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族的出路 ②

　　君舒华和君舒玉回到家中垂头丧气去见母亲。
　　黄瑶璐看见兄妹二人带着书童、丫鬟狼狈而归，没有接到人回来，心中非常奇怪，把兄妹二人连同两个下人一起叫进大堂询问。
　　“舒华，究竟怎么回事？你兄妹二人不是去火车站接大哥吗？怎么人没有接回来，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看看，四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芷兰，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看看，小姐的裙摆都扯破了，你自己脚上怎么也少了一只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君舒华简述了刚才的经过。
　　黄瑶璐大吃一惊，连忙大声喊着：“速派人去外面打探消息，并寻找大少爷下落。”
　　几个家人忙不迭地答应着赶出去。
　　君舒华说：“我换一件衣服马上去找大哥。”
　　君舒玉也说：“我也去。”
　　黄瑶璐摇摇头，说：“舒玉到后面梳洗去，不要你再去抛头露面了，让你二哥换件衣服喝口茶，带人去吧。你大哥在海外有七八年没有回来过，我担心他找不到路。”
　　
　　君舒玉无奈地随着芷兰回后堂去了。君舒华也先向母亲告辞，回自己屋里换衣服。黄瑶璐独坐在那里暗自叹息，大丫鬟春兰站在她背后，一面轻摇着手里一把苏式宫扇，一面小声安慰老夫人。
　　虽然已是农历的8月里，江南的气候还是有些闷热。
　　君府的这间大厅乃是主建筑之一。跨度约莫50米的一座重檐楼阁中，前有月台，中有天井，整个造型气势雄伟。楼下层中间设有三开间大厅，名“悬桥草堂”。楼上原是君鸿读书办公的地方，名“城东书斋”。君鸿去世后，老夫人便将这里辟做了藏书楼。
　　老夫人自己住在东边略向南突出的曲尺形里。那楼上层原是君状元题名的“日月楼”，因为三面临窗，日落月升之时，临西南窗前，可得日月双照。窗下就是一池清水。楼下一间便是老夫人日常处理家中事务之处，原有题名“临池阁”。
　　平日里，老夫人黄瑶璐也不大打开中厅了。今日是因为得知长子君舒同要回来了，特特地开了中厅大门，迎接儿子荣归故里。却没有想到出此意外，心中不由暗自担忧。长子君舒同不过26岁，留学日本的时候才18岁，一转眼八年过去了。好不容易才盼他归来了，偏偏又遇到这样的事情。
　　大丫鬟春兰低声对黄瑶璐说：“老夫人，还是回日月楼去吧，那边舒坦些。”
　　在这功夫，一个下人来报。
　　“春兰姑娘，外面传回了消息，说是白塔寺朝北，小日晖桥向南戒严了，还在追查乱党刺客，过不去，也过不来。估计是大少爷被困在里面了，所以回不来。二少爷正带人想办法找，请老夫人放宽心，先歇着吧。”
　　黄瑶璐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扶着春兰的肩膀离开了“悬桥草堂”。
　　
　　君舒玉带着丫鬟芷兰沿着一条曲折南延的长廊走去，廊外丛竹、木樨林交相辉映。过了月洞门和一只半亭，直至园东南角上的一处楼阁，造得精致典雅、玲珑剔透，起了一个雅致的名字“月华轩”。君舒玉进了自己的闺房，换了一件月白的素花裙，又叫芷兰打来一盘洗脸水，擦了一把，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一面椭圆形大镜子，重新涂了些水粉胭脂，又换了双鞋，站起身朝外走。
　　芷兰连忙拦住她说：“小姐，你还是要出去？小心老夫人责怪。”
　　君舒玉一边朝外走，一边说：“你烦不烦？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芷兰连忙换了鞋在后面追着喊：“小姐，你等等我。咱们别走前面，还是走东门吧。别让老夫人看见。”
　　君舒玉嘴上说：“看见就看见。”人还是朝院墙东边的一处角门走去。
　　东门口站着一个小厮，看见他们连忙替她们拉开门。一边垂着手，低着头说：“三小姐、芷兰姑娘，小心门槛。三小姐要车吗？”
　　芷兰问：“阿桂，自家车在不在？”
　　“回芷兰姑娘话，老王拉着二少爷去找大少爷了。三小姐用车，阿桂给您叫。”
　　芷兰看了君舒玉一眼，说：“叫车吧。”
　　阿桂答应了一声，朝门外平江路和悬桥巷拐角处停着的几辆人力三轮车招招手。马上有一辆飞速蹬过来，停在君舒玉主仆面前，蹬车的小伙子麻利地跳下车，打车垫子下面抽出一条白净的毛巾，在车座位和周边用力擦了一遍，然后对着君舒玉说：“小姐，您请。”
　　君舒玉让芷兰扶了一把，坐上车去，然后对芷兰说：“芷兰，你也上来吧。”
　　芷兰摇摇头，说：“不用，小姐，我在下面跟着。”
　　蹬车的小伙子对芷兰，说：“这位姑娘，你只管坐上去。我一样拉。”
　　芷兰上车的时候，那小伙子扶了她一把。
　　芷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坐好后，芷兰低声问君舒玉：“小姐去哪里？”
　　君舒玉想了想，对车夫说：“你就沿着平江路朝北，往东北街走。”
　　芷兰问：“小姐，你去东北街做什么？”
　　君舒玉回答：“大哥带我常这样回来，我想试试看。”
　　车夫二话不说，蹬车就走。
　　
　　君舒华带着几个家丁被拦在白塔寺街干着急，一直到戒严撤销了也没有看见人影，只好垂头丧气朝回走。还没进悬桥巷，看见几个家丁赶来报信，说大少爷已经到家了，是三小姐在平江路东北街路口接到了大少爷。
　　君舒华听了，一拍自己后脑勺，对书童君琪说：“瞧我的记性，还真不如三小姐。”
　　君琪说：“二少爷，您是急糊涂了。不怪的。”
　　君舒华瞪了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
　　君琪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什么？小时候，大哥带我们去平门玩，回来一定会走东西北街，然后沿平江路进来。我把这个事儿忘记了。现在赶紧回去吧。”
　　
　　君舒华返回君府，看见自家大门外面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大门左右两侧分别有几个家人站在那里放鞭炮，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震耳欲聋。悬桥巷不少人家都有人打开大门看热闹。斜对面4号大门外面站在一个红衣女子，身边随着个穿鹅黄衣服的丫鬟。那是悬桥巷4号沈府家大小姐，沈婉茹和她的贴身丫鬟腊梅。
　　沈府与君府有联姻之好，君鸿在世的时候，曾经指腹为婚，言明若是沈夫人生下女儿，就与长子君舒同结为秦晋之好。却不料沈夫人腹中迟迟没有动静，这一拖就是八年，直到八年之后，沈夫人真的诞下一女。可怜沈夫人却在分娩时难产而亡。
　　沈府老爷沈潜彤原是李鸿章淮军一名管带，以后成了新军的一员分统。原来和君鸿有八拜之交，君鸿病逝任上，夫人难产而亡，这桩婚事已是不了了之。加上君舒同出洋，沈潜彤已然在辛亥革命中率先宣告独立，成了一方诸侯的江南省督军。
　　夫人去世后，沈潜彤连续娶了一房续弦和两房姨太太，居然是连连开花结果，续弦的夫人给他生下一女，比沈婉茹小一岁，叫沈秋茹。两个姨太太分别给他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叫沈宏法，一个叫沈宏图。一个16岁，一个15。沈潜彤倒也没有刻意宣布过取消了沈君两家婚事，只是从来不去提及，就是个打算不了了之的意思。
　　
　　却无奈那沈小姐却是个痴情女子，又是从小与君府两个哥哥一个小姐姐一同长大，也算青梅竹马了。大约3、4岁的时候，君舒同已经是个10多岁的大男孩，便常常带着小自己4岁的弟弟舒华，小自己8岁的舒玉，再就是和舒玉同龄的沈婉茹一起玩。几年以后18岁的君舒同出海留洋日本，那时候的沈婉茹才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只是在她心里，自己就是对面君府的媳妇，君舒同的未婚妻。
　　今天，沈小姐心中的未婚夫君终于回来了。沈婉茹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却又不能像儿时一样跑到对面君府，拉着君舒同的手叫一声“舒同哥哥”了。沈婉茹只能站在自家大门洞里，怀着忐忐忑忑的心情关注着对面君府，分享对面大少爷君舒同归来的喜悦。
　　沈婉茹一直没有看见君舒同回府。谁也不知道因君舒玉接到大哥后，是直接从东角门进了君府。君府大门外面的张灯结彩，是大少爷已经进府之后，遵照老夫人意思做的。黄瑶璐是为了图喜庆，也是算向左邻右舍通报的意思。
　　
　　沈婉茹从家人口中得知君府大少爷已经进府，她很想过府去看看，却又不好意思。正巧这时候，却看见了君府二少爷君舒华。
　　沈婉茹连忙对丫鬟腊梅低声说：“你快过去叫住君府二少爷。”
　　腊梅应声跑到对门，拦住了刚刚下车的君舒华。
　　君舒华看见她，笑着说：“腊梅，你家小姐站在门口坐什么？我哥哥已经到家了。你们没有看见吗？赶快过来啊。”
　　腊梅说：“大少爷回来我们没有看见。二少爷，你们小姐请你。”
　　君舒华笑着答应着朝对面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