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二）

　　“下班了，饿了吧？饭马上就好。”张嫂看到张大哥回来了关切地问，张大哥没停步径直走向里屋，边走边说：“还好，不太饿。”说话间换上了衣服，转身到了院子里操起扫把扫了起来。小院不大，但让张大哥收拾得干干净净。明明院子被扫得都比公路还低了，一下雨水直往家里流，可他还是见不得院子里有半点的杂物。小院周边是爸爸种的一圈的榆树墙，每周都要亲自修整一次，整整齐齐，象是一个大盆景。几株牡丹花开着大大的花朵，两棵葡萄秧爬得高高的，整个小院与周边邻居相比，显得格外有品味，更显示出主人的勤劳、质朴和优雅。
　　“爸爸，吃饭了！”四娃跑到门口冲爸爸喊着。张大哥紧扫了两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进了屋，舀了瓢水倒在掉漆的水盆中边洗手边问：“那几个孩子呢？”没等张嫂回答，四娃抢着说：“爸爸，哥哥们在外玩琉琉球呢，还不带我，哥哥他们没学习。”显然四娃是在告状了。“这几个混账的东西，放假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也不知道帮妈妈干点活，去给我喊回来。”张大哥生气地说。张嫂边往屋里端着饭菜边说：“得了得了，快吃饭，我去喊。”说完扭头走出了屋子。
　　一铺小炕上摆着一张小桌子，两个饭盆中各装着萝卜条汤和玉米面饼子，外加一碟咸菜，一碗酱。张大哥把四娃抱上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刚伸筷子去夹饼子，就听到外屋传来“扑通扑通”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妈妈大声的训斥声：“看你们造的没个人样，一天天不干好事，快洗把手吃饭。”大娃、二娃、三娃叽叽喳喳把满是尘土的手伸到水盆里洗了起来。二娃趁三娃不备，撩起一捧水浇到三娃头上，三娃大嘴一咧刚要哭，大娃用手赶紧捂住他的嘴，示意里屋的爸爸。三娃憋着嘴抽动了两下，狠狠瞪着二哥，并做了个挥拳的动作，二娃一个鬼脸转身跑进了屋。
　　一进屋，伸手就要拿玉米饼子，张大哥操起筷子在二娃的手背上狠狠一敲，二娃象触电似的一下缩了回来，揉着手没敢抬头看爸爸。“一天一天就知道玩，作业做了吗？不好好学习，将来能有出息吗？再过两年就上初中了，就这样混呀？”二娃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时，大娃领着三娃进来了，看到这架式更没敢吱声，“自觉”地往二娃身边一站，等着爸爸的发落。“你当大哥的，就不能好好带弟弟？就知道领他们玩，你看你考试没一次及格过，白学了，当哥地没有哥的样子。”张大哥铁青着脸。大娃有些倔强，又是个直肠子的人，急了说起话来就有些口痴。刚想和父亲对付几句，二娃用手使劲拉了拉大哥的衣袖，可大哥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着：“我就…就不是学习的料，硬逼着我学，没用。”“你说啥？你再大声说一遍？你个混账的东西，老子花钱供你上学，你还来劲了？”张大哥瞪着眼睛盯着大娃，右手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张大哥打儿子从来不用手的，就用脚上穿的那双大皮鞋，今天是脱了鞋坐在炕边没办法了，才举起了手。二娃眼睛一闭，心想大哥要玩完，三娃立刻钻到二娃的身后。
　　“你这老家伙，发什么神经？饭前打孩子不好。老大就是让你给吓得，一整就结巴。”张嫂走进屋来，急忙拦住张大哥。手中端着的一盒大米饭，往张大哥面前狠狠一墩，冲哥仨说道：“快吃饭，听爸爸的话，别惹你爸生气。”四娃在边上不失时机地说：“爸爸，哥哥不带我玩，还打我呢。”说完斜眼瞧着大哥。张嫂瞪了一下四娃，赶紧说：“四娃别胡咧咧，没谱的事瞎说啥，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咱那么欠呢？”大哥狠狠瞪了四弟一眼，转身坐在炕边。
　　张大哥找来一只空碗，把大米饭给四娃拨了半碗，妈妈给四娃泡了几勺菜汤，四娃拿着小勺香甜地吃着，还不时用眼睛瞄一瞄三位哥哥。大娃、二娃一手拿着玉米饼子，一手端着一碗汤，狼吞虎咽地吃着，也许是饿坏了。只有三娃拿着饼子，吃一小口看一眼爸爸碗里的大米饭，眼巴巴看着四弟吃得香香的，嘴里的玉米面愣是咽不下去。
　　张大哥是这家的顶梁柱，全家人每月就靠他那几十元的工资维持生活。几年前，张大哥得了胃病，只要一吃粗粮就胃痛。张嫂心疼丈夫，就把供应的一点点细粮都留给了他，精打细算着如何把这点细粮给丈夫做一个月的可口饭菜。此时，看着眼巴巴的三娃只流口水，张嫂也不忍心了，在张大哥的碗中挖了一勺大米饭，倒在三娃碗里。三娃赶紧端起碗，没两下就吃了个精光，末了，还用筷子划了着最后一颗饭粒，那情形让张嫂看了心酸……
　　晚饭后，张大哥抬手腕看了看表盘已经发黄的手表，着急地说：“快快，快七点半了，打开收音机，《杨家将》开播了。”收音机是张大哥不知在哪搞来的电子管零件自己组装的，这是家中唯一的一件音响，也是全家唯一的娱乐指望。以前没有收音机时，每到讲评书时，孩子们就都跑到公路边电线杆下听高音喇叭讲，现在有了收音机，家里显得富有了许多。
　　大娃扭开收音机开关，慢慢调着台，收音机里传出吱吱呀呀刺耳的交流电声。大娃边扭还边自己叨咕着：“哎呀，这是咋回事呢？找不到地方了呢？是这里呀。”张大哥急了，喊道：“瞎扭什么呀？一会扭坏了。”大娃犟劲又上来了，一甩手不调了。二娃怕父亲生气，赶紧接着调，他记得指针的位置，没扭几下就听到收音机里传出刘兰芳的声音：“话说岳飞岳鹏举岳元帅，带着岳家军在牛头山与金兀术对峙了七天七夜……”张大哥闭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大娃、二娃、三娃趴在桌子上一眼不眨地盯着收音机，好象能从里面盯出画面一样。四娃也装模作样坐在小板凳上，瞧着三个哥哥。他也搞不清收音机里咋就有人在说话，咋就能把哥哥们吸引得老老实实，只有母亲在外屋忙活着收拾锅碗瓢勺……
　　入夜，四个孩子一顺水躺在炕上，也许白天玩得太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张嫂在张大哥自制的小台灯前，给孩子们补着裤子、缝着鞋帮，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这是什么脚哇？简直是吃鞋呢，这帮死孩子真要命。”张大哥半躺着身子，吸着半截烟头说：“别缝了，明天我找个塑料给粘一下就行了，小子淘，穿什么都费。”说完捏灭了烟头，咳嗽两声对老伴说：“再开学，老三也要上小学了，听说镇里开了个幼儿园，要不也让老四上幼儿园吧？早点接受教育，早有出息，老太婆，你说呢？”张嫂把针往头上划了两下，继续缝着说：“老三上学一定要去的，可小四上幼儿园一个月可要好几块钱呢，你那点工资哪儿够哇。”张嫂摇了摇头，不是舍不得而是没办法的样子。张大哥说：“实在不行我戒烟吧？省几块是几快吗，孩子不进园让人家笑话呀，再说老师的孩子更应该早受教育。”“得了吧，你呀就这点爱好，抽吧，实在不行，我听说有工厂收购机器抹布，没事我在家就缝这个，也能卖几个钱的。”张嫂心疼父亲，宁可自己受累。张大哥叹了口气：“那你这不更吃苦了？这四个孩子就够你受的了，跟我下乡这些年就没享着福哇。”张嫂瞅了一眼父亲：“说啥呢？这不是命吗，我就盼着孩子们快快长大成人，那时候我就省心了，我想吃什么吃什么，一定好好吃顿红烧肉。”张嫂说完，还不自觉地啧了两下嘴，又接着说：“再说，当娘的哪个不辛苦？都一样。”张大哥刚要再说什么，四娃喊道：“尿尿！”张嫂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抱起四娃，嘴里不停地“嘘嘘”吹着口哨……
　　暑假很快结束了，哥几个还没有玩够。但他们并不觉得失落，因为在学校会有更多的同学兼玩伴，比在家时会更令他们开心。
　　开学第一天，张嫂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饭，挨个叫着几个孩子。二娃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放在他的头顶上，再往地下看，是一双新买的小白鞋。二娃眼睛一亮，“腾”地爬了起来，急忙往身上套衣服。衣服穿在身上正合适，虽然是哥哥的旧衣服改的，但经过母亲的巧手，真让他精神了不少。哥哥先于他起来了，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脚上穿的却是爸爸穿过的旧鞋，但经过妈妈一针一线的缝补还很是结实的。再看三弟，妈妈正在给他穿着自己穿小了的褂子。三弟的眼睛还没睁开，一个劲地揉着。
　　一通忙活，张嫂把大娃、二娃叫过来，每人手里放了四元五角钱，叮嘱着：“这是这个学期的学费和书本费，你们要放好千万别丢了，到学校就交给教师，听到没有？。”二娃点着头说：“忘不了，妈放心吧。”大娃没言语。张嫂瞧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地说：“老大，愣什么愣？我就是说给你听的，以前你不听话不是丢了吗？这次再丢就别念了。”大娃脖子一梗：“不念更好，反正我正不想念呢，不如我找个临时工挣钱去。”张嫂生气地挥起手：“你这个死小子，要气死妈呀？”大娃知道妈妈不是真的要打他，身子往前一凑：“打吧打吧，打死我更不上学了。”张嫂真生气了，伸手就去掐大娃。张嫂从来不打孩子，气急了也就是掐，她知道打这帮小子，小子没痛自己的手早就痛了。大娃一转身泥鳅一样滑过妈妈的身边，抓起书包跑了出去。二娃急忙喊着：“哥，哥，等我一会儿，等我一会儿……”随身跟了出去。张嫂在后面喊道：“慢点，别摔着，放学早点回来。”看着远去的孩子，妈妈自言自语道：“真是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