则生活有照应，二来有事给你跑个腿。”
　　君舒同答应了一句。“听凭母亲安排。”
　　黄瑶璐再一次走到窗前，对下面的春兰招招手。春兰会意地搬起靠椅退回楼里，不一会儿走上来。
　　“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黄瑶璐看着春兰，又看了一眼君舒同，笑着说：“春兰，过几日大少爷就要去广州做事了，你和阿强跟他去广州吧。你主要照顾少爷生活起居，阿强就跟着大少爷。”
　　春兰一愣，看了君舒同一眼，脸有些红，低头答应：“是，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