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真幸运两少遇佟会 假斯文二爷闹笑话
作品名称:元笛 作者:肖丰硕 发布时间:2014-08-20 22:02:43 字数:8245
这家翠红阁倒是没费劲儿就找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门前冷冷清清的,连一个人也没有,两扇大门关得紧紧的。两个人忐忑不安地趴在门缝儿往里窥视,见屋里黑乎乎的,非常安静,连一点声音也没有。正在纳闷儿,听旁边的侧门儿响了一声,接着出来个老妇人,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笑道:“你们是新来的对不对?这儿啊,上个月被官府查封了,生意都搬到对面儿那条街上去了……你们千万别吵吵,玩儿就眯着玩儿去,都是新来的河东姑娘,漂亮着呢,去就快去吧……”说完,转身便关上了门。
孙广复还想问她两句,但无论怎么敲门,她也不理。无奈,二人只好朝对面那条街走去。但是,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找见那翠红阁。向人问,谁也说出所以然来。正在发愁之际,忽然从胡同口转出个老妇人来。只见她头发梳得锃亮,脸上抹得喷香,衣服紧裹着身体,走路扭着屁股,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她凑到俩人跟前,小声道:“看你俩在这儿踅来踅去的,一定是来玩儿的对吧?这儿的姑娘好着呢,我保准儿你们满意,走吧,咱看看去……”说着,把他们拉进胡同里。
随她走了一段路,只见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民居,家家门前都挂着一盏粉红的灯笼,门里影影绰绰还有女子的身影,极像暗娼卖淫的地方。此时,两个人不觉心里打起了鼓,孙广复问:“老人家,我跟您打听一下,这儿是翠红阁吗?”老妇人道:“翠红阁早被查封了,可姑娘们都没走,都在呢,这不,全在这边了吗,你们玩儿只管放心玩儿去,管别的干啥?管他这个那个的呢!”说着使劲往里推他们,吓得二人死也不肯挪步儿。
就在这时,一个鸨儿模样的女人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道:“玩儿就大大方方玩儿去呗,还害臊啥?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头一回,对不对?没猜错吧?这个呀,没啥没关系,一会儿,姐姐找人好好教教你们,管保一教就会……”说着,哈哈大笑。孙广复施礼道:“这位姐姐,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来这儿,是想打听个人,问点事儿……”接着,把孙广学的体貌特征又说了一遍,“求您帮我问问,感谢您了!”
鸨儿见不是来玩儿的,马上收了笑容,道:“唉!我还以为来财神了呢,闹了半天是问事儿的,不过……也得给你们问问去呀!”说着,扭起身子到各院儿打听去了。她转了一趟回来,叹了口气道:“脚都累疼了,没有,没看见你们说的那人,他呀,八成儿是去别处了……你们……不如在这儿玩会儿得了……”说着,伸手拉他们。吓得二人转身就跑,逃出胡同了,还听鸨儿在后面喊:“回来呀,跑啥,我这儿姑娘们好着了……”
回到客栈,两个人沮丧透了,掌柜的也跟着着急。又过了不大会儿,分头下去的仆人全赶回来,纷纷报告说没找见二爷。这一来,把孙广复更愁得不轻,在屋里不停地打转,不知如何处置才好。这时,掌柜的出主意道:“实在没别的法儿,不如咱报官吧,让官府帮忙找找,或许更容易些……”孙广复停下脚步,眯眼想了想道:“要没别的招儿,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他轻叹一声,皱起了眉头,“只是咱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个认识的人儿,官差能好好伺候咱们?我看玄乎!那帮差爷只会索钱,做事哪个肯上心……也不知任上的老爷是谁,要能够得上就好了……可咱初来乍到的,上哪儿够人家去……”说到这儿,又急得转悠起来。
掌柜的也很为难,垂头丧气地说:“要在以前,我衙门里还认识几个人,还能帮上你们点儿忙,可现在完了……那知府叶志超是新调来的,手下差爷大部分也换了,我说话也不好使了……”听到叶志超三个字,杜胜杰不觉眼前一亮,问:“是从西京洛阳调来的叶志超吗?”“对呀,对呀,您认识他?”掌柜的睁大了眼睛。杜胜杰笑道:“听我父亲说,他们以前曾同过窗,只是从来没见过,不过……不过可以找他试一试……”此时,孙广复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抓住他肩膀道:“哈哈,杜兄,真有你的,你还不快点儿去找找他,让他帮着找二哥,把二哥找回来,咱好赶路啊!”杜胜杰安慰他道:“贤弟,你也别太着急了,事情解决总得有个过程,不如咱一块儿先找找那叶知府去,看他怎么说,也许他能帮上忙,总之,碰碰去吧,有啥办法儿……”“行!我们这就去!”说着,两个人离开客栈,心急火燎地朝城里走去。
但是,再进城就没清早那么顺利了,他们刚到城门口儿就被堵在了吊桥边。只见出城的和进城的挤了个一塌糊涂,有两辆车还发生了碰撞,两个车夫正在吵架打嘴仗,将城门口堵了一大半还多,直到官军过来把他们劝开,道路才通畅了些。不过,这俩车夫出了城仍在对骂,围了不少人看热闹。两个人无心看这个,进城后径直就打听着奔衙门这条街来了。但是,今天很不凑巧,恰好遇上官府休假,当他们赶到衙门口儿时,见大门紧紧关着,周围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无奈,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敲起门来。过了好一阵,才听门吱地一响,出来个身着皂衣、须发花白的老头儿,他硬声硬气地问:“你们是干啥的?不知今儿休假?有啥事儿明天再来吧!”只见他态度十分傲慢,杈着腰,瞅也不瞅前头,两只眼珠儿都快翻天上去了。
杜胜杰一揖到地,堆出笑脸来,毕恭毕敬地道:“打搅您了老人家,请问叶知府在吗?我乃叶大人昔日同窗杜文林之子,有事想求见大人!”老头儿听这话立刻温驯起来,脸上挂满笑,哈腰道:“呦,原来你们是找老爷的呀,今儿可真不凑巧,正赶上休假,他不在衙门,他也不在这儿住……你们……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从一上任,他就买下了府前街李家胡同的方宅,他在那儿住……要找,你们就去那儿找他吧!”说着,把二人领到街口,并指点路线,态度殷勤得不得了。
按照老头儿的指点,两个人很快找到了叶府。就见眼前这所宅院太漂亮了——那墙体是磨砖对缝的,各类雕刻是高人制成的,在朱漆彩画的门庭前是一对威武的石狮;目光投进院儿里,只见屋宇重重,竹木繁盛,非常的整洁,也非常的幽静。两个人走到石阶前,见仆人们正坐在长板凳上胡扯闲聊,便上前说明了来意。一个家人朝他俩上下打量了几眼,没好气地问:“你们是从那儿来的?我这一天尽跑道儿了,鞋底儿都快跑烂了……”孙广复明白他的意思,忙摸出块碎银道:“这个给您买双鞋穿吧,麻烦您快给我们通报一声儿!”接着,说了住址姓名等事。
这人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撇了撇嘴道:“这还差不来离儿……好吧,你们等着,我给你们说一声儿去!”说完,转身进了院儿里。台阶上那伙儿人仍继续说笑,也不搭理这两个。
过了约一顿饭的工夫,进去那家人回来了。只见他一脸的怒气,道:“我今儿不知咋这么晦气,遇上你俩了,你们让我说什么昔日的同窗杜……杜什么林……可老爷说根本没这回事儿,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多管闲事,你说晦气不……”他冲阶下一挥手道,“不是我不给你们报,是老爷说没这关系,你们走吧,快点儿走吧,走吧!”说完,又坐回原处胡扯去了。仆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此时,把杜胜杰尴尬得无地自容,脸臊得跟红布似的,好在有孙广复扶着,不然真不知如何离开那门口儿。两个人出了街口,不免发起愁来,孙广复道:“那姓叶的真不是东西,太没人味儿了……眼下咱又不认得谁,我看也只有一条路,公事公办去找官差了,不管咋说,他们也得帮着找找啊,要不可咋好?”这时杜胜杰也没了主意,两个人一商议又原路返回了衙门。
看门的老头儿离远望见他们,忙笑着迎上去搭话,当弄清楚叶知府不肯相认时,马上又变了脸,转身回到衙里,将大门插得死死的,任凭敲打只装聋作哑,再也不露面了。气得二人不停地在门外喊叫,但时间一长不免也泄了气。
这时,已近中午。孙广复道:“杜兄,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儿饭吧,吃饱了,再回来找他们也不迟,它个官府不管老百姓的事哪儿行啊,待会儿要再不开门,咱就给他踢开,好好和他们理论理论……”说着,拉起杜胜杰离开衙门,走到街对面,找了家饭馆坐下来。
两个人点了三笼蒸饺,两碗羊汤,一边吃一边聊着闲话。其间免不了发泄胸中的怨气,直把叶志超和看门老头儿骂了个稀巴烂。也是这声音大了点儿,不经意间传到雅间屋,惊动了一个人。这人非是别人,乃是在衙门里做事的一位差爷,姓佟名会,别人都叫他佟都头。原来这佟会今天休假无事,在家闷得慌,上午便和人赌钱去了。谁知手气特别好,不到半天赢了二十多两银子,心里一高兴就独自到饭馆喝酒来了。计划着吃完饭,下午再去赌。不成想酒喝得正酣的时候,听外面有人骂脏。其实,这佟会也不满意叶知府,自从上一任老爷调走,他便彻底掉到后娘手里了,只是仗着熟悉业务才继续留任,不然早被辞退了。但是从此香活儿甜活儿与他无缘,尽派他做费力费脑的事了。虽然卖命在前,好处却落得极少,因此他恨透了叶志超和新来的那帮亲随。
这时佟会有些喝高了,他晃荡着身子离开雅间,径直奔孙广复他们走去,问:“是你俩骂叶……叶知府?好……有胆子,佩服,佩服!”说着一抱拳。两个人听这话吓得不轻,站起身就要离开,谁知被佟会拦住了去路。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二位朋友,虽说咱初……初次见面,谁也不认识谁,但我一听你们骂那狗……狗官,就觉得解气……这样吧,今儿恕我冒昧,今天我请客,我敬二位一杯如何?”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有心不答应,却又怕惹恼了他,生出事端来,只好勉强点了头。
见对方答应了,佟会很高兴,道:“这就对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嘛……走,咱们喝酒去!”说着,硬把两人拉进雅间里。接着,喊来伙计重新点菜,把桌儿上摆得满满的。
虽说上了那么多美味佳肴,但二人谁也打不起精神来,更是吃不下,尽发愁眼前的事了。这佟会是个精明豪爽的汉子,也看出他们心里有事,便直言道:“二位贤……贤弟,今日我们能见面,也……也是有缘,不瞒两位说,我叫佟会,性佟的佟,相会、会面的会,是衙门里的捕头……今儿我看见二位,说实在的,我心里特别痛快,愿意和你们交个朋友,你们要是有啥为难的事,不妨跟我说,我会尽力帮助你们……”说着,冲他们一拱手,样子特别真诚。
此时,这俩正值举目无亲、找人不着之际,见有人主动相助,又如何不欢喜呢,于是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佟会听完不禁哈哈大笑,道:“咱们真是有缘,我当啥……啥大事,不就找个人吗?这是我的本行啊,我成天的不就是找人抓人吗……不是我吹牛,把事情交给我,不出一天半日的准出结果……所以这么点儿小事,你们就把心稳稳地放肚儿里吧,南京城就这么大点儿个地方,他这么个大活人丢不了……来来来,咱先不说这个,喝酒,喝酒,为我们的幸会干一杯!”两个人听这话,不禁喜从天降,顿时来了精神,举杯与佟会一饮而尽。接着,三个人一边饮酒一边攀谈,竟越说越投机,不觉间感情上又拉近了一步。很自然三个人又把叶志超大骂了一顿,直到解气为止。他们在这儿一直喝到日西,才相互搀扶着走出饭馆。当天,两个人没回客栈,而是由佟会安排住进了衙门的官舍里。看门的老头儿见有熟人领着进来,态度上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儿,不过俩人谁也没再理他。
这边,家里人都寻疯了,那么这位二爷孙广学到底去哪儿了呢?原来,那天客栈里人们都睡了以后,他便乘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房间,和值班的伙计一打听,趁着城门未关就奔翠云楼来了。这是个典型的酒色之徒,在宿州老家时就把烟花柳巷走遍了,是逢哪家妓馆过来新人,准少不了他去捧场,因此还得了个“及时雨”的绰号。其实孙广复早就知道他的毛病,为此哥儿俩头来还约法三章,虽然他口头儿上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但人要入了魔,哪还管得住自己,所以这时免不了又“旧病”复发了。
可是,这孙广学毕竟不是本地人,出门俩眼一摸黑,哪儿也不认识,再加上夜里街上到处黑咕隆咚的,虽然有人指点,仍分不清东西南北,只一味地误投误撞,后来便愣头愣脑地闯进了一所大宅院。那家的院子真大,里面点着无数灯笼火把,亮得跟白昼一般。有不少年青的男子围着一面水牌在议论什么,还不住地摇头晃脑,口里咕咕哝哝的。
孙广学也不问青红皂白,一侧身,便挤到了人前。这回他看清楚了,只见那水牌上写了许多对子的上联儿,好像在征下联儿,这帮人正在琢磨那一行行的句子。瞅见这,孙广学不免又上了酸气,平时他就爱假扮斯文、故弄风雅,常与人吟诗答对,这回又有展露“才华”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所以只略看了几眼便吵嚷着要答对。
旁边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瞅着他,还有的在暗自窃笑,但他没注意这些,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应对了。不久,从厅堂里走出个仆人,过来冲他施礼道:“这位公子,您要答对吗?”“对呀,这有啥?不是跟你吹牛,我三岁时对的都比这深……”他信口开河地胡吹着,全不见别人嘲笑的眼神。仆人没容他再吹下去,问:“您是哪里人氏?结过婚么?今年贵庚?”“你问这干啥?我宿州人,今年二十五,未婚!”他随口说道。
原来,孙广学在外边儿总爱往小里报岁数,常说自己未婚,尤其是逛妓院的时候。今天,他不自觉地又这样胡诌起来。那仆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认真地问:“你说的全是真的?要说假的,你可要小心了……”说到这儿,他没再问别的,一招手道,“那么,你跟我上堂吧,我先告诉你,对对子要先抽签,抽上哪组对哪组,实在对不出来也不许胡说,你听明白了吗?”这时孙广学光雇卖弄学问了,别的根本没多想,只含糊地答应一声就进了大厅。
只见眼前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地面擦得非常干净,摆放的家具全雕着精美的纹饰,北墙的正中挂着大幅的工笔牡丹图,两边配着对联;其他墙壁也挂了许多名人字画,显得书香气很重。此时,有几个年近七旬、须鬓花白的老者,正面容严肃地端坐在太师椅上,旁边还站着十几名丫鬟,每个人都不苟言笑、垂着手很规矩的一动不动。
你别说,这孙广学此时仍很淡定,上前给几位老者见过礼之后,便洋洋得意地问:“各位前辈,今儿让我对啥呀?要出,就给我出点儿难对的,浅显的没意思,不是我吹牛,我从两岁就学对对儿呢……”一位方脸老者打断他道:“那些无关的,就休讲了,公子请抽签吧,抽到几,你就答几……答的时候,千万别犹犹豫豫的没完没了!”说着,冲旁边递了一个眼色。有个身着绿色衣裙的丫鬟立刻手捧着铜罐走了过来,道:“请公子抽签吧,抽到几就念一声儿!”孙广学二话不说,伸手就抻出一只,大声道:“四,是四号签!”
方脸老者命丫鬟验看过之后,便从座儿旁翻出张纸笺来道:“公子这一签的题目并不难,共五副上联,望你仔细听清了……我说上联,你答下联,下面开始……头一联是:岭边树色含风冷!”孙广学这时早憋得不耐烦,见老者说出上联,马上对出了下联,道:“塘外蛙声带雨寒!”方脸老者捋着胡须微微一笑道:“对得比较工整,还说得过去!”这时,有人已将上下联记在了一旁的纸上。
方脸老者接着说:“龙怒卷风风卷浪!”孙广学想了想,嘿嘿一笑道:“狗嗔扑猫猫扑墙!”旁边的几位老者不断地摇头,讪笑太俗气了。逗得丫鬟们也跟着笑。而孙广学却不以为然。有人又将其记在纸上。
方脸老者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年青人不要耍着玩儿,下次要对些正经东西,我出第三联:有杏不言栗!”孙广学感到这个好对,脱口而出道:“有牛不说鸡!”一句话又把丫鬟们逗乐了。气得老者们不断摇头叹息。有人又将其记在纸上。
此时,方脸老者已看出这是个纨绔子弟,便不再提醒他,直接说出了下联儿:“檐下蜘蛛一腔丝意!”孙广学觉得这个很难,想了老大一会儿也答不出。方脸老者有些不耐烦,道:“不会答,你就下去吧,别在这儿耽误工夫了!”“别别别,别呀,我想起来了……”他脸憋得通红,赶忙对道,“堂前寡妇满腹鞋心!鞋子的鞋……”这句话把老者们都气乐了。在场的人又哄笑起来。有人又把这记在纸上。
方脸老者此时很生气,但仍忍着怒,说出了第五联:“风定花犹落!”孙广学想也没想就答道:“脚跛屁更香!”听这话,人们全乐了。笑得丫鬟们直不起腰来,不住地相互拍打。这时有人将纸笺递给了方脸老者。只见纸上写的是:
一岭上树色含风冷
塘外蛙声带雨寒
二龙怒卷风风卷浪
狗嗔扑猫猫扑墙
三有杏不言栗
有牛不说鸡
四檐下蜘蛛一腔丝意
堂前寡妇满腹鞋心
五风定花犹落
脚跛屁更香
这时方脸老者不禁大怒,气得手直哆嗦,断喝道:“来人,把这厮拿下,给我押官府去,看以后谁还敢捣乱……”听到吩咐,仆人们如狼似虎般冲上去,揪住孙广学就捆,不由分说便押了出去。这会儿,外面的人们都轰嚷动了,全笑得前仰后合的,有的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其实孙广学不知道,这方脸老者就是这院子的主人,姓杨名举字保一,乃是南京地面上最大的大财主。此人不光拥有良田千顷,那买卖铺户更是多得不计其数。可是,虽然他家私巨富,在社会上很有地位,也很受人尊敬,但有一条极不遂心,那便是家里人丁不兴旺——这杨举曾生过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只有次子勉勉强强活下来,其他的不是病死就是早亡,就连这次子也在二十岁成亲那年病故了,二儿媳生下女儿后也因失血过多撒手西去。从那儿以后,可苦了这老杨举,他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才把孙女拉扯大。
这孙女叫萍儿,今年十七岁了,长得模样儿一般,但非常有才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这老杨举看到萍儿的年龄已不小,很想给她定一门亲,但是为了不委屈孙女便提出不光要品貌好,还得有学问。这样就有人给他出点子,故意搜罗些难对的字句,让他以文择婿。杨举觉得有道理,便采纳了这个建议。说起来他这考场已设了一个多月了,每天都有不少年青人来碰运气,但是连一个过关斩将的也没有,不是品貌不行,就是才学不称,总是没有相中的。为此,老杨举很发愁。为了加快选拔进度,他特意将“考试”的时间延长到夜里二更,这样才惹出孙广学这档子事来。
自从闹出笑话,老杨举觉得很晦气,也很没面子,暗自把孙广学恨透了。虽然次日“考试”仍有很多人来,可老觉得有人在讥讽嘲笑,为此他一直都不开心。
这天下午,“考试”刚要开始,却见仆人走进来,说衙门里的佟都头来了。他赶忙说有请,并亲自接出了厅堂。
原来,杨举和佟会从老早就认识,说起来两个人的私交还不错,平时就是没事,这佟会也常来坐一坐、聊会儿天再走,杨举自然也常有事麻烦他,为此两个人相互都很尊重,很给对方面子。今天,佟会到这儿来可不是聊天的,他是做说客来了。因为他已查清孙广学是被杨举送进班房的,他要说服杨举放孙广学一马,好使孙广复他们能早一点离开这儿,去京城报到。
这会儿,杨举并不清楚他来干什么,仍像往常那样热情地陪着他喝茶寒暄,聊一些城里城外的闲话。但说来说去的,佟会便把话引入了正题,道:“我说杨兄啊,我今天来,可不是跟您拉家常来了,是有事想求你……”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杨举乐呵呵地道:“贤弟有事尽管吩咐,老夫照办就是了,是需钱还是需物,这都没问题,你说吧!”
佟会嘿嘿一笑道:“我不需钱,也不需物,只求你放过一个人!前天夜里你这儿不来了个对对儿的吗,他说了很多混账话,你一气之下,就把他送到官府去了……就是他……这个人呀,他呀……咋说呢……这也巧了,他呀,说起来还不是哪外人,是我表大爷的儿子,刚从宿州来的……从昨天他家就来人求我,你说我咋办?亲戚们的事推也推不得……可管,又怕伤了咱弟兄的感情,为这事可愁得我够戗!后来我一想,咱毕竟关系还不错,这么着就硬着头皮来了,我想求求老兄,能不能看在我的薄面上饶他这一回,说实在的,那是个屁也不是的人,咱也犯不上和他一般见识!你说呢?杨兄!”听这话,老杨举心里格噔一下子。他有心不答应,又磨不开这面子;可答应吧,又实在心里觉得别扭。他思之再三,拱手道:“这厮太混账了,气得我不轻,他到哪儿玩去不好,非要到这儿来搅局起哄,我只这一个孙女,招亲是个大事,你看让他给闹成啥样儿了,说起来就气……”佟会见他余怒未消,也假装咒骂那孙广学,直到看着对方气小些了,才继续说情。
杨举道:“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若把面子给了你,我的面子如何挽回?这……这总不能让人笑话我吧?要不……要不这样儿也行……你给我找个有文才的人来撑撑场面,也好让人说,我这儿不光来草包无赖,也有才高八斗的……他演完戏立马走人,到时候儿,我就往外放风儿,说这人虽然才学高,可我还是没看上……不这样儿,我的面子咋找得回来……”
听这话,佟会不由得暗自窃喜,心想:他要这么说,可就好办了,我这儿不有现成的太学生吗,那是多高的才学呀,对个对儿还是事儿?想到这儿,他立刻说:“老兄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主要是考虑面子,只要把面子找回来,立马就放人,对吧?要是这样儿,我一会儿就给你找两个人来,管保让你满意,不要说对个对儿,就是写篇大赋啥的都不成问题,不过……咱哥儿俩可得说好了,到时候你可别反悔……”“这是啥话?”杨举很不以为然,拍着胸脯道,“你老兄啥时说话不算话来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说,我能跟你打赖?”“行行行,我信老兄的话,只要你肯饶了那厮就行,那么的,我一会儿就把能人给你领来……”“行啊,你啥时候领来都行,不在乎今天明天!”见话已说到这份儿上,佟会再没心思在这儿待下去,于是立刻告辞回了衙门。送走了客人,杨举又和几个老学究商量起“考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