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四）

　　爸爸下班了，大家围坐在饭桌上吃着晚饭。和往日一样的粗茶淡饭，哥几个习以为常了。忽然，张嫂象变戏法一样，从背后端出四个煮鸡蛋来，分给四个孩子。哥几个就觉得特别纳闷，想到看看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或者是妈妈有什么喜事要告诉他们。张嫂笑呵呵看着几个孩子说：“看什么看？今天是三娃的生日，你们哥仨算是借三娃的光了。”四娃眼睛一亮，喊了起来：“鸡蛋，鸡蛋。”扒开皮就吃。三娃把鸡蛋放在手中掂了掂没舍得动，悄悄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二娃看了妈妈一眼，慢慢剥开鸡蛋皮，把鸡蛋放在妈妈的碗中。妈妈心疼地说：“这孩子，吃吧，吃了补脑子，学习累呀。”说完，又把鸡蛋送回到二娃碗里。二娃没吱声，倔强地又放回妈妈的碗里。妈妈用筷子擢下一小块鸡蛋青，又把鸡蛋夹给了二娃，命令式地说：“别折腾了，快吃。”二娃慢慢地品偿着，那是一种苦涩的香甜。
　　大娃的鸡蛋没动，看着四弟吃完自己的后，眼巴巴瞧着他的鸡蛋，那眼光着实就是一种贪婪。大哥拿起鸡蛋递给了老四，张嫂赞许地看了老大一眼。突然，妈妈一拍脑门子：“哎呀，我差点忘了，还有好吃的呢。”转身跑到外屋，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的鱼酱端了上来。久违的鱼香勾起了孩子们的食欲，大伙一齐把筷子伸向碗中。三娃一敲四娃伸向酱碗的小勺：“叛徒，不许吃。”四娃抽动着鼻子，委屈地看着妈妈。张嫂用筷子在三娃头上狠狠一敲：“就你事多，没个哥样……”
　　秋天真的来了，天气仿佛一下子凉了许多。山坡上渐渐显现出绿、黄色，还点缀着一些枫红。天空比往日更蓝了，一眼看不透她的底，一排排大雁开始你追我赶地“人”字行往南飞。屋檐下的一个燕窝里的小燕子，已经长满了羽毛，不时飞出窝来落在窗台上。三娃逮住一只小燕子爱不释手，一把一把地抚摸着，还用向块石头给小燕子垒了个窝。张嫂跑过来说呵斥道：“三娃，快放了燕子，逮小燕子会闹眼睛的，快放了。”三娃害怕，把小燕子往天空中一抛，然后使劲往自己手心中唾把下口水，双手在墙上用力地蹭。大黄狗也长出了新毛，比原来胖了不少，跑起路来有些笨拙，但还是见到家人不停地跳着。小猪也变得肥胖溜圆，黑亮的皮毛一根是一根。张嫂在喂猪时，会不停地挠着小猪身上，嘴中还念念有词：“多吃多睡，快长无罪……”
　　这天，又是一个周末。早上吃过饭，大娃对母亲说：“妈，今天我带弟弟去采猪菜去，我看猪越长越大，吃得越来越多了，家里的猪食也不够吃了。”张嫂高兴地说：“好哇，别走太远了，小心蛇呀，差不多就回来，听到没有？”“没事，妈，你放心吧。”大娃回头问还没吃完饭的二娃：“二娃，和哥一起去不？”二娃紧往嘴里塞了两口饭说：“去去，当然要去了，我采的不一定比你少呢。”大娃瞪着眼睛：“得瑟，吹呀？看你哪瘦样吧，一放屁就能崩个跟头。”二娃撇了两下嘴角，那意思是不信就试试。三娃一听说两个哥哥要出去，急忙嚷着说道：“我也去，我也去。”大哥瞄了他一眼：“去去？去个屁，你去能干什么？只能添累赘，我回来是扛猪菜还是扛你呀？”三娃看大哥不带他，就转脸向二哥哀求道：“二哥，带我去嘛，我保证不让你背，自己能走。”说完，一双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二娃。二娃瞅了大哥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带你行，得有个条件，不许喊累，成不？”“嗯，我不累，哭也不哭。”三娃使劲点着头。二娃敲了一下他的头：“哈哈，啥叫哭也不哭？是想哭也不哭，对吧？”三娃一个劲点头：“嗯，嗯……”
　　乡间的田野，一望无际的绿色。绿色的上面覆盖着整片整片的金黄，到处散发着绿草的清香，一阵微风吹过，送来一串串悦耳的沙沙声。成群的麻雀在将要成熟的庄稼上奋力地啄着，收获着自己的果实，却更是在偷盗着勤劳人的汗水。哥仨一字纵队出发了，二娃边走边吟唱着不知是谁传给他的歌谣：“放学回家，回家采菜，采菜喂猪，猪长飞快，过年杀猪，谁也不卖……”大娃也一时兴起，扯着比脖子粗的嗓子跟着喊了起来：“肥的熇油，瘦的炒菜，猪尾巴请客猪毛卖，猪粪送给农业学大寨，哈哈。”唱完了，哥俩还会齐声喊到：“哄一个，噢！”惊起一片的麻雀。
　　三娃不会唱，跟着瞎哼哼。大家唱完了，三娃说：“哥，我想吃猪肉了，咋还不过年呢？”说完还咬了自己的嘴唇几下。大娃说：“三弟，想吃肉等过年吧，你得多采菜，不然连猪毛都吃不到嘴的。”二娃瞅瞅他：“就知道吃，想吃肉一会儿回家上猪屁股上啃两口去，哈哈。”正当大家有说有笑时，二娃忽然把手指放在嘴边，对他们作了个“嘘”的动作，两人立刻闭上了嘴，周围鸦雀无声。只见二娃猫着腰往前挪了两步，悄悄从衣兜里掏出了弹弓子，捡了块石子装了上去，左右歪头瞧了两下，然后左眼一闭举起了弹弓瞄向十米开外的一棵玉米上。一只麻雀正在啄着玉米棒，根本没有发现周边情况的变化。二娃拉满了弓，瞄了一会儿，一松手就听“嗖”的一声石子飞了出去，紧接着远处传来“啪”“扑愣愣”的声响。可惜没打中，麻雀惊恐地飞走了。二娃垂头丧气地说了一句：“臭，真臭……”三娃凑近二哥闻了闻：“二哥不臭。”这是三娃忽悠得最有份量的一句。
　　玉米长了一人多高了，毒辣辣的太阳把玉米地烤得象蒸笼，钻进去就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就湿透了身上的背心。地里长着很多的猪菜，灰菜、扬铁叶子、山芝麻、车轮菜，二娃钻进去一会儿，就抱着一堆的菜跑出来透口气，然后再进去，就象潜水时间长必须上来换气一样，几赶下来就采了一堆的猪菜。三娃呆在地边的小路上，也在象模象样地找着他眼里的“猪菜”。实在累得不行了，二娃出来后把猪菜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然后问三娃：“大哥出来没有？”三娃摇着头说：“大哥进去就没出来过，二哥，大哥是不是憋晕了？”“闭上你的乌鸦嘴。”二娃说完又一头钻了进去。
　　又是进进出出几次，二娃已经采了足足快一布袋了。头上落满了玉米叶子的残片，胳膊上也被叶子划了几道浅红色的血口子，汗水一流过盐浸般的痛。大娃还没有出来，哥俩有些急了，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大哥，大哥，你在哪儿？”半天无人回答。三娃焦急地说：“二哥，大哥真的丢了呀，这可咋整呀？”三娃脸上浮现了一种哭像。二娃没理他，伸长了脖子，运足了气力刚要张口喊大哥，就见不远处玉米地里的玉米一阵的摇晃，紧接着一个大麻袋向外移动着，麻袋下面是一个赤裸着上身、淌满汗水的身躯。二娃急忙跑过去，扶住麻袋：“大哥，你可算出来了，都急死我了。”大哥没说话，把麻袋往地上一墩，一屁股坐在麻袋上，呼哧呼哧只顾得喘气、咽口水，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长长出了口气说：“他妈的，累死我了，我发现一大片的猪菜，想出来喊你，可又怕再也找不回去了，就硬挺着全采回来了。”大哥用屁股墩了墩下面的麻袋，显摆着自己的战果。二娃说：“大哥，我的袋子还差一点没满，你等着，我再进去一趟。”二娃说着就要再次往里钻，三娃赶紧说：“二哥，我还采了一堆呢，装你袋子里就满了。”“你采了？在哪呢？”二娃将信将疑。三娃拉着二哥来到他采的一堆“猪菜”前，用手一指：“瞧，这里呢。”二娃看了一眼，除了草根本不是猪菜。他飞起一脚踢得这堆“猪菜”四处飞溅，瞪着三娃说：“这个你吃行，猪吃还不得毒死呀。”然后一转身还要往地里钻，大哥急忙喊住了他：“二娃，别走了，整多了你也扛不动，够了。”
　　大娃带着两个弟弟，在地边的一个山泉处喝了饱饱一肚子的山泉水，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山泉澡。清澈冰凉的山泉水，顿时让哥仨精神起来。大娃看着二娃胳膊上一道道的红血印关切地问：“疼不？”二娃摇摇头，却摸着大哥后背上已经渗出血珠的血道子，边用清水洗边说：“大哥，你这身上也划坏了，都出血了，疼吧？”大哥嘿嘿一笑：“没事，我皮厚……”
　　哥仨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大哥说：“走，回家，晚了妈妈该着急了。”大娃扛着麻袋在前，三娃在中间，二娃背着布袋在后，猫着腰吃力地走着。回家的路突然变得那么的遥远，脚上象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觉得就象是从一个泥坑里走过一样，软软呼呼地踩下去，吃奶的力气才能拔出来。刚刚洗净的身上，马上又渗出了汗珠，并很快形成了汗流。走着走着，三娃脚下一歪跌倒在地，眼泪刷一下流下来，但却没有哭声。大娃、二娃赶紧放下袋子扶起三娃问：“咋了？摔哪了？”三娃眼泪汪汪地说：“哥，我走不动了，屁股摔得好痛的。”两个哥哥并没有责怪他。大哥说：“二弟，把你的袋子给我扛，你背着三弟。”不由分说，大娃扛上自己的麻袋，左手一提把二娃的袋子往自己腋下一夹，抬腿向家走去，二娃背起三弟紧跟在后面。大哥走得很快，脚步显得很轻松，但二娃知道，大哥此时的表情一定是难看极了，因为他在用力地咬着牙、瞪着眼，胶鞋踩在地上发出“呲呲”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