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地(十二)
作品名称:《桃花地》 作者:桃园三少 发布时间:2014-09-08 14:40:25 字数:3684
小石确实是被三十多个伪军堵在了阴森森的柏树坟,砰砰砰的枪声四处盖着,他左冲右突就是怎么也冲不出来,索性心一横蹲在一块大石碑后,顽强抵抗。突然不经意间,他左脚一滑踏进一个长满丛丛野草的窄窄的小洞,他急忙用脚探了探,觉得这洞能钻进一个人去,便牙一咬,心再横,枪往裤带里一别,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洞内爬去。洞,越爬越深,越爬越湿,不知爬了多远,越爬越憋气,到了不能喘气时,洞里却豁然宽敞起来,能容两个人在里面转转身儿。突然,身旁一个小小的东西,嗖地一声,贴着他的腰间滑过,向洞外窜去。顿时,小石猛然一呆,浑身皱起鸡皮疙瘩,他想,这莫非就是狐仙洞吗?他早就知道在西城门外,吴家关以西的高岗子上有一个狐仙庙,庙里的狐仙很灵验,有求必应,香火旺盛。庙里的供桌后面,有个狐仙洞,洞里深不见底,据说可以直通京师。这莫非就是狐仙洞吗?情急之下,小石早已晕头转向,自己也不知道钻进了什么地方。外面隐隐约约响起砰砰的枪声,小石只好乖乖地呆在洞内,他抽出腰里的枪,摸索着把枪口朝向洞口。他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被敌人堵了洞口闷死在里面,任县长他们做梦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唉,这里就算是我的坟吧,任县长不是说过吗,埋骨何须桑梓地,青山处处有忠坟。
小石哪里知道,他们正好碰上敌人的又一次大清剿。由于任克俭和程影在辰时东北乡连续处决了十几个罪大恶极的铁杆汉奸和叛徒,惹恼了辰时大据点的三谷吉树中队长。他在据点里大发雷霆,在自己治下的确保治安区竟然被土八路连二接三敲掉了他的十几个亲信和耳目,又在电话里受到上司的申斥,他感到作为大帝国皇军颜面无光。他抓耳挠腮,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等李金昌一来,二人歪嘴对屁股地一商量,便决定使用一贯的杀人伎俩,联合起附近二十多个据点的日军、特务和警备队,在辰时东北乡搞一次大规模的梳蓖清剿,搜捕在这一带活动的八路军和共产党。
民谚:清早起,闹吵吵,村南村北包围牢。砸门上房,杀人放火,严刑拷打,逐村包围,一共扫荡了张邱、北王庄等四十多个村庄,抓了党政干部群众六百多人。
第二天,三谷吉树将三十名“八路嫌疑”和几百名群众带到了辰时据点东侧的柏树坟,决定大开杀戒,正好遇到了小石和魏竞星。
一阵零乱的枪声过后,伪军在柏树坟里转来转去什么人影也没找到,都很纳闷,难道这个八路是神仙,飞了不成。没奈何,只有把在坟地里拣到的几份报纸当作珍宝给三谷来交差。
翻译官韩觉是朝鲜人,他和三谷吉树在据点仔细地研究起这份‘情报’来,小石只好在洞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外面的伪军挥锨撅腚,嚓嚓嚇嚇地挖着深坑。炮楼上空的膏药旗在风中抖动着,四围的土岗子上都架起了机枪,日伪军三步一岗,两步一哨,把选中的几百名群众和“八路嫌疑”押向了这里。数百双仇恨的眼光瞄向正在挖坑的敌人,大家心里都明白,鬼子要杀人了。
三丈方圆的大坑刚刚挖了三个,三谷吉树身挎指挥刀,手里攥着刚刚缴获的“情报”,带着韩翻译和李金昌来到了杀场,他怒气冲冲地对着数百名群众,叽哩哇啦地一阵乱叫,随后身一摆,说:“韩,你的。”
韩翻译急忙走上前,仰仰头,大声喊道:“太君说了,大日本皇军来到支那,是爱护老百姓,专打共产党和八路军的,但是咱们这一带的确保治安区,仍然有土八路在活动,大太君手里的‘情报’就是刚刚从八路军手中缴获的,据说有一个叫王特的八路区长就在这一带养伤,大家只要说出这个人藏在哪一家,皇军就全部放了你们。如果谁也不说,这三十个‘八路嫌疑份子’就统统枪毙。”
三谷吉树在群众面前踱来踱去,看到几百名光膀子的百姓无人吭声,又是一阵叽哩哇啦地怪叫。
韩翻译又吼道:“大日本皇军和政府汪主席都在提倡中日提携,共存共荣的方针,只要是好老百姓,不跟八路军有任何来往,皇军是大大保护的,马上放人回家,大家说吧,你们当中有谁是八路军,谁是共产党,说完马上放人。”
群众无人吭声,木然地站着,空气死一般窒息,只有树上的知了在不知死活地唧唧唧地叫着,暴晴的阳光下,人们的脸上浸出一层层的冷汗来,谁都知道日本人的话是“丰都城里说闲书,鬼都不信。”
李金昌牵着大洋狗,紧跟在三谷的腚后面摇来晃去。他眯着小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人们都把头扭向一边,他知道群众那是腻歪他,他大脑袋瓜子晃了晃愣充好人地说:“乡亲们,说吧,谁说了谁走人,这个事儿我可以在大太君面前打保票。不要给八路军干事了,给八路军干事都是被杀的下场。你们不交人也可以,只要交出骑兵团埋藏的武器和伤病员也可以马上放人,这个事,想必大家伙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看我说的对不对,大家伙心里要仔细掂量掂量,别等太君发了脾气,你们才后悔,后悔就晚了。”
李金昌很自信,他觉得人们在刺刀下一定会害怕,尹杆子这样的‘八路军’不也被他吓得尿裤子吗?!自从杀了那十几个八路军,他名声远扬,不久便被调任这里当了大队长。癞皮狗长疔疮,走到哪儿臭到哪儿,时间不长,人们都知道他是个穿心烂冬瓜,坏透了。
时近中午,仍然没有一个人吭声,三谷一阵怪叫,两个年青的小个子日本兵便端着刺刀押出三个‘土八路’来,三个年青的小伙子不屈地昂起头来。三谷慢慢地抽出他的指挥刀,那带有四道血槽的槽印流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那刀鞘上镶嵌的一朵朵樱花已幻作一个个鬼脸在微笑着。为了天皇,为了大东亚圣战,支那人算什么东西,猪的狗的都不如。
他提刀近前,审视起前面第一个“八路疑犯”,嘴里咕噜道:“王特,你的知道?说了回家的干活。”这个小伙子瞪他一眼,一声不吭。三谷气急败坏,瞪起血红的眼珠,挥起洋刀吼道:“不说死啦死啦的。”仍然没有回音。三谷刀一划,一个弧形过去,一颗头颅立时滚下双肩,鲜红的热血喷涌而出,他的躯体慢慢倒在了地下,顿时群众一阵骚动。
转过身,三谷吉树想都没想,对着另外两个‘八路疑犯’又是一个接一个后心穿刺。
洋刀沾满了热血,他在水桶中涮来涮去,插回了带有樱花的刀鞘,手一挥又押上七个‘八路嫌疑’,七个日本兵端着刺刀一字排开,呀呀呀地怪叫着,顷刻间又倒下了七个热血儿郎。
紧接着,李金昌下令伪军把剩余的二十名‘土八路’排成六行,端正头颅要一行行开枪穿毙。未等敌人枪响,有一个瘦小的青年猛然挣脱了绳索,向柏树坟里曲曲折折地跑去,那蹦蹦跳跳的身影像一只小兔在穿行。大凌霄的群众都知道那是李大贵。
三谷一愣神,忙命令日伪乱枪扫射,李大贵大腿中弹扑在了草地上。两个伪军跑过去,用刺刀一阵乱挑。
小石在洞中又听到一阵沉闷的枪声,知道外面仍有鬼子在活动。他感到里面十分憋气,就朝前爬了一段,打算到前面透透风儿。时间不知过了过久,也不知鬼子走了没有,小石又饥又饿头脑发涨,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他很想爬出去,便再一次鼓足勇气,蠕动着双腿,一点一点朝前挪。到了洞口时,已是满天星斗,一团团的蚊子嗡嗡乱舞,燥热的空气中涌动着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儿,隐隐约约看到还有几个黑影在坟地里四处穿梭。莫非这就是“鬼”在活动,他浑身冒起冷汗来。他艰难地把枪端起来,仔细地注视这这几个‘鬼’影。那几个影子悄无声息,在这块草里摸摸,在那个坑里探探,不一会儿,几个身影比划着一齐朝这个大石碑聚拢过来。小石忙向后退,把头缩回了洞中。
几个黑影蹲在石碑旁,一个人开口说话了:“四周都找遍了,只看见李大贵的尸体,其他什么都没有,小石可能被敌人捉走了。”这声音很熟,像是区长王特的声音。
另一个人说:“也有这种可能,可是听群众讲,敌人杀了人就走了,被杀的人群众都认识,没有小石,敌人是空手回去的,只拣了几份八路军的情报,并没有捕到一个八路军。”
又一个人说:“真不知小石跑到了哪里,是死是活真让人揪心,咱们还是朝东找吧,二人一组,分头再找,也许小石负了重伤,躲在了哪里,这一会儿正需要咱们去解救他呢。说什么也要找下去,我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的,死的,我都要,就这样吧,分头去找。”这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任县长,小石心头一热,两行热泪啪嗒啪嗒地滚下来,他急忙在洞里有气无力地喊道:“任县长,我在这里。”
七个黑影吓了一大跳,四下里就地一滚,滚出几丈远,几把枪一齐对准了声音处。
借着月光,仔细望望,明亮的月光下,石碑后面野草丛中什么也没有,大伙一阵沉思,难道是三十个被杀的群众阴魂不散,在向干部们喊冤叫屈。
停了一会儿,区长王特说:“刚才像是有个声音,大概是我的耳朵听错了吧。”
任县长说:“你听错了,难道我们都听错了,我怎么听着还耳熟呢。”他又厉声喝道:“包围他,不许撤,是人是鬼要弄清,咱们七个人,六把枪,他就是个鬼咱也不怕。”
草洞里,小石一边朝外蠕动一边有气无力地喊:“任县长,我是小石呀,别开枪,我是人,我还活着。”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人们纷纷探头看去,坟茔里果真钻出一个人来,县委老蔡和大家平端着枪朝他围拢过去,仔细一看还真是小石,魏竞星忙扑过去扶起他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大家都惊喜地望着他。小石头一歪,又差点晕过去。
任克俭把手一摆说:“什么也不要说了,竞星和蔡县委驾着小石先撤回去,王区长你们就负责把大贵兄弟埋了吧,要做个记号,家里人以后好认坟。”
又黑又矮的王特看看小石,点点头说:“那还用说,大贵也是我们的好兄弟。”
小石又一次侥幸逃过一劫,三十具群众的冤魂却永远沉睡在了辰时这绿草茵茵的黄土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