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洒长城（1—3）

　　1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尽头，许多人经常在生命即将结束时，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这实在是人生最大的遗憾。”紫雨说这话的时候，我正趴在电脑前敲打着我刚构思的一部长篇小说。我停下来，奇怪地盯着她，放开手中的键盘，伸手摸了摸紫雨的额头，笑了：“你没有发烧吧！好端端的忽然跟我说这个。”
　　紫雨微微一笑，递给我一杯冒着热气，散发着茉莉花清香的花茶，说：“刚才看到一部韩剧，太感人了。他们的爱太伟大了，太辛苦了，太罗蔓蒂克了……”
　　紫雨揉揉她已经发红的眼睛，一连说出三个“太”，还加上三个助词“了”。唉，女人就是女人，什么时候都是以感性为主，一部电视剧就让她感动成这样。都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个小傻瓜，竟然也会相信电视里的爱情？
　　我摇摇头，接过了她手中的茶杯，轻啜一口，淡淡的茉莉花香从舌尖开始蔓延，软软的，像一支流淌的音乐。
　　紫雨在我书桌对面坐下，望着我，微笑着，目光中满是殷切和关怀。
　　她说，她喜欢这样坐着，看着我敲打键盘的样子。
　　她说，只有在我写作的时候，表情才是最严肃的，脸崩得紧紧的，如履薄冰的样子，既庄重又肃穆，很有男子汉的风度。
　　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么西施眼里出什么？我问紫雨。
　　紫雨愣了，低头苦冥了一会儿，问，阿城，快告诉我，西施眼里出什么？
　　西施眼里？西施眼里当然出眼屎啊。我狡黠的一笑。
　　啊？！闻言，紫雨也笑了。
　　北京的夜本来是很冷的，但有紫雨在房间里，却是格外的温暖。
　　窗外，北风呼呼刮过，紫雨望着窗外，有些兴奋的叫道：“好像要下雪了！阿城！”
　　“也许吧！”我望着眼前这个娇媚可爱的小女人，微微一笑。
　　冬天了，当然会下雪啦，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有紫雨这个从南方小镇来的小女人，才会见怪多怪地大呼小叫。
　　北方的冬季，干燥而寒冷，而且还会下雪，很大很大的雪，漫天铺地的雪，气温零下N度，滴水成冰。这个从小一直生活在南方温室里的花朵，怎会知道北方冬季的严峻。
　　紫雨的眼光里闪动着某种异样的光芒，似是期待，又是兴奋，抑或还有些默默的憧憬，在屋内漂白的灯光下，变得异常的明媚，生动。
　　北京的冬天，每年都会下雪，而紫雨对雪似乎有着超乎异常的爱。这也难怪，久居江南小镇的她，冬天都是暖暖的，哪里见过雪花啊。紫雨望着窗外，很是激动，像是特别渴望一场大雪。
　　她说，她喜欢那一片一片由天而降的雪花，晶莹通透，似九天下凡的精灵，在人间共舞。
　　“阿城，明天你可以陪我去长城上看雪吗？”紫雨回过头，眼巴巴地望着我，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显得格外的柔弱和无助。
　　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站起来，走到窗前，从背后轻轻地拥着紫雨，望着窗外低沉晕黑的天空，说：“好吧，如果今夜下雪了，明天我带你去长城上赏雪。”
　　“真的？”紫雨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在我的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娇怯地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笑了。转身回房间里搬出取暖器，插上电源，冲我温柔地一笑，说：“天冷了，不要写得太晚。阿城，晚安！”
　　
　　2
　　
　　紫雨睡了。
　　她就是睡觉的时候，也甜甜地笑着，像一个未经风霜的孩子，永远沉浸在自己甜美的梦里。
　　我重回到电脑边，开始我的夜猫生涯。
　　我在赶写一部小说，如果顺利的话，周末就能完稿，交了稿，有了稿费，就可以带紫雨去看雪中的长城了。紫雨该多么的兴奋？这时候，紫雨翻了一个身，嘴里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QQ荜荜拨拨地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女性头像。
　　可以聊天吗？
　　没心情，没情绪，没感觉。最后，我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她拉到黑名单。我很闲，可我不喜欢这样无聊的聊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有什么好聊的？
　　紫雨又翻了一个身，突然尖叫一声。我飞奔过去，她在梦呓，轻蹙着眉头，撅着嘴，很不情愿的样子。
　　她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冰冷冰冷的，像墙壁一样惨白。这个孩子一般的女子，永远生活在一片迷茫的雾里，却又有缠绕不清的梦紧紧跟随。
　　回到电脑边，那个被拉到黑名单的陌生人，还顽固地自说自话：打扰你了？
　　你很忙吗？
　　通常，凌晨三点还在的男人，不是作家就是鸭。
　　如果是作家，我有素材可以提供给你。
　　如果是鸭，我可以包你一夜。
　　貌似要下雪的夜晚，姐寂寞了……
　　该死的QQ2008版本！一次拉黑还不够，还要从黑名单里拉掉，才能彻底删除。我决定马上就下一个2009版的，不过在下之前，我想和这个疯女人闲扯几句。反正，夜还长，路还远，写东西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况且，她说她有素材，她还说她可以包我一夜，这个疯女人，勾搭男人的水平太拙劣了。
　　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我说。
　　那边连着发了几个呲牙笑的表情过来，显然，她乐得不轻，有一种奸计得逞的感觉。当然，于我就是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我恼怒地问：很好笑么？
　　那边沉默了一阵，我想她是不是睡着了，或者去上厕所了。
　　一个无聊的夜，一个无聊的男人，一段无聊的对话。哎，还是乖乖的下载2009版本吧。
　　那边又响起了声音：不好笑，我们都是寂寞的人。
　　哥，视频一下吧。
　　鬼使神差，我竟然接了她的视频。
　　一个嘈杂的背景——她在网吧。
　　迷乱的音乐——她在放歌。
　　一张模糊的脸——她的头发很长。
　　哽咽的声音——她在哭。
　　我觉得我像是遇到了鬼。真的，这个看着像要下雪的夜晚，我的女朋友睡在我的小床上，我却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哭哭啼啼的疯女人视频。
　　我心烦意乱。我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像鬼一样的女人，虽然今天是外国人的鬼节，女人应该把握上帝给予的性别优势，好好打扮自己，让自己像花儿一样招展。我更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女人应该给人快乐，因为人世间已经太多痛苦，比如我就是一个需要拯救的痛苦男人。
　　女人抬起头，我看见她的眼睛很大，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却是那种带着点桃花般的妖娆，如果笑起来应该是很迷人的。
　　她说，我看不见你。
　　我呲牙：没视频。
　　我确实没视频。因为我是一个很丑的男人，长得丑不是我的错，但我决定好好收藏我的丑，不让我的丑出去吓到别人，就是白天我也很少出门去吓人。这是一种境界，可惜一般人做不到。就我这样的丑男人，紫雨却爱得发狂，害怕我被人拐走。她说，丑男人有味道。丑男人有什么味道？呵呵，女人，总是这么不可理喻。
　　那你泡妹妹就不方便了。她收住哽咽，声音变得很妩媚：我刚和男朋友分手……
　　你那边好吵。
　　她笑了，声音很尖利：我在找热闹……随即声音又温暖起来：哥，我们是不是都是寂寞的人？你看，我在网吧找热闹……
　　我挂了视频。因为紫雨醒了，她的声音睡意绵绵：雪城……冷吗，来睡觉吧……
　　我说，我不困，我在写东西。
　　是的，我要写东西。这个奇怪的女人，见鬼去吧！
　　
　　3
　　
　　天亮了，居然是晴天。
　　圆圆的太阳毛茸茸地挂在天上，看起来像没睡醒。
　　紫雨扁着嘴，有点儿不开心，但她的不开心也是淡淡的，稍不留意就会放掉。她说：“以前北京9月底就会下雪，今年是怎么搞的？”
　　我说：“宝贝儿，别着急，老天爷怕冷着你，所以才迟迟不下雪的呢。紫雨，算我我欠你一个承诺，早晚在下雪后带你去看长城，好吗？”
　　紫雨这才笑起来。她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天真无邪的样子。然后，她走了，我送到门外，在她的脸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她满心欢喜地走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紫雨走了，房间陷入一种莫名的黑暗中，让人无法呼吸。
　　我坐到电脑边，继续构思我的小说。目前这部小说快结束了，而新的构思还没有形成，每到这个时候，是我最痛苦的时候。点燃一根烟，黑暗中看不见烟的形状，只感觉到一股亲人般熟悉的味道窜入我的耳鼻。
　　摸摸鼠标，电脑回到正常状态。一丝幽幽的光传过来，可以看见天花板上有一只壁虎，鬼头鬼脑地搜寻着什么。
　　这只壁虎，好像自从我搬家过来，它就一直在那里，在每个我送走紫雨的早晨鬼头鬼脑地出现在我的天花板上。有几天不见它了，后来居然看见它的身边多了一个同伴，但没几天它的伙伴又消失了。也许它在恋爱吧，恋爱是很容易分手的，呵呵。
　　电脑里，有了两个QQ版本，一个2008版本，一个2009版本。
　　白天我挂2008版的，这是一种习惯。虽然时代进步，证明2009版比2008先进许多，但习惯是一种病，而我已经病入膏肓。
　　晚上我挂2009版的，像上瘾的君子，总想知道那个女人有没有继续“骚扰”我。她现在心情如何，是不是还会到网吧找热闹？有没有给我留言，说，哥，你是鸭子还是作家，是作家我给你素材，是鸭子我包你一夜……
　　当然，我渴望的是她能给我素材，我天天构思这些故事，很少接触外人，已经有点坐困愁城了。
　　但她始终没有再出现，自那个万圣节的夜晚之后。她像影子一样凭空出现，又像影子一样凭空消失，来得诡异，消失得也莫名。
　　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在陌生人里找到她的QQ，叫茉莉，是一个好听的名字，空间进不去，能看到她乌发如云的头像照片，可是照片太小了，我曾用放大镜看过，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她的资料上写着27岁，来自火星。
　　27岁，和紫雨一般大，不远不近、不前不后、刚刚合适的年龄，也许你可以和她谈情说爱甚至上床，也可以和她指点江山大评时事，她不会纠缠你，不会给你无微不至的关爱让你喘不过气。
　　但我和紫雨不能。紫雨美，美得如梦似幻；紫雨纯，纯得不似人间凡俗；紫雨却又恋我太深，她的爱犹如菟丝花，细细密密地将我缠着。
　　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让紫雨这样深深的爱着，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而且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紫雨是我的宝贝儿，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写东西，赚很多很多的稿费，然后带她去做心脏病手术，这样，紫雨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工作，然后和我结婚、生一堆孩子，共享天伦之乐……
　　算了吧，不想了。
　　给这个故事写一个美好的结局：阿东和安息结婚了，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