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十六）

　　九十多岁的父亲，除了耳朵有些背外，脑袋不糊涂，记忆力也不差，戴着四百度的老花镜，看报纸、评书、武侠小说还真来劲。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边却多了每月一期的《夕阳红》杂志。床上是书，窗台上是他的手工艺品，小桌上一堆堆的药盒子，这可能就是老年人的生活吧。
　　一天，二娃看到父亲还捧着《夕阳红》看个没完，就问：“爸，咋看起了《夕阳红》了呢？”父亲没理他，仍在看着，似乎身边没有二娃存在一样。二娃斜了一眼老爸，提高了声音：“爸！看什么呢？”“啊？说什么呢？大点声。”父亲终于有了反应。二娃象吵架一样对爸爸说：“问你咋看上《夕阳红》了呢？”父亲放下书，摘下老花镜说：“啊，这书可好可好，里面都是回忆录，还有好多新解密的东西，好，我学习学习，好写回忆录哇。”父亲认真地说。“爸，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没动笔呢？那得啥时候写完呀。”二娃以为父亲已经写不少了呢。父亲有点急的样子说：“你看看，回忆录回忆录吗，不得先回忆再写呀？再说这都好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得好好想想呀，看书能开阔思路。”“好好，爸，你好好想，好好参考，不急不急呀。”二娃也没有催父亲的意思。和父亲唠了两句就出来了。不是不喜欢和父亲说话，而是确实累呀。不喊不行，嗓子都冒烟还得陪着唠。
　　就父亲这种状态，二娃曾说过给父亲买个助听器，可父亲脸子一变说：“买那个干啥？我能听到，一戴上那个东西，那耳朵就真完了。”三娃捅咕着二哥说：“说了也没用，上次我说给爸买个拐杖，万一走路时歪歪了也好借下力，可老爸还是给我一通呲，说是用拐杖腿就不行了，咱爸就是犟，他还看不上大哥的性格，他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算了。”父亲的要强多少让孩子们宽心不少，但也多了一层的担心。就说陪着老人唠嗑吧，身边不准备两缸子水那是顶不下来的。
　　都说人老了喜欢回忆，也喜欢磨叽，张大哥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只要孩子们一去看他，保证给你讲他的亲身经历，哪怕是讲了八百六十回，他还是讲个没完没了。哥四个有时候被讲的实在没招了，就想了个奖励的办法，重赏这下必有勇夫吗。每次看张大哥哥几个都带着孩子或媳妇，然后安排孩子或媳妇听老爷子讲，每听完一次奖励一百块钱。三娃的女儿说：“这样好，爷爷讲时我睡觉他都不知道，哈哈，这钱挣得容易。”二娃的女儿有时候不喜欢听爷爷讲了，就忽悠爷爷给她做手工，反正只要爷爷有事做就成。
　　有一次张大哥正讲着，看到两个孙女都闭着眼睛，就大声说：“咋了？爷爷讲的不好听吗？”“好听，爷爷你讲吧，我闭着眼睛听呢。”二孙女马上说。“哎呀，爷爷讲到哪了？”张大哥真的忘了，三孙女揉着眼睛看着姐姐，二孙女马上忽悠道：“爷，讲到……讲到……对了，讲到你当老师时学校宿舍着火啦。”“哦，对对，着火了，哎呀，那个火呀那个大，整个宿舍都烧落了架喽……”张大哥接着讲了下去。“学生的被褥都烧没了吧？爷爷。”三孙女问，“对对，是都烧没了，三孙女就是聪明。”张大哥表扬着，还摸了摸三孙女的头。其实是他讲次数多了，孩子们都烂熟于心了。这一幕让二娃看到了，等两个孩子出来，二娃虎着脸说：“你俩今天唬弄爷爷了，听讲时睡觉，扣钱，一人五十。”侄女一撇嘴：“二大爷耍赖。”最后还是三娃给两个孩子补足了“听讲费”。
　　大娃是个闲不住的人，虽然退了，可总是想再找点活干干。从单位退下后不出半年，单位又通知他回去上班，按临时工的待遇。大嫂劝道：“行了，别干了，就你那缺心眼的，不得多给你分配任务呀，好好养老得了，挣那两吊半钱不够磨鞋底的。”“净瞎说，趁我能干动，挣一点是一点呗，将来儿子还要结婚呢，哪不得用钱呀？”大哥舍得出力气，只要给钱就行。“得得，你去干，告诉你呀，如果累了，给钱少咱趁早回来，不干。”大嫂叮嘱着大哥。
　　听说大哥还要去干活，二娃和三娃赶紧跑到大哥家，开始劝起了大哥。二娃先开了口：“大哥，你这是扯啥呀？你都累了一辈子了，还卖什么命呀。”三娃说话更直接：“大哥，你不要命了？你不是有气管炎病吗，干什么干呀，好好休息得了。”大哥挥动着自己的双臂，显示着肌肉说：“看看，大哥身体一点事儿没有，别担心，我就是闲不住。”“得了，你俩也甭劝了，你大哥那是咬屎橛子硬犟（酱），就让他试试吧，我替你俩看着他，不行就不让他干了。”大嫂折衷一下意见。“行，听大嫂的，大哥，你可不能犯犟呀。”二娃嘱咐着大哥。三娃叹了口气：“行吧，咱大哥就是仔细，小时候就这样，二哥，你忘了那次了？”“哪次？”二娃一时忘了，三娃讲起了大哥小时候的事……
　　那是大娃上小学五年级时，一个刚入冬的周末。大娃早早起来在后院的仓房里翻着什么，可找了半天看着仅有的几只牙膏皮和几段铜丝，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呀，还有一些铝呢，哪去了？”原来，大娃每天上学路过市场时，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卖瓜子仁，这可把大娃馋坏了，但二分钱一两的瓜子仁大娃都买不起，可瓜子仁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于是，从那天起，他把以前攒废品卖的钱不全部交给张嫂了，而是偷着留一分两分的，攒够了多买点瓜子仁，给三个弟弟一起吃。现在自己的“宝贝”居然丢了，大娃很是不甘心，猜想肯定是二娃偷着给卖了，因为三娃四娃都还小，自己上不了街。于是，当二娃出门上厕所时，大娃叫住了他。“二弟，过来，哥有话问你。”大娃喊着二娃。二娃迷迷糊糊的问：“哥，啥事？我还撒尿呢。”“撒什么尿，你给我过来。”大娃一把拽过二娃，生气地说：“说，是不是你把我的废品给偷着卖了？”这一下把二娃问懵了，瞪着眼睛看着大哥：“大哥，啥废品呀？真能瞎赖。”“别给我打马唬眼，除了你不会有别人，快说！”大娃假装往前上了一步，那架式要削二娃。“大哥，我真不知道哇，前些天四娃不知在哪整来了一些铝片子，让我给卖了，给他买了糖吃，那是你攒的呀？”二娃这才恍然大悟。大哥一下子泄了气：“唉，这老疙瘩，心眼就是多，鬼呀……”
　　其实大哥省吃俭用可不是为了自己，他心里始终装着三个弟弟。四娃的行为遭到了三娃和二娃的一通撇嘴，四娃哇哇大哭起来说：“我不是馋糖块了吗，看大哥每次卖了钱都给妈，妈也不给我买，就……就……”大娃一把抱起四娃：“老四，没事，大哥卖钱也是给人买糖的，没事，下次大哥还给你攒废品。”
　　“你大哥就是心眼好，不然我才不嫁给他呢，是不是老张头？”大嫂不知什么时候，把大娃叫上了老张头。大哥一翻上眼皮，额头上的皱纹堆起多高地说：“一边去，当大哥不照顾弟弟，那还有个大哥样吗？”“对对，大哥就是有大哥样，但当丈夫的不痛媳妇那也不是好丈夫呀，对不对，大哥？”二娃明显是说大哥对大嫂“动粗”。大哥嘿嘿一笑说：“我呀，就是在你们面前装一装，你们一不在，那我就蔫巴了。”哥仨哈哈一阵大笑。
　　大娃真的就到原单位上班去了，工作比原来辛苦一些，工资也比原来的少了，可这是额外的收入，大娃还是很满足的，干得比在岗时更认真，他是怕干不好被单位给辞退了。大娃单位开春时活就多，除了反聘一些退休的外，还招几个临时打杂的，大娃媳妇借机也找了个做饭的活，两人每天一同上下班，也算是夫唱妇随，小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可都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一天，大娃两口子就贪上了倒霉的事。大娃和媳妇下了班正在往家赶，前面是一个下坡的急转弯路，两人小心意意骑着车下行，因为刚开春，但面上还有一些尚未融化的冰雪。刚一转弯，突然后面追来了一辆货车，两人急忙下车紧贴路边步行着，没走两步，猛然听到“轰”地一声，两人同时抬头看，原来下坡的货车与对面驶来的一辆轿车撞到了一起，刺耳的刹车声和人的喊叫声让人揪心。大娃媳妇尖叫着：“完了，出车祸了！”两人扔下自行车急忙跑过去帮忙救人。轿车上三个人，一个当场就没了呼吸，大娃扶起另一个头上流血的人，喊了两声，那人还有意识，他立刻打电话报警，大嫂也忙着和货车司机在抬着沟下的一位女士。
　　没过十几分钟，110事故处理车和120急救车几乎同时赶到，交警在勘察着现场，大娃和媳妇帮着往救护车上抬着伤员。可谁也没料到的意外再次发生了。一辆从坡上疾驰而下的黑色轿车一个急转弯冲了过来，根本没有意料到弯路这边的交通事故，待司机发现事故现场时已经为时已晚。只听得又是一阵揪心刺耳的刹车声，又是一声“呯”的撞击声，再看大娃和媳妇已经不见了踪影，黑色轿车也无影无踪了。惊动未定的交警急忙跑到对路对面的沟边，看到了又一起车祸的现场。大娃被撞出有三四米，躺在路坡上，脸上、胳膊上都流着血，但还在支撑着往起爬；媳妇躺在沟的最低下，身体一动不动，嘴里撕心裂肺地“哎哟哟”惨叫声令人心颤。轿车大头朝下扎进沟里，司机从车里爬了出来，虽没有受伤，但已经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