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病妇寻爱女，娇儿变遗孤

　　 温素玉院长正在接待两位普通而特别的客人，一脸病态的中年妇女和一脸愁容的男人，他们眼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男人哽咽地恳求道：“院长，我知道当年是我们不对，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现在，孩子他妈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她就想见见我们的孩子，看她长得多大了，长什么样子，只是想了了这个心愿，院长，求你了，告诉我，怎么才能看到我们的女儿吗？”
　　又一个来寻亲的！早干嘛去了？躲在门后的倪珊看到这一幕，愤愤不平地想着，这样的情景，她偶尔陪父母来时见过，她很是怨恨把自己孩子抛弃的父母，这么不负责任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她庆幸自己有完整的家庭，有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尽管他们限制过自己的选择自由，但她现在理解了，父母都是因为爱她才拒绝的，她突然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温院长叹了口气道：“唉，你们也知道，自从你们将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遗弃到孤儿院，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九年了，我们孤儿院也不知道你的孩子是谁，被谁认领了，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
　　“不，温院长，我记得当时是你将孩子捡起抱起来，后来我也经常偷偷来孤儿院里看，都是你亲自带着她，直到她会走路，你才放心地交给护幼师护理，你不可能不知道啊。”
　　原来这孩子和院长这么亲，竟然是院长奶奶亲自带大的，十九年，现在也该和自己差不多大了，倪珊心想，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个孩子，说不定可以做一对好姐妹呢。
　　“我真的帮不了你，你们请回吧！”
　　温院长似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一旁偷看的倪珊也看出了院长言语间隐藏着什么。
　　“不，院长，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我还记得你因为孩子不足月，只有三斤多，你还叫她珊珊！”
　　珊珊？和我同名。真巧！倪珊正想着。路过走廊的一位护幼师和她打招呼：“珊珊，站门口干嘛呢？怎么不进去看奶奶？”
　　“珊珊？我们的珊珊！”男人听见门外的声音，忙奔出来，看到倪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珊珊，真是我们的珊珊，你看到了吗？巧卉，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都那么漂亮！”
　　那个叫巧卉的病态女人惊乱中从坐着的凳子上跌落在地，她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艰难地爬起来，同男人一道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是，是很像我，你一定是我的珊珊！”
　　倪珊被中年男女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见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你们有病吧，干嘛看着我？”
　　“是的，我们是有病，如果不是有病，也不会来找你，影响你的正常生活。”男人激动地说。
　　倪珊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在心里过滤着一些信息：我叫珊珊，我和孤儿院院长很亲，爸妈每年都带我来看望孤儿，我对七岁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当她脑子里搜寻到这些相关信息后，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道我真是他们的孩子？
　　“不可能，你们胡说，我有爸妈，这绝对不可能！”倪珊冲着这对中年男女大叫到，一股抑制不住的痛苦撞击着她的内心，她不敢接受眼前的现实， 飞速地转身冲下楼，抹着满眼的泪水跑出了孤儿院办公楼。
　　邹帅带着从市里买来的热面包，来到“馨宁”孤儿院，刚进大门，被迎面而来的倪珊侧身撞上，将热面包打翻在地，他隐约看见倪珊是哭着跑出来的，她想追上倪珊，却已经追不上了。云翔和筱翊正牵着可可的手，走出“馨宁”楼。邹帅料定是云翔和筱翊的恩爱言行刺激了倪珊，也便没有多想。幸而面包有皮袋包着，他捡起面包，擦拭皮带上沾着的灰土。
　　“邹大帅，你怎么也在这儿，不会是怕云翔近水楼台，暗中保护你的倪大小姐吧？”筱翊和老朋友寒暄般调侃着说。
　　云翔也问道：“对呀，你怎么在这里？”
　　邹帅没工夫说自己的事情：“刚才倪珊哭着跑出去，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在她面前承认了？”
　　“承认了？”筱翊乍一听不知道什么意思，而后才明白，“你说我和云翔的关系，没有呀，她说去院长室找温奶奶说说话，我们等不了她，就准备先走了。”
　　“大帅，你没问倪珊发生什么事了？”云翔不解，也有点担心，他从未见倪珊在他面前哭过。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头也不回就跑开了。”邹帅心里有些发颤，“等等，你们说她去了院长室？”
　　“是啊！”
　　“糟了，说不定和我带来的两个人有关，他们就说去院长室找温院长。”
　　“那我们去院长室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翔回头看看筱翊。
　　筱翊领会云翔的意思，“你们去吧，我先带可可去广场等你！可可，我们先走吧。”
　　“爸爸再见，可可会等你哟！”可可胡乱地对着空空无人的方向说着。

　　当云翔和邹帅赶到院长办公室，温院长正和一对中年男女谈着他们的可可。云翔无意打断温院长与中年男女的对话，也希望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端倪。
　　“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的女儿知道了真相，你们觉得她好受吗？她过得了这道坎吗？你们把孩子送到这里，就是觉得自己养活不了孩子，怕毁了她的一生，希望她好好活着，现在你们的珊珊过得很好，她有一对非常爱他的爸妈，她过得很幸福，可你们这一相认，反而害了她，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
　　中年男女病态的脸上饱含歉疚：“我们只是想看看孩子，现在看到了，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们就放心了，死也无憾了，院长，我明白你不说也是为我们的孩子着想，我们保证，再也不来了，再也不会和女儿见面了。”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你们俩心愿也了了，就先回去吧。”
　　“谢谢你，温院长！也谢谢你了，小伙子！你们都是大好人！我们走了！”中年男女相互搀扶着，准备去“康尔”医院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云翔和邹帅目送两人离开办公室后，惊问道：“温院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珊珊真是他们的女儿？”
　　温院长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他们俩这么可怜，千里寻亲，又身患重病，恰巧又碰上珊珊，还没等我解释，他们就认上了，只能将错就错，也算了了这对苦命夫妻的一桩心愿。”
　　“那他们的珊珊——”
　　“他们俩的确在十九年前送来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就遗弃在孤儿院门口，还是我亲自捡来带的，因为当时只有三斤多，所以我就叫她珊珊，可是，你们也知道，不足月的孩子身子弱，我们孤儿院那些年条件也差，所以，根本没法养活这个孩子，可我又不忍心跟他们说出真相，所以就只能暂时委屈我们珊珊了，你们俩还是早点找到珊珊，免得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样我可怎么向倪主任交待呀！”
　　“原来是这样！”云翔和邹帅终于松了口气，“那我们分头去找，找到后相互告诉一声。”
　　云翔骑着车，走偏僻的小路，来到一个人工湖边，远远看见倪珊一个人坐在湖边哭泣。他相信倪珊不会做傻事，希望把安慰倪珊的机会留给邹帅，他忙打电话告诉邹帅赶紧过来，自己远远地盯着。邹帅赶来后，云翔放心地去往市心广场，找他的可可和可可的“妈妈”去了。
　　邹帅静静地走到倪珊身边坐下，等倪珊心情稍微平复一些，而后将温院长的话转告给她，倪珊终于破涕为笑：“我是不是很傻！”
　　“你还真有点！”邹帅很善于逗乐。邹帅把回来时遇到中年男女的整个故事告诉倪珊，倪珊努着嘴说：“原来你们都在为这个社会传递正能量，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做点什么？”
　　“你倪大小姐能做什么？”邹帅好奇地问。
　　“你带我去康尔医院，我想再见见他们！”
　　“你想去做他们的女儿？”
　　“被你说准了，云翔和筱翊姐可以去做临时父母，我也可以去做临时女儿呀！”
　　“这太好了，如果你真的扮演他们的女儿，说不定能让他们的病很快好起来。”
　　“那就走吧！”刚才还泄气的倪珊这会儿一身的豪气。
　　
　　 邹帅第一次骑单车载着倪珊，在一路和煦温暖的阳光下，像极了老电影《甜蜜蜜》中黎明带着舒淇时的情形，他真心希望到康尔医院的路能再远一点，让这浪漫气息存留更久一些。倪珊没有想太多，她稳稳地坐在车后，心里想着云翔，虽然做临时妈妈的愿望落空了，毕竟没有做妈妈的经验，失败也在情理之中，而说到扮演女儿，她是胸有成竹，她要向云翔证明，自己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也是有爱心，有作为的进步青年。
　　赶到医院时，邹帅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病房中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中年男人正收拾东西，准备带挈她重病的妻子离开医院。
　　“你是——你是珊珊！小伙子，你们这是——”中年男人似乎不相信还能见到女儿，女儿还能来医院看他们。
　　“爸，妈，女儿珊珊来看你们了！”倪珊装着女儿样，哭泣着扑向还在病床上的妇女。
　　妇女却像触电了一般，使出全身微弱的力气，甩开倪珊，惊慌道：“不，不是，我不是你妈妈！不是——”
　　倪珊极力掩饰着内心为表演而光荣的心情，表现出无比的懊悔：“妈妈，刚才在孤儿院，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没有和你们相认，我错了，你原谅我，妈！”
　　声嘶力竭的表演，让邹帅惊叹，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中年男人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见到女儿，他们已经满足了，他怕自己一旦承认，会给女儿心里永久地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对不起，是我们弄错了，我们想女儿心切，才错把你当成了我们的女儿，其实你不是，你看，你和这阿姨长得一点都不像。”
　　听着这个“爸爸”的话，倪珊也专注地打量着怀中的“妈妈”，从她一脸的灰暗、皱纹和病态上看，完全看不到自己漂亮的影子，倪珊像吃了颗定心丸，她想，自己是怎么了，连他们的话都信以为真，而口头上却表现出十分委屈状：“爸妈，你们别说了，温院长都告诉我了，你们放心，只要你们好好看病，让自己高兴起来，我永远是你们的珊珊。”
　　邹帅暗想，倪珊这么投入地演戏，真可以评个奥斯卡影后了。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相机，暗自里记录下病房中感人的点点滴滴。

　　云翔和筱翊带可可回到孤儿院，可可已经很困了，她早早地睡了个下午觉，二人才有独处的时间。
　　“倪珊还好吗？”筱翊问。
　　“只是有一点想不开，”云翔说，“有邹帅在，一定会逗她开心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珊珊为什么哭？”
　　“她在院长办公室遇到两个来寻亲的父母，他们错把倪珊当成了他们的女儿珊珊，院长也没有否定，结果她误会了。接受不了，就跑出去了。”
　　“这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珊珊是我们系主任和班主任的女儿，这你是知道的！院长只是想安慰那两个人罢了。”
　　“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筱翊自言自语，她知道珊珊和孤儿院有渊源，温院长和珊珊没有任何关系，却像亲祖孙一样亲，这些都是未解之谜。“那温院长怎么跟你们说的？”
　　“她让我们追上倪珊，告诉她事情的真相，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
　　“云翔，你觉得身世的秘密可以当做玩笑吗？难道温院长不怕珊珊承受不了而做傻事？”
　　也对！经筱翊的追问点拨，云翔也觉察到事情的蹊跷。“走，我们再去问问温院长。”
　　办公室里，温院长将档案室里取来的尘封档案拆开，仔细地看着档案袋中的一卷资料，眼睛湿润了，她把老花眼睛摘下，用旧手帕擦擦镜片，继续戴上。
　　“温院长，我们想知道，关于倪珊——”云翔唐突地闯入问道。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问的，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来不及保护珊珊，就被珊珊给撞上了。”
　　“这么说，倪珊真不是倪主任亲生的？她本来是你们孤儿院捡来的？”
　　“倪主任不是倪珊的亲生爸爸，上午来的中年夫妻才是她的亲生父母，他们也真的很可怜，那一年他们把刚出生不久的珊珊送来，在娃娃的夹袄里塞了一张纸条，说孩子的妈妈得了一种奇怪的传染病，需要很多钱治病，孩子又不足月，怕传给孩子，养不活孩子，才无奈地送到孤儿院来。上午他们又告诉我说，珊珊亲妈已经快不行了，只想见女儿最后一面，而珊珊爸这些年为了给妻子治病，没日没夜地工作和照顾妻子，也患上了重病。我也是不忍心，但我还是没有打算告诉他们珊珊的生活情况，可珊珊上午正好来找我，在这门口一家人遇到了，也许上天都在为他们的最后一面创造条件，我也就不好再骗他们了。我知道珊珊一定接受不了真相，所以让你去圆谎，说是为了安慰夫妇俩，她父母倒也明事理，已经答应不再见女儿了，不想影响女儿的正常生活。你们千万不能跟珊珊说出这个秘密。”
　　听闻倪珊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云翔和筱翊内心无比沉重。一直过着公主般生活的大小姐，竟然有着这么特别的身世，这样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发现自己的身世，又发现自己深爱的云翔却与自己的好姐姐文筱翊相爱着，她一定会崩溃的。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决定好好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
　　倪珊的身世已然如此凄迷，幸而有养父母倪主任夫妇的关心和照顾，得以健康成长，可是可可呢？她的一生怎么办？光靠周末临时家庭的温暖，能弥补小可可没有一个完整家庭所带来的心灵创伤吗？

　　云翔思考着这个问题，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可可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
　　“温院长，能给我们讲讲可可的身世吗？”
　　温院长耸耸眼镜片：“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可可是被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带来的，她很年轻，看着和文筱翊你一般大，她央求我一定要把孩子收下，我问她孩子的爸爸是谁，她始终不说，只说自己带不了，会害了孩子的，她给孩子留下一万块钱，并且告诉我们孩子小名叫可可，就走了，这一走，再也没有见她回来看过孩子。说来也怪，这孩子吃过一段时间母奶，我们给她配奶粉喝，她死活都不愿喝，就是一个劲哭，弄得孤儿院人手忙脚乱，为了可可，我们没少操心。可可哭了好几个月，才渐渐适应了孤儿院的生活，不哭了，也愿意和其他小朋友玩，可是，渐渐地，我们发现她经常走路撞墙，撞人，撞到床，行为异常，我们带她去医院看了看，才知道她因为哭的时间长了，揉眼过度，眼角膜受损，正在慢慢坏死。直到现在，就成了完全看不见的盲童。”
　　“温院长，可可妈妈是不是在校大学生？”
　　“你这一说，我倒有点印象，她清清秀秀的，应该是大学生！”
　　“你怎么知道？”云翔不解地问。
　　“我刚进大学，听我的师姐们提起过。这已经是我们川大鲜为人知的传说了，一位女大学生爱上一位年轻的教授，而后离奇失踪，最终在南川郊区殉情而死。”
　　“筱翊，你怎么搬出侦探小说来了？”
　　“我记得五年前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新闻里说她是自杀的，可我不知道这和可可有什么关系。”温院长说。
　　“那我们就当一回福尔摩斯，解开我们女儿可可的身世之谜，找到她的亲生父母，还可可一个完整的家。”
　　“首先必须要知道可可母亲的名字，我们到川大去找答案。”筱翊思路清晰，一语中的道。
　　
　　倪珊回到家里，心情大好，父母却为一整天联系不上她而焦急万分，直到见女儿回家，悬着的心才落下。“你这疯丫头，这一天都到哪去了？”
　　“我今天跟云翔和邹帅做好事去了！”倪珊搂着妈妈笑着回答。
　　倪妈妈心头一紧：“你背着我们又去当什么‘周末妈妈’了？”倪主任写字的笔也从手中滑落下来。
“比这更有意义！”倪珊神秘兮兮地挽着爸妈，“爸爸妈妈，我感觉自己好幸福，这辈子能成为你们的女儿，真好！”
　　这话很是令倪主任夫妇俩紧张：“难道女儿知道了什么？”
　　“女儿，跟妈说说，今天都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了？”倪妈妈焦急地问。
　　“那你们可得保证不生我气。”倪珊适时给自己打一针预防针。
　　“保证不生气！”
　　“我今天本来是打算不顾你们反对去做‘临时妈妈’的，可可不需要我了，我就去找院长奶奶，却看到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俩到孤儿院来寻他们的女儿珊珊，还错把我当成了——”
　　“寻亲！！”倪主任和倪妈妈脸色都白了，“他们寻到你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说过保证不生气的。”
　　“那你继续说，我们不生气就是了。”
　　“刚开始我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以为你们不是我亲爸亲妈了，我受不了，跑出去哭了，后来邹帅找到我，告诉我温奶奶只是为了安慰寻亲的两夫妻才那么说的，我就决定将错就错，去扮演他们的珊珊到医院里看望他们。希望他们早日康复。爸妈，你们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有爱心？”
　　 倪妈妈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倪主任也吓出一身冷汗。
　　“有爱心！有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