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地(二十一)
作品名称:《桃花地》 作者:桃园三少 发布时间:2014-10-12 10:22:16 字数:3027
李家东南边,有个马家的枣树园,园里有一口小砖井,井不太深,水清粼粼的很甜,村南边的人都喜欢喝这口井里的水。不知何年何月,井口周围衍生出一圈马莲草,春天刮风时,马莲草像剑一样组成了一堵绿色的围墙遮挡住井口外飞扬的尘沙,夏天花开时,一朵朵紫蓝色的长瓣花像成群的燕子摇来摆去,招惹得孩子们喜欢,大人也欢喜。马老汉锄草浇园时也从不破坏它,人们都称它是‘马莲井’。
枣树园子里有三十多棵老枣树,是马老汉他老爷爷那辈儿栽的,全是清一色的墩子枣,枣子密密麻麻地结了满树,青青绿绿的叶子反射着细碎的阳光把个小井团团裹在了园中央。
中心炮楼西边也有一口井,但那儿离鬼子近,人们宁愿多跑几步道也到这里来挑水吃,偶尔有警察所里的伙夫也到这里来凑热闹,图的是枣落杆时有枣吃。
李之龙起个大早,伪警备队出操时,他晃晃悠悠地挑满了一缸水,饮驴驹子时又仔细地看了看洞口,等女人给李品送了早饭他才填了填肚子慢腾腾地走向警察所。
警察所里,停着一辆牲口车,蒋斗子提着大沿帽吆喝着人们往车上搬东西,老王头提着长苗鞭稳着大牲口,张九立正低着头往车上放糕点匣子,看到李之龙来了忙扭头说:“老李,你怎么才来,这里正忙呢。”
李之龙使了个眼色一语双关地说:“人家早准备好了,不就是搬搬东西嘛,哈,东西还真不少,要不要再找一辆牲口车。”
蒋斗子摆了摆手说:“就几个人跟着去,不用麻烦了。”
李之龙听了顿时放下心来,忙去帮着搬东西。
蒋斗子三十啷当岁,高小毕业,老家原是大户人家,就是没能混上个媳妇,吃喝嫖赌却是学的样样精通,跟着姐夫上任到这里,追着腥味便泡上了东村的骚娘们,今天又眼珠一转盯上了贾家的二闺女,他讨好地把李之龙拉到院外墙角边,口角流涎地打探起这事儿来。
李之龙又掐耳又挠腮地说:“蒋警长,人家早就是有主儿的人了,你这不是难为我吗?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
蒋斗子忙截杠说:“啥为难呢,哥哥,咱吃不愁,喝不愁,吃喝不愁,跟着咱享享清福,她愁个啥哩,哥哥,你就给小弟说说去呗。”
李之龙嘴上笑呵呵地应付:“行啊,兄弟,我尽我能力给你说说。”心里却在暗笑,人家这么好的黄花大闺女跟你个汉奸成一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是谁?
蒋斗子乐了,笑着拍了拍李之龙的肩膀说:“全靠哥哥了,我忘不了哥哥的好处。”
皮柿子从凉席上坐起来,穿好军服,刹好皮带,提着驳壳枪,走到院里问:“都装好了吗?”
张九立忙说,“皮所长,照你的吩咐东西装齐了。”
皮柿子朝大车上扫了一眼,朝着门口喊:“小斗,小斗,小斗呢?”
蒋斗子急忙应声跑进来:“有,有,姐夫,装好了,可以出发了。”
皮柿子挎好驳壳枪,抬眼说:“那就走吧。”
蒋斗子脑瓜一转饶着弯说:“姐夫,我呢,还是留下吧,所里没人也不行啊。”
皮柿子说:“按理,你最应该去,不过所里没人也不行,你就在所里看着吧。”
蒋斗子赶紧说:“姐夫去了给我代好,我给咱支应好所里的事。”
皮柿子无可奈何地说:“就这么着吧。”
蒋斗子心怀鬼胎不愿去,实在是心里想着贾家的二闺女。
老王头看了一眼张九立,信心十足地牵着牲口出了院,嘚嘚嘚地大声吆喝着跳上了前辕。张九立目送他们拐过中心大据点,这时看到日军曹长杜边领着翻译张五周和两个日本人向这里走了过来,他们几个人心里一惊,不走不是,走也不是,赶紧弯腰候在院门口。
杜边是半个中国通,手里掌握着一小队日军,他知道村里经常出事,肯定有八路在这一带活动,但他脸上显不出什么来,还是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走东串西,谁家有困难,还拿出一些粮食来周济,但他是有打算的,一来看看谁家有粉彩花瓷嫁妆瓶,可以巧取豪夺,二来可以打探消息,摸摸八路的动静,但人们总是像走夜路见了皮狸狐,时时刻刻提防着他。
这天在岗楼上乘凉,碰巧见到皮柿子的大车出了村,就带上翻译转到这里来问问。
蒋斗子赶紧行了个鞠躬礼说:“太君,你早。”
杜边笑着说:“早,早,蒋君,你们所长出村什么地干活?”
蒋斗子忙说:“县城司令部的干活。”
杜边摇了摇头不太相信地说:“唔,不是的,城里酒的肉的大古桑,他的米西米西的。”
蒋斗子眨着眼胁肩谄笑着点头说:“对对,米西米西的。”
杜边笑了,冲张李二人点点头,又拍了拍蒋斗子的肩膀,像螃蟹似地腆着大肚子,挪挪蹭蹭带着弎人向南街口走去。
李之龙赶紧溜回家去向李品做汇报。
地道里漆黑一团,李品划根洋火,昏暗的灯影映在潮湿的洞壁上。李品说:“县里决心很大,去的人不少,皮柿子八成回不来了,准备棺材吧,可惜这回便宜了蒋斗子。”
李之龙赶紧说;“蒋斗子正打咱富雪的主意呢。”
李品眨了眨眼笑着骂到:“哈哈,还有这事,稀罕,简直是痴人说梦话,给富雪一家找麻烦,就是跟八路军做对。看他真想不要命了,县里不会放过他,这个小王八蛋。”
李之龙心想,要知道八路军就住在村里,借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接着又把富雪和大亮的事说了一遍。
李品说:“这倒是件好事呢,我和蔡书记也时常叨叨这事,了喽这桩心事,大亮和富雪来来走走也方便,家里人也放心。大哥大嫂上上心,找个时间给他们办吧,咱县里支持,要不是鬼子在,这喜事还不得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让他们风光一回啊。”
李之龙说;“是啊,是啊,他们一辈子的大事啊。”
二人嘀咕了一番,这事就算定了下来,李之龙又去找孟老尊商量。
看到李村长出门,富雪提起水梢跟了出去,二人说着话奔向马莲井。孟老尊就住在马家的斜对门,门前挺着一棵老古槐,苍茏的树身像一把巨伞罩在了孟家的梢门前,李之龙看看四下无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穿过一片渐渐散开的玫瑰色的云霞,金色的阳光已经投射在了枣树园子里,一阵暖洋洋的南风吹过,密不通风的枣树叶子开始婆娑摇曳起来。
富雪边想着心事边提水,水清亮亮地像镜子一样。她想着大亮,脸儿不觉得腾起一丝羞涩的潮红,她笑了,镜子里长出了一朵浅粉的桃花。人们都说贾家的二闺女是村里的一只金凤凰,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干起活来利利落落,人事交往温柔亲切,总是透着那么一种灵气,但她心里呢,却总觉得缀着一块大石头,石头燃烧着,化成一团钢水在汹涌流淌,又似乎有一支利箭一直在透穿着皮柿子,李金昌。李之龙让她提防着蒋斗子,她才知道身后又扑来了一条色狼。姐姐命薄,自己命苦,又能怎么样呢?不怕,家里还有李品姐老蔡叔呢,更重要的是身边有了大亮,这都是自己的主心骨啊,想想大亮,想想那天在桃树园子里和他私定终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又像浓香的桃汁一丝丝甜在了心口上。她泣血的泪水呢,早已飘给了天边的云朵,她宽柔的心窝又装进了一兜枣树梢上透进来的光。她笑了,她轻松地担起水梢,一扭身,一个小家雀忒儿地一声从她身旁滑了过去。
当她担着空稍回来时,李之龙和孟老尊正蹲在小渠边上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天气越来越热,小河汊南边的玉米被烤的叶子全都耷拉了下来,俗话说:“小暑,大暑,淹死老鼠。”可今年天气变得反常起来,接连两个多月没下过一场透雨,人们都急了,都说是日本鬼子闹得,李之龙和孟老尊看着打蔫的庄稼心里也架起火来。缸里的粮食被日伪征的征,抢的抢,剩下的一点根本挨不过秋收,袋里的几个血汗钱又被皮柿子讹个七零八落,老天爷再不下一场透雨,眼瞅着又是一个饥馑年。紧挨渠边的地块里,人们正用水斗子把水一点一点地掏进玉米地,离河汊远的农户只能闹个干瞪眼。富雪看看打蔫的庄稼,又抬头瞅了瞅头上刺目的阳光,来一片云彩,下一场雨,唰唰地,多好啊!
枣树园子里,大大小小的雄蝉一齐呱噪着,仿佛只有它们才懂得这个世界的心酸,知了——知了——
不远处,茂密的枣枝子缝中,一个鬼魅正蹬在大垄沟上探头探脑地向这里窥视,那人正是蒋斗子。咦,枣子才刚刚红皮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