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刹那永恒

天上繁星点点，给寂寞的夜空增添了无限的生机。深沉不拘言笑的夜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数着那些闪亮，也读着自己的心。
今夜，无眠。
迪厅里，震撼的音乐永远不会停止。晓韵怯生生的坐在迪厅的一个角落。心，随着高分贝的鼓乐声在雀跃。晓韵真的没有想到，一直认为是纸醉金迷、靡废不堪的迪厅，原来是如此的让人快乐。很多年了，自己没有踏入那里。因为觉得那是年轻人的天地，自己的禁区。因为那里暧昧的空气是让自己所鄙视的。那些如蛇形扭动的身躯是让自己呕吐的。只有自我沉沦的人才去那里买醉。
她就这样忐忑不安的张望着舞池里的人群。突然发现，这里年轻人似乎不是很多，而如自己这般年龄的人是绝大多数。紧闭双眼，脸庞伴随着乐音痛苦、扭曲、舒展、陶醉。不知道在甩动头部，扭动摇摆着身子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享受颓废的过程，还是痛苦抛弃的过程，晓韵思量着、注视着。年轻时，来这里是为了寻求一种重金属般的刺激，感受生命的律动，青春的飞扬。而今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而平素看着儒雅深沉的孙小艺为何会带自己来这个似乎不符合他性格的地方呢？她偷偷的瞥了一眼孙小艺，然后端起酒杯，浅浅的酌了一口。
孙小艺一直注视着晓韵。她的情感变化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脱孙小艺的眼睛。
“晓韵，你很惊异我为什么会带你到这里来，对吗？”
晓韵没有做声，默认了。
“你看看舞池里的他们，完全忘我的陶醉于个人的世界里。已然忘却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能惊醒他们此刻的酣梦。他们只能听见音乐，身体、思想也随着音乐律动。在这里他们得到了释放，放下了疲惫、痛苦、辛酸、惆怅……不要认为‘桃花源’是静谧而没有喧嚣的。其实在这个纷扰的世界，没有那样的净土。而在这里，没三五九等，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没人限制你，更无人指责你的言行举止不当、失态。你也可以暂时放下你的面具，做一回真实的自己。只用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摆摇摆、舞动舞动。这里是流动的‘桃花源’人人的身心都在节奏中放松，忧思、不快也随着重金属声碎裂。”
你是说“颓废和新生同在，绝望和希望并存。”
“是的。走吧，我们下去轻松一下。”
“你去吧，我先看看。”
孙小艺滑进舞池。双臂在身侧优美的画着弧线，身子随着节拍有力的屈展着。头在音乐中狂乱的甩动着。整个人就似拉动的皮影，机械而流畅，流畅而不失力度，强劲有力中也不失柔和。他深深的陶醉其间，微闭双眼。这是孙小艺吗？可他那刚柔相济的姿势，狂放而不羁的表情，更加完整了他。他是一个真实的人。
晓韵还沉浸在自我的认知里。孙小艺走到了跟前。
“不能只看我的表演，别吝惜你的鼓励，敬我一杯酒吧！”他笑着注视着她，笑容虽然温和，可那磁性的声调不容晓韵拒绝。于是端起酒杯，注视着孙小艺，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股热辣辣的感觉进入了肠胃，血液似乎也往头部涌去。一朵桃花飞上了晓韵的脸颊。孙小艺笑了，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晓韵和孙小艺滑进了舞池。开始的晓韵有些拘谨，可在孙小艺鼓励的笑容中，音乐对心灵的撞击中，晓韵慢慢的自如起来。原本就学过舞蹈的她，做这样无规则的舞动是游刃有余。她放下了禁锢，也随着音乐舞动。头在音乐声中旋转，身体如蛇一般灵动妩媚。手在空中和头顶画着弧线。心也随着音乐而飞动起来。孙小艺注视着完全沉浸在舞蹈中的晓韵，释然地笑了。
从迪厅出来，已经很晚了。城市安静下来，在黑夜中静静睡去。只有偶尔驶过的公交车，掠起一溜烟的灰尘，还有一两对晚归的情侣，窃窃私语，发出的娇笑声。路灯也有些疲惫的想睡觉了。
晓韵的身心说不出的畅爽。很久没有这样放浪形骸的做一回自己了。真的好惬意！晓韵真想脱掉鞋走在盲人道上，让脚也贴近大地，真切地感受大地的心跳。可看看身边的孙小艺，晓韵没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地面。
“赤着脚上去走走会很舒服的。”
“你也认为这样很好吗？”孙小艺笑着点头，眼里满含着鼓励。
“会不会有人看见呢？”
“只有我看见。你怕吗？”
“我才不怕呢！我以前很喜欢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走，老被妈妈说我没规矩，‘小心以后被公婆、丈夫说我没教好呢！’我妈妈我都不怕，我还怕你吗？”晓韵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脱掉鞋子，真的在盲人道上快速的走起来。
孙小艺大声的说“好样的！”接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划破了夜空也紧紧攫住晓韵的心。
晓韵突然觉得和孙小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这与认识的时间没有关系，只感觉两者之间有相同的气息和味道。孙小艺所说的一切，晓韵是绝对的信任，他是智慧的，也是浪漫的，更是懂我的。他的人生哲学已经完全占据了晓韵的大脑和心底，彻底的改变了晓韵。以前的晓韵在一点一滴的消失，由孙小艺塑造的晓韵已经很清晰地呈现出来。晓韵也在想，一个人的改变真的就那么容易吗？可事实回答是肯定的。现在的自己是快乐的阳光的，过去的自己是阴郁而冷硬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灰暗。可现在的自己已然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她喜欢自己的改变，而这一切都因为孙小艺。
晓韵在盲人道上蹦跳着，孙小艺欣赏的眼光一直包围着晓韵，很有耐心的陪着，让晓韵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感觉有些恍惚，旁边的是孙小艺，还是舒童。谁也没说一句话。这时，路边的咖啡屋里传出一首老歌《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晓韵和孙小艺不约而同驻足聆听。
我早已经了解
追逐爱情的规则
虽然不能爱你
却又不知该如何
相信总会有一天
你一定会离去
……
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
我知道你最后的选择
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
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
既然曾经爱过
又何必真正拥有你
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
午夜里的旋律
一直重复着那首歌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这首老歌是那样熟悉，曾在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这首曲子的吉他弹奏声，和稚嫩而故作深沉而伤感的歌声。不知道为什么，晓韵有些伤感。刚才踏在盲人道上的欣喜，变成了一缕惆怅。
“我累了，我们打的回去吧！好吗？”晓韵用有些凄楚的眼神看着孙小艺。
“好。”孙小艺眼里充满了怜惜。
车速有些快，晓韵和孙小艺都没说话。只听见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窗外的风景迅速的向远处退去。
在若城的沿江大道上，舒童独自摇摇晃晃的蹒跚着。胃里的东西有些翻腾，不时往嘴里冒着酸气，打个嗝很难闻，自己都很厌恶自己。今晚陪几个朋友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原本可以在金泰宾馆休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厌恶那地方。开了房间，不顾雨儿的柔情挽留，毫不留恋的离开那里。
江水的哗哗的流着，依然是那么欢腾。江水与岸还是那么如胶似漆。一点也不顾及舒童的感受。
这个地面怎么凹凸不平？还有些晃动呢？平素不是这样的呀？好像天也有些旋转，行道树要倒下来砸在自己身上了。舒童停一下，靠着树休息一会。望着夜空，星星眯着小小的眼睛似乎在嘲笑自己。管他的，落井下石的家伙！过了一会，似乎好一些。继续走，快到家了。可这路好像专门和舒童过不去，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一个趑趄鞋子飞了起来。四处搜寻了一下，没找到。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家。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哦，孩子在爸爸妈妈那里，有几个星期没见了，明天还是去看看孩子吧！钥匙怎么就进不了锁眼呢？蹲下身好不容易插进了锁洞。扭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好像清醒了一些。好口渴，于是接了一杯冷开水咕咚咕咚的喝了进去，倒在沙发上不想再动了。
夜在无声的叹息着，那洁白的窗纱诉说着孤独和寂寞。
舒童躺在沙发上满眼是泪……
夜风轻摇着树枝，一束光线从窗户投射到小叶榕的叶片上，闪着绿莹莹的光，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刚下过一场夜雨，洗去了树叶的粉尘，叶片清凉如许的浅笑盈盈。
王霞一边拉拉盖在张子昊腿上的毯子，一边剥着核桃，还不停地对张子昊说：“你要听话，不要随便掀翻毯子，会感冒的。知道你喜欢吃核桃，我给你剥，你可别着急，要剥干净才好吃呢！”
细致的检查后，放进张子昊的嘴里，张子昊一边咀嚼一边看着王霞傻笑。王霞幸福的微笑着，拿出纸巾试去他嘴角渗出的涎水。张子昊便拉着王霞的手摇晃着。王霞轻拍他的手背，嗔怪地说：“别淘气！还吃不吃核桃啦？”接着摸摸他的头。
琬雪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释怀的笑了。
今夜，即将永远离开这个城市，临走时想来和他们道个别。见他们如此幸福，很是欣慰。为自己的决定而庆幸。当初警方来调查张子昊摔伤的原因时，王霞很害怕，无法说清当时的状况。琬雪为她作证，说张子昊是不幸失足掉下去的，与旁人无关，帮助王霞洗脱了嫌疑。才有了今晚看见的一切。
不想打扰他们，琬雪满脸含笑，悄然消失在黑夜里。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的乐曲在于博文的房间流泻。
今夜，是于博文与欧阳倩雪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亲人朋友的祝福，只是静静的相拥，踏着缠绵的舞步沉醉在这醉人的夜里。
满屋都是红艳艳的玫瑰，几乎成了玫瑰园。白色的窗纱四角缀满了玫瑰，床头是小巧精致的两篮玫瑰，床上洒满了玫瑰花瓣，地面也是玫瑰花瓣，屋子的四角静默着四个玫瑰花篮。只有桌上水晶花瓶里的那束百合，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就如倩雪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于博文拥着身穿猩红旗袍的倩雪，注视这张美丽的脸，红红的唇在一张一翕，喃喃细语，于博文什么也没听见只感觉有些眩晕。不知道自己拥着的是一枝香艳无比的玫瑰，还是盛开灿烂的百合，只觉得眼里绽放着幸福，眼里、脑中只有倩雪。
握着倩雪的手也慢慢的放在了她的腰间，轻柔地抚摸着，就似抚摸一件精美的瓷器。而倩雪的双手，此时已紧紧的交叉在于博文的背部，整个脸埋在了于博文的怀里。舞曲还在唱吟，于博文和倩雪的舞步却随着曲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凝固在了那一刻……
夜是那般美好醉人，夜风也带着丝丝的甜味。
晓韵头靠着车窗，眼神散漫的投向窗外。那些街边的景物很快的向身后退去，只有远处广播电视大楼上，闪闪烁烁的霓虹在晓韵眼里晃动着。一阵红色的霓虹闪过，接着又是一阵绿色的霓虹，紧接着红黄绿一起闪烁起来，就似此刻晓韵的心绪。那些霓虹充满着希望的诱惑，欢快的跳跃着，就像刚才自己快乐调皮的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支点，可以撬起自己的幸福。可是一首老歌却唱出生活的真实。今天的快乐会是明天的无奈，明天的无奈会是心灵永久的伤痕。“所有的爱情只会有一个结果”，虽然不能说与孙小艺之间是爱情，可是这算什么呢？那些羞涩、那些心动、那些信任、那些快乐……还有重新回到身上的活力，说明了什么？这些能恒久吗？这一切……
晓韵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只感觉脸庞有两行热热的液体。
孙小艺看着晓韵的侧影。总感觉凄凉和落寞。不知道这样的感受是晓韵本身还是自己心里的感触。连忙摸出烟，可是火机怎么也不着火，只好拿着烟放在鼻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把头靠在后座上，稳定着自己的情绪。顿时头脑里出现了自己日记中的一段话“有一种爱藏在心的深处，顽固的驻扎着，肆意的滋长着，就那样的藏着。可是冬天的白天有多么的冷，冬天的夜晚有多么的漫长，我们的欢乐需要温暖，我们的心需要温暖，我们的情也需要温暖，我们的爱也一样，需要温暖。即使这爱藏得多么严实，多么隐秘，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能穿过骨头抚摸你，给你温暖。”孙小艺知道自己不是滥情、贪心的人，但是心灵深处一直渴望着一种纯净的情感，无功利、世俗的而又能全身心投入的情感，和婚姻无关。因为有了婚姻就有了社会属性。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婚姻就成了一群人的事情。在那样的环境中，人的本性、本真就被消磨殆尽。原本美好的情感就会身不由己的变得世俗、功利了。甚至有时候感觉特别沉重。虽然婚姻的本身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幸福的归属感，还有做人最根本的责任感。可是现实与人的本性很多时候会扭曲这一切，让人痛苦而不堪重负。
孙小艺在滚滚人流的大都市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身心疲惫。有时候真的想自己如果是一个平庸而无知的人该多好，那是幸福！可面对现实，自己是无法放弃的。身边的一切推着自己前进，不能停止脚步。就如激流中的帆船，只能前进而无法退缩。可晓韵给自己一种全新的感受。就如燥热的空气中的一股清凉。那些幽怨、哀愁是那般真切而惹人怜爱。她骨子里的率真与心无城府，是这样个世界不可多得的真实。就如开在淤泥里的莲花，尽管花茎、花叶沾染了淤泥，可花朵是那样干净。不遮掩污浊的生存环境，不掩饰陷于淤泥里的尴尬。注视自己的那双眼睛是那般清亮，那颗灵魂是那样清澈。这不正是自己追寻的那种温暖吗？那种灵魂与灵魂的爱恋，生命与生命的唱和……
晓韵转头看着孙小艺，正碰上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深深的渗透了灵魂，是那样的炽热、真挚，还有深深的眷恋不舍。真希望行驶的车永远没有终点，就这样开下去。没人会下车，也不会有人上车。永远就这样相依相伴着。在热烈的交织后，突然很多影像摄入脑际，那炽烈的目光慢慢变淡，变得冷却，恢复了平静。就那么短短的几分钟，感觉已经相伴走过了一世，已经体会到了灵魂的溶合，心与心的交融，还有来自心灵深处的轻颤和温暖。两人相视而笑。
“晓韵，明天我得回去了。公司来信，需要我回去处理近期堆积的事情。恐怕不能陪你去实地考察了。”
“我也正想告诉你，准备明天提前回去，考察就不去了，孩子在家等着我。”
孙小艺的手慢慢滑向晓韵，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但是无法遏制的情绪还是毅然决然的将手伸了出去。
孙小艺紧紧的抓住了晓韵的手，这是一双温暖而柔若无骨的手。晓韵没有抽开，感受着孙小艺手心传出的温度，还有越来越大的力度，自己的手都快被捏碎了。但是晓韵一直微笑的看着孙小艺。
到站了。他们久久伫立原地。晓韵提着鞋，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脚不听话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孙小艺。孙小艺也慢慢的挪动着脚步，猛一上前，把晓韵拥入怀里，晓韵的鞋掉在地上，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双手便牢牢的搂住孙小艺的后背。脸紧贴在孙小艺的胸前，听着那狂乱不已的心跳。孙小艺却把头埋在晓韵的秀发里，让那醉人的馨香深入自己的灵魂。时间凝固了，思维停止了……
一辆疾驶而过的车，掠起了一阵飓风。晓韵用尽全力推开孙小艺，光着脚急速狂奔起来……
孙小艺呆在原地，看着在视野里消失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
阳光灿烂灿烂地升起来。
孙小艺透过机窗俯瞰着这座城市，轻声说了一声：“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晓韵站在火车的站台上，仰望滑过蓝天的飞机，微笑着。“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春日的暖阳温暖着冰冻已久的大地。春花在春风中摇曳着娇媚的容颜。晓韵沐浴着春光，浑身充满了活力。心很安静，阳光洒满心房。她坐上西去的列车，自愿到边区支教三年。
舒童带着儿子看着远去的列车，心里默念着：“我会好好的照看儿子，我们等你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