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心中疑惑

　　兰花越喝那些红糖水心中就越难受。她心想真是邪门。过去受伤只要一喝红糖水就好了，可是这回是怎么回事？越喝越难受，好像心脏都要被人扯出来，真是要命。
　　没奈何，兰花只得请郎中来瞧病，不看则已，一看，把林浩涛和兰花都吓了一跳。郎中说兰花怀孕了。
　　这怎么要得？肯定不行！喝了这么多散血的红糖水，说不定那胎儿早在了畸型。
　　可是兰花又实在还想要孩子。看别人家，一站就是一排，就像竹笋似的，别提多惹火了。现在家里又有了吃的。
　　要是还能生得个儿子……兰花这样想着，憧憬浮上心头。
　　“老天爷，再给我个儿子吧！求求你了！”兰花心里有了新的希望，日子也就过得活泛起来。林浩涛也惊喜莫名，赶紧的叫妻子莫再喝红糖水了，买回猪肚猪脚什么的，拼命地叫兰花补身子。
　　还好，肚子里那块血肉安然。
　　林浩涛莫名其妙地觉得，兰花的肚子里一定是个男孩。因为家里仅一个磊生，这让林浩涛老是觉得儿子太孤单了，现在好了，兰花又有了喜。家里也有饭吃了，林浩涛对兰花也重视起来，不让她下田种地，更不用上山砍柴下地打猪草，所有家务活，都是他包了。
　　说也奇怪，小家伙一上在兰花的肚子里安静地成长，可是一到七个多月，就再也呆不住了，拼命地要出来。兰花怀孕才七个月，一个初春的日子，她终于怀着喜悦和盼望临盆。
　　初春的日子，太阳暖暖的照耀着。兰花生下了一个小老鼠似的婴儿。
　　林浩涛忙忙地接着，可是不到一刻脸色就由晴转阴。脸上有说不出的也掩饰不住的失望神色。
　　“是个女儿。”兰花一看林浩涛的样子，心里也格登一下。
　　林浩涛重男轻女的旧病一下子复发。不但对兰花的情况不闻不问，对小女儿不理不睬。
　　眼看着兰花一天比一天老，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也指望不了她再生儿子，眼前也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个连儿还是疯疯颠颠的，不由得倍感膝前冷落。
　　兰花知道林浩涛不喜欢女儿。她生下一个女儿，当然更不敢在林浩涛面前得瑟什么。她没有什么文化，不知道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她想自己叫兰花，那么女儿就叫兰儿吧。就这样，兰儿成了最小的女儿的名字。
　　按照兰花的想法，她不巴望女儿将来成什么大才，自古以来女子无才就是德。她只盼望她长大了能顺顺利利嫁个疼她的老公，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兰花为小女儿又算了一张八字。
　　八字先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新手，而且眼睛没有瞎，这在当时是很不受人待见的一种人。可是兰花却敬他如神明。这八字先生戴着一幅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翻了半天才翻到兰儿的生辰八字对应的说法。
　　他大约知道兰花不识字，所以手就在书上乱指一气说：
　　“呵呵，你女儿的八字好嘛！文星挂了角，不要打赤脚；官星闪闪亮，一生富贵样。好好带着这个女儿，将来怕是有些靠望！”
　　八字先生的话，一下子燃起了兰花对女儿的希望之火。
　　兰花将八字先生说的话讲给林浩涛听，希望林浩涛以后也像对磊生一样对兰儿。
　　林浩涛鼻子里哼了一声，骂道：
　　“你这个蠢女人！说你蠢你还真不要不服气！女人去哪里当官？去黄土县啊？真是女子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好好教她吧，只不要惹事就好，还盼她当官呢，少犯这个蠢！”
　　兰花看着林浩涛，就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冷水，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看着眼前的女儿，想起过去被丢进尿桶里的女儿，心想，说不定这个女儿也怕活不成吧，爸爸又不喜欢，根子又不强壮。一种近乎绝望的想法抓住了兰花的心。
　　一转眼，兰儿就长到了六岁。出乎兰花的意料，她居然没病没灾，长得结结实实。
　　这一年，她的哥哥磊生要到省城读书去了。磊生终于给死气沉沉的林浩涛家的生活带来了一点明亮的色彩。自从生下兰儿，林浩涛那因解放而笑起来的脸，又被蒙上了阴云，磊生被省城学校录取的消息到来的时候，他站在自家门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笑了。
　　儿子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第一次，林浩涛脸上现出慈祥的容颜。
　　不过，被这种欣喜弄得醉乎乎的，不是磊生，更不是林浩涛，而是六岁的兰儿。
　　“哥哥，给我看看！”兰儿娇声地要求。
　　“嗯，给！”磊生高兴地将录取通知书给兰儿看。
　　“不许看！小孩子瞎看什么？弄脏了可不得了！”林浩涛不高兴地瞪着兰儿。
　　兰儿伸出的手就吓得一哆嗦，缩了回来。兰儿低着头，眼睛不住偷偷地翻林浩涛，她不喜欢爸爸，他经常摆出一副吓人的脸孔。
　　“妈妈，爸爸为什么不许我看哥哥的发取通知书啊？”兰儿跑到兰花面前，抽噎着问。
　　“你是小孩子，不看就不看。”兰花看看林浩涛。
　　“给，妹妹不哭，看看不要紧的！”磊生追进来让兰儿看通知书。
　　“不看！以后我自己也有！”兰儿赌气地。
　　“女孩子家家，脾气还真大。”磊生大度地笑笑。
　　“女的怎么啦？我就是要发脾气！”兰儿对哥哥蛮横地说。
　　“女的就是女的!还想翻天不成？”林浩涛的声音从厅屋里响进厨房：“你也六岁了，要学点做女子人的规矩。不许看的东西争着看什么？哥哥是男人，可不许你这么对他说话！”
　　“我就要这样说话！我就要！”兰儿红着眼睛对着林浩涛吼，她觉得爸爸太不讲理了。
　　“啪”的一声，兰儿脸上挨了林浩涛一巴掌。
　　兰儿捂着自己的脸，她不哭，眼睛盯着林浩涛，倔强地说：“你只对哥哥好，我知道，
　　你对妈妈和姐姐都不好！哼，将来我也能拿到哥哥那样的东西！”兰儿的眼珠子这个时候毫不掩饰地对着林浩涛翻了几下。
　　“反了你了！”林浩涛气得拿起门角落里的一根竹子就要抽兰儿。
　　“兰儿是小人儿，你不要生气！”兰花忙拦住林浩涛。
　　林浩涛的手抖动着，看磊生在恳求地看着自己，就把竹子往地上一掼：“你教得好！都是你这婆娘把她惯成这样子的！以后你看吧，有你哭的时候！”
　　林磊生很快就到省城读书去了。家里就林浩涛一个男人。他看着什么都感到别扭，动不动就丢东西出气。不过，他算是忍耐着，没有打兰儿。不是他不想打，而是他想起了那些被他丢进尿桶的女儿，还有兰花和他讲的兰儿的八字的事情，他怕种多了苦瓜子，以后要遭报应。
　　兰儿可不管这些，她和林浩涛顶牛越来越凶，只要林浩涛对她和妈妈没道理，她就握紧小拳头，随时准备拼命的样子。
　　操他娘老子！这妹子的脾气真叫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天上派来讨债的？想起上天的报应，林浩涛真有些怕。
　　兰儿特别羡慕哥哥。自从磊生到省城读书去后，村子里的人们一提起他的名字就翘大拇指：“还是林浩涛养了一个好崽！这小子真有出息！”
　　兰儿还不知道什么是出息，但她隐隐地感到，一个有出息的人，别人才不会欺负。
　　兰儿也很爱己的姐姐连儿，可是她不明白，姐姐都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呢？每天还得妈梳头发，成天疯疯颠颠的，连饭都不好好吃，比自己这样的小人儿都不懂事。
　　“妈妈，姐姐是个大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呀？”兰儿不住问兰花。
　　兰花就掉泪。
　　“兰儿呀，现在哥哥出去读书去了，家里就只有指望你来帮妈妈。你不要看着你姐姐，她是个病人，知道吗？”
　　“姐姐好好的人怎么会是病人呀？”兰迷惑不解。
　　“兰呀！姐姐是为了这个家才变成这样的。我们家最苦的人就是你姐姐了。”兰花触动了伤心事，泪落如雨。
　　“妈妈，姐姐吃了饭什么都不干，她怎么会是最苦的人呢？”兰儿下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兰花有些顺恼，就说你去扫地吧，别来烦我。
　　“妈妈，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去扫地！”兰儿非要知道不可。
　　兰花没有办法，只得揩了揩手，坐下来，揽过兰儿，将莲儿的遭遇讲给兰儿听。
　　兰儿最不爱哭。挨爸爸的打也没哭过。不过这一次，她哭得非常伤心。
　　兰花默默地坐下来不声不响，想着往事流泪。兰儿拿来扫帚，一边扫地，一边用扫帚狠狠地抽着地面，骂道：“打死你！打死你！”
　　“兰呀，你是妈妈的好女儿，妈妈将来就指望你了。你要为妈妈争气呀1”兰花长长地叹息。
　　“妈妈，怎样才能争气呀？”兰儿停下手里的活，仰着脸问。
　　“妈妈也不知道。男人是读了书才能有出息。女人不知道怎样才能有出息，只能你自己去想了。”兰花实在没有什么招数可以教兰儿。
　　“妈妈，那我可不可以去读书呀？”兰儿天真地看着兰花。
　　“这？”兰儿被问住了。
　　“为什么哥哥可以读书，我和姐姐就不可以读？”兰儿不甘心。
　　“国为你和姐姐是女的。”
　　“为什么女的就不可以读书？”
　　“……”兰花对兰儿步步紧逼的问话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