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孙保棠巡查扬州府王通判探试朱润卿
作品名称:元笛 作者:肖丰硕 发布时间:2014-07-21 22:56:39 字数:8811
黄有鹏从江上回来,精神仍是很恍惚。满脑子都是月娥的影子,以及她那美妙的笛声。搅得他茶饭不思,整日在屋里发愣发呆。一连几日都这样,弄得家人们很是纳闷,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于是就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黄百万。
这黄公子性格一向开朗,平时除了读书会友,稍有空闲就会去给父母请安,并和他们聊聊天,是个很孝顺的人。但从中元节以后,一连几天都没见他影子,黄百万也觉得有些蹊跷;现在又听了家人的汇报,由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十分忐忑,便令人去找黄有鹏,打算一问究竟。
今天,当黄有鹏一进屋,黄百万便觉得不对头。因为才几日不见,他脸上就瘦了许多,双眼红红的,并且布满了血丝。精神很萎靡,讲起话来也心不在焉,与平时判若两人。正当黄百万准备仔细盘问时,有家人进来说,大姑奶奶来了。时候不大,就见珠帘一动,黄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分别都见过礼之后,黄氏道:“鹏儿也在这儿,可正好呢,不然还得让人去找他!”她一转脸对黄百万道,“先前说的那档子事儿,我看呀,也该和他透透气儿了!”
黄百万打了个哈嚏,搓搓手道:“文举咋说的?人家那头儿到底有点意思没有啊?”黄氏用眼角撩了兄弟一下,笑眯眯地说:“有,还太有呢!人家老爷夫人都喜欢得不得了,我看呀,这事儿只要去提,十有八九就板儿上钉钉了!”黄百万听这话,当即就兴奋起来,忙问:“那,他姐夫提亲了没有?”黄氏道:“还没呢,只是从侧面观察了一下儿……”黄百万见她这么说,马上又泄了气,道:“又没去提亲,你咋知道人家到底咋想的,咱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你这话只能算估计!”黄氏笑道:“我跟朱夫人聊过了,她对咱鹏儿夸得不得了,再加上他姐夫探来的信儿,还说明不了情况儿?”黄百万坐下品了口茶,捋着胡须想了想道:“那依你,下一步该咋办哪?”黄氏看了兄弟一眼道:“这不,鹏儿也在这儿,这回咱把话挑明了,不就行了吗,如果谁也没意见,就让文举去提呗,这有啥?”
他们俩一问一答的,弄得黄有鹏如坠雾中一般,便问:“你们说啥呢,我咋一句也听不懂呢,给谁提啥呀?”黄氏冲他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提啥?我们正说你呢,我和爹正张罗着给你保媒说亲呢!那人,你也见过了,就是朱知府的千金月娥姑娘,今儿你也说说,看看愿意还是不愿意,要是不反对,我回去就让你姐夫抓空儿说媒去……”
黄有鹏做梦也没想到,姐姐会说出这么番话来,由于没一点儿心理准备,当时便慌了手脚,脸也红到了耳根,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氏笑道:“你看看你,咋还害臊呢,都大小伙子了,娶个亲再正常不过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她进一步劝导说,“我跟你说,这月娥呢,人可好了,不光书读的不比你少,还特别知礼呢,那针线啥的更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咱家要是能娶这么个媳妇,那才是黄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呢!”
此时,黄百万见儿子老不言语,耐不住性子问:“你姐跟你说半天了,你是愿意呀?还是不愿意呀?今儿在这儿说明白喽,虽说啥都父母做主,可也不能屈着你呀!”
听着这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叨,黄有鹏不免有些晕头。他千想万想,做梦都没想到,早有人给他张罗婚事。而且巧的是,所提对象正是自己心仪的女子,还是自己这几天一直魂萦梦绕的那一位。此刻,他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全身的血都奔了头部,脸涨得更红了。由于过度兴奋,那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
见兄弟这样子,黄氏笑得更开心了,道:“你看看,咋这样呢?咋跟姑娘似的,往日的干练哪儿去了?看你这样儿,也不用问你了!我也看出你的意思来了,早就看上人家了,是不是啊?这有啥难为情的……既是你和爹都同意,我这儿就好说了,回去就告诉你姐夫提去……”
黄百万还是头一次见儿子如此木讷,着急地骂道:“混帐东西,你咋不吱声呢,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痛快一点!”这一骂,黄有鹏才猛地回过神儿来,一揖到地说:“婚事,历来都是父母作主,既是爹和姐姐如此说,那你们看着办就是了,我有何话说……”黄氏道:“今儿,既是话都说明白了,也都愿意这门亲事!那我看,事不宜迟,咱们说好了,就下个定,把婚先订了……至于何时成亲么……那就从长计议吧,你们看这样儿行不行?”
黄百万高兴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黄有鹏深施一礼道:“一切全听姐姐的,全靠姐姐、姐夫费心了……”黄氏逗他道:“鹏儿,要是说成了,娶个好媳妇,你如何谢我?”黄有鹏笑道:“若是成了,我为姐姐打一副一斤重的金镯子……”“那还不把我胳膊压坏了!”黄氏笑道,“你呀,我看多给我买几只猪脚就行了,怎么的也补补脚力呀,另外呢,还得给我多买几双鞋子,来来回回地跑腿儿,不费鞋吗?”“行,到时候不光给你买,还得给我姐夫买!”黄有鹏道,“给你们呀,每人买上一车鞋子,让你们一辈子也穿不完,再给你们每人送一车猪脚去,让你们天天顿顿吃!”说到这儿,三个人全乐了。接下来,他们又谈起了定亲的事。什么纳采啦,问名啦,纳吉啦,纳征啦……爷儿三个一直讨论了一个多时辰。黄氏吃过了午饭以后就回去了。
送走了姐姐,黄有鹏和父亲又待了一会儿。后来见大管家吴谦来谈生意上的事,便告辞出来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住的地方,位于黄府的后花园尽头,是一所十分幽静的小院落。有上房三间,厢房六间,书房两间和门房一间。院子里左右摆放着一对大号的莲花缸。此时花开得正盛,只要一进院儿,就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另外,墙角还种了许多凤尾竹,书房窗前还栽了两棵桂花树。
黄有鹏有两个贴身的仆人,他们就住在东厢房里。平时的工作就是洒扫屋里屋外,清洁庭院。再有就是负责少主人的饮食。一般而言,他们全是自己开伙。间或的,也到外面吃去,但这种情况不多。在主人外出时,常有一个做跟班,另一个则留下看家。
今天,当黄有鹏走进卧房时,仆人立刻端来热水,伺候着洗了手脸。接着,他看了会儿书,习了会儿字,又抚了几曲琴,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下来。仆人们端来晚饭,他吃了几口,便把两个人打发出去了。
这会儿,黄有鹏的心情已非昨日,从听到姐姐要去提亲直到现在,他的心里都异常兴奋。这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对男女之事有着非同寻常的敏感和渴望,而当下眼瞅着和心仪的姑娘的婚事马上就会梦想成真,那心境是可想而知的。这时,他真是看天天也美,看地地也美,看哪儿哪儿都美,简直驻进了天堂一般。他的思绪也像插上了翅膀,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想像自己和月娥成了亲,婚后是如何的幸福,如何的如胶似漆,如何的甜甜蜜蜜;一会儿,又想像着两人生了无数孩子,一个个都在喊爹爹、叫妈妈;自己怎么幸福地和他们玩耍,怎么的教他们读书写字;甚至想到了他们的成年……
在他一切的想像当中,唯一使他念念不忘的,便是月娥吹奏笛曲时,那天仙般姣美的神态。她和在金山寺里梦见的那女子是如此的相像,难道这是一种巧合?还是谁鬼使神差般的刻意布置?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思来想去的,渐渐的,也分不清是梦还是醒,是在天堂,还是人间了。还有那绕耳不绝的笛声,时而近,时而远,时而远,时而近,时时冲击着他的神经。那天籁之音,令他痴迷,令他陶醉,令他苦苦地追寻……不住地追寻……
后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挑亮灯烛,铺开纸笺,写下了以下诗句:
上天入地兮苦求寻,
彼居仙阙兮飘彩裙。
流波潋滟兮竞日月,
貌若芙蓉兮谁与伦。
笛如天籁兮知彼音,
且贤且淑兮知彼人。
且柔且德兮知彼心,
吾之思念兮谓谁云。
且说扬州知府朱润卿,这日正在衙门前堂处理公务,尽了将退堂之际,有皂吏飞也似地跑到堂上。只见他气喘吁吁的,由于着急脸涨得通红。一时语塞,半句话也讲不出,只把份公文举过头顶。朱知府扫了他一眼道:“有何事如此慌张,莫急!喘匀些再说不迟!”有人把公文递上来,朱润卿随手放在案边。那皂吏喘了好一会子,才稳住了心神,禀道:“老爷,小人刚才得到的消息,京里派了淮南东路安抚使孙保棠孙大人来我州巡查,人马仪仗已近北门,要我们去出迎呢!”“啊?”朱润卿吃了一惊,忙率众人离开衙门,心急火燎地奔了北门。
按照惯例,安抚使巡视所辖各州,事先要有通报,届时各州各县按仪规接待。像如此突然的举动,实属罕见,所以朱知府今日一边赶路,一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犯了何错,更不知是福是祸。
当这帮人抵达北门时,还没落轿,又有皂吏禀报,说孙大人已经进了城了,要朱润卿明日一早在衙门前迎候。朱大人听这话更是如坠雾中,也猜不透那孙大人演的是哪一出。无奈,他只好满腹狐疑地回衙。
原来,这朱润卿虽入仕多年,却为官清正,从不走偏门、拍马屁,干那曲意奉迎之事。因此,他连孙保棠祖籍在扬州的事也不知晓。若是别人那还了得吗,不把孙家门槛踏破才怪呢,那过年过节以各种借口、诸多理由、送去的银两就更不用说了。可是他倒好,连顶头上司的这点私事也不清楚,更不用说银子了。朱润卿的手下全都知道这回事,但见朱老爷这等清廉,一些人有心提醒他,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所以这孙保棠虽坐拥丰富的地利资源,却没有得着任何扬州地面上的好处,他私下里自然是不满和怨恨。只是顾虑到皇上对朱润卿特别赏识,才故意装聋作哑,不敢造次行事。曾经有两回,他抓住过失,参奏过朱润卿。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皇上不仅未怪罪,反而借别的因由赏了朱润卿许多银两和绸缎。这样,他更是不明就里,反而害怕起朱润卿来。因此这两年,他从未找过半点麻烦。不仅如此,他还叮嘱家人言行低调,谨慎行事,切勿惹着朱润卿,以免他背后在皇上那里拨弄是非。这样一来,反倒成了他怕朱润卿了。世间的事,就是这般奇妙。今天,孙保棠本想等朱润卿来,一起去府衙先处理公事,待了却公务之后再回去看望老太爷。但是没料到,他刚近北门便接着家里仆人的口信,说老太爷病了。他心里一急,留下个传话儿的官差,就急火火奔老家去了。
朱润卿哪里知道这原委,他回衙后,首先派人去询问孙保棠去了哪里,看馆驿里是否有人。下去的人转了一圈儿回来,不敢隐瞒,只得如实禀告,他这才恍然大悟。
第二天一大早,朱知府便领着众人在衙前迎候。卯时刚过,就见孙保棠的仪仗走了过来。那真是锣声响亮,旗帜鲜明。一排排,一队队的皂吏,手中持牌持棍,个个扬眉挺胸,威风十足。等队伍分开,孙老爷下轿,朱知府忙率众人行礼:“下官朱润卿,领全衙职众给大人请安,请大人恕我等昨日失迎之罪!”孙保棠忙双手搀扶,道:“尔等何罪之有,怪只怪我临时有变,才使各位同僚空走一回,歉甚,歉甚!”说着冲大家一抱拳,并示意大家平身。众人纷纷站起,垂手低头陪待在一旁。
朱润卿和孙保棠又寒暄了一阵,说了一些互相客气的套话,接着便一同走进衙门。在大堂上,朱润卿让孙保棠坐了正位,自己则在一旁陪侍。
这孙保棠年龄不是很大,顶多三十七八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白面短须,生了一双鹰眼。平素喜欢直视他人,尤其是下属,让人心生畏惧,不敢与他目光相遇。但是,他若见到上司或比他有势的人,态度马上温驯起来。那眼也迅速变成象眼,脸上也堆起谄媚的笑容,嘴巴更像抹了蜜一般恭维奉迎。不像看到下属那样拉着长脸,神气十足得像天王罗汉。
不知为什么,今天孙保棠见到朱润卿说话态度十分温和,还弯起了平时少见的象眼,脸上始终笑容可掬,亲切得像见了老朋友一般。这使得朱润卿及其下属们都很纳闷,因为和以往相比,在态度上简直是天壤之别。
两个人聊过几句闲话,就开始谈论公事,无非是地方吏治、税赋征缴、缉匪缉盗、官军团练等一干事务。他们议论了一阵,接着便吩咐各级官吏交接公文、核查账目、清点府库、发放赏赐等等。这一班人直忙到掌灯。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第四天才将所有公务处理完。第五天,朱润卿又陪着查看江防,到乡野了解民情,慰问孤老,发放救济。直到天黑才回衙。
到了第六天,朱润卿以为孙保棠要转往别处去巡视,所以一早便准备为他送行。可是,一直等到巳时,也未见他身影。正要派人去询问,忽见一皂吏手持请帖走上大堂。说孙大人在喜悦酒楼定下了酒席,请他午时去赴宴。
朱润卿不知他还有何事,中午前便赶到了喜悦酒楼。
这是一处很有规模的酒楼,楼高三层,分若干雅间,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由于地处闹市区,平时扬州地面有钱有势者都爱来此聚会,有的是谈生意,有的是拉关系,有的是巴结权贵等等,是一处重要的社交场所。
今天,当朱润卿被人引导着走进一处雅间时,见孙保棠身穿便装正笑着向他拱手。“朱大人来了,快快请坐,快快请坐!”朱润卿施礼道:“大人在此,下官岂敢!”孙保棠笑着拉他坐下道:“在外面我等是上下属,如没了尊卑,便坏了规矩,让人笑话……在这儿是私下,我等是兄弟,我还得叫您一声哥哥呢,请切勿多礼!”朱润卿道:“大人太抬举下官了,下官哪敢与大人平起平坐,更不敢称兄论弟……”
孙保棠道:“看看看,又客套起来了,今日没有公事,只论私交,说实在的,我祖居此地,说起来您还是我的父母官儿呢!”说到这儿,哈哈大笑。朱润卿脸上一惊道:“以前果不知大人是扬州本地人,若知时,每年哪会不去府上拜望老小,听说老太爷也饱读诗书,我也更应早晚多请教些!”
孙保棠道:“您太客气了,当今官场谁不知仁兄清正,凡事不经公门之外,弟实在佩服,佩服!”朱润卿道:“我等身为朝廷职臣,上报皇恩,下安黎庶,尽心做事,小心做人,是应该的……”孙保棠感叹道:“我朝若所有官员都如此想,天下早好了……今天,我在这儿,替圣上多谢您了……”“哪里,哪里,此乃应该的,应该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间,伙计们早摆好了酒菜。
今天,孙保棠特意点了十几道扬州名菜——鸡包鱼翅,蟹粉,狮子头,烤方,肴肉,双皮刀鱼,炝虎尾,清炒虾仁等等,摆了满满一桌子。伙计们斟上酒,见没别的事,便都出去了。这时,孙保棠举杯笑道:“我等同为朝廷命官,虽职份有别,却实为一体,只因各有公务,平日少有会面,故一向有失亲近!今弟略备薄酒,借此良机,与兄同叙手足之谊,也不失向近之意!来,兄台,弟敬您一杯!”
朱润卿也举杯道:“谢大人抬爱,我当先敬大人才对!”“哪里,哪里!”孙保棠道,“我等兄弟,无须客套!”说着,两个人同时一饮而尽。接着孙保棠亲自斟酒布菜,殷勤得不得了。朱润卿一边客客气气地吃喝、聊天,心里却不住疑惑。由于猜不出下面有何事需要应对,所以这酒喝得很不自在,浑身都觉得别扭。
孙保棠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酒过几巡之后,便把话引入正题。原来,他早就收到了父亲的家书,要他在方便时帮花媒婆为白银海之子白十力提亲。前几日,他父亲所谓的生病,就是蒙骗他回家,主要是叮嘱他提亲之事。因为此时孙员外已收了白家礼物,加上花媒婆有恩于他家,所以才力促孙保棠出面管这件事。这会儿,朱润卿哪里知道这些。
孙保棠道:“兄台今年贵庚?”朱润卿道:“四十有八,近半百矣!”“想必兄台早已子孙萦膝,尽享天伦之乐了吧?”他知道朱润卿只有一女,这么问只是为下面的对话做铺垫。朱润卿叹了口气,道:“往世无德,命中注定无子,只有一女耳!”“令爱今年贵庚了?”“小女今年十七了!”“噢?年纪不小矣!可否许配人家?”“尚无合适者,也不急!”孙保棠听到这儿,眼睛一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令爱正值择偶芳龄,依弟愚见,若遇适合者,也该考虑了……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朱润卿低头道:“大人有话,但说无妨!”孙保棠拱手道:“吾友有一子,年龄比贵千金稍长两岁,亦饱读诗书,聪明俊逸,且家私巨富,其父乃扬州白银海是也,如兄不嫌其不肖,弟愿牵线搭桥,促成一对佳偶,不知兄台愿意否?”
朱润卿听这话,一下子全明白了,心说:他请我吃饭,绕来绕去的,原来是为了这个,看来那白家也够有本事的,居然把他搬出来做说客!哼,你不要说请他出面,就是请出当今圣上来,婚姻的事也休想,你也不瞧瞧自己啥德行!想到这儿,他便想当面回绝。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上司,不好这么硬说不行。于是,推脱道:“下官只此一女,这等事,还须与夫人商议,我也不便一人做主,如夫人愿意时,自当请大人作媒!”
孙保棠听这话很高兴,道:“商议是应该的,应该的!那我就恭候兄台的消息了……”朱润卿道:“与夫人商议出结果,定会烦请大人……”孙保棠道:“要是这么的,我就晚些时日再巡视外地,专候兄台的回话儿……”朱润卿拱手道:“那便打扰大人的公务了!”“这个,无妨!自己兄弟,休要见外!”两个人客套了一番,接着又互相敬酒,一直喝到未时才拱手而别。
朱润卿回到衙门,料理完公文,看看再无别的事,便直奔了后衙。
夫人刘氏见他满脸通红地进屋,就知道他又喝了不少酒,忙命人去烧醒酒汤。仆人们将汤端来后,刘氏亲自送到他面前道:“瞧瞧你,都这把年纪了,已经老了,咋还像年轻时那么逞强呢,往后呀,这酒也该少喝点了,喝多了对身体没好处……”
朱润卿皱皱眉道:“你当这种酒我还爱喝呀?我不去行吗?要能躲,我躲还来不及呢!”见他这么说,刘氏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朱润卿叹了口气,便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刘氏听完也发了愁,不知如何是好。朱润卿目光坚决地说:“不管怎样,说啥也不能把女儿给这种人家!在这扬州,白家平日干了多少坏事,只可惜让我拿不到证据,不然早查办他们了……”他越说越气。刘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早就跟你讲过,女大不中留,该找婆家就得找,你看,这回闹的是啥……”
朱润卿道:“事已至此,说别的有用吗?只是得想个办法推掉它……”“那,你有啥办法?”“我不正想吗!”刘氏眼珠儿一转,道:“你不会说,咱们已定了亲了!”“这种事怎么可以胡说,订了亲了,谁呀?是哪儿的?”“这……你……还不都怪你,人家黄家小伙子多好,硬是让你给推了!”“那时候,我哪儿见过他呀,要见过似的我能推吗?”刘氏生气地囔道:“你有本事推掉,就没本事找人提去?”朱润卿生气地一蹾茶杯道:“我们是女家,你当我不想啊!我……我有那么大脸吗?我女儿没人要了?”“哼!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回看你咋收场!”
这两口儿吵得正凶,忽然家人跑进来禀告,说王通判来了。夫妇俩听这话,马上不言语了。当即调整了情绪,全堆出笑脸来。那王文举人还没进屋,声音先进来了。“朱兄,你们老两口儿说得好热闹啊!”刘氏脸一红,忙打帘笼把他让进屋里。
原来,王通判今天也是来提亲的。因为黄氏已催他不是一天了,只是苦于没时间,今日看看公事较少,这才抽空过来。刚才他先去了前衙,那里当值的告诉他朱润卿已去了后宅,这样他又找到家里。
三个人都见过礼之后,朱润卿问:“贤弟今日咋这么闲空,有空出来了?”王通判道:“下午些许公事,处理完没事了,过来陪兄长聊聊天!”刘氏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问:“好几日也没见面了,弟妹她们都好吧?”王通判道:“谢谢嫂夫人,她们都还好……我看您这精神比以前强多了,想必贵恙已大安了吧?”刘氏笑道:“哎,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好好犯犯的,也没啥,好多了,说起来那个孙郎中的方子还真灵呢!”王文举道:“是啊,他确实是个好大夫,医术也高明,我家有事也常找他……”
他们正说话,这时家人送茶水来了。刘氏道:“贤弟,你快尝尝这新茶,看看味道如何,要觉得好,待会儿请给弟妹们带些去,这可是从远处刚捎来的呢!”王通判微微一笑道:“今天我来,可是喝不得茶的,要喝了,事情不冲了?”刘氏一愣,笑道:“贤弟今天来,莫非有事?”王通判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我啊,今日是来给侄女提亲的,你说这茶能喝吗?”刘氏听这话,心里非常高兴,道:“贤弟说得对,不能喝,喝了就冲了……也不知提的是哪家公子?”王通判道:“就上次花媒婆说的那一家……”“啊?”刘氏惊呼道,“难道又是白家?”“不不不,不是白家!”“那是哪一家?”“就是黄家,我岳父家的黄有鹏啊!”“啊?真的?”朱润卿夫妇高兴坏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黄家还会主动找上门儿来,而且提媒的还是王通判这样的大人物。王文举接着说:“我岳父家不用说,你二位也知道,啥都好,只是非书香世家!但那黄有鹏自幼饱读诗书,立志功名,想必以后定有大的作为,此人二位也都见过了,不是我夸口,我这内弟乃当今少见之英才,如能与月娥结亲,那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双呢,也不知兄嫂的尊意如何?”
朱润卿听了这番话,先是高兴,后来想到孙保棠,又犯了难,不知如何处置才好,因此只是沉默不语。这会儿,夫人刘氏两眼紧瞪着他,盼着他马上开口应下来,不住地冲他使眼色。但是,他只装着没看见。
王通判见此情景,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儿,还以为他不愿意呢,忙说:“小弟今日冒昧了,言语上有何不当之处,请兄嫂见谅,姻亲乃人伦大事,不是强求的,二位如觉得黄家不妥,只当小弟没说过此话,千万别介意啊!”朱润卿见他误会了,忙解释说:“我家月娥若能许给黄家公子,我们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哪还会怪贤弟……只是……只是有件事,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见他如此说,王通判惊诧不已,道:“我兄乃一州之父母官,有何愁事令你这般烦恼?小弟与兄非是外人,能否说出来,让我听听,我好为你拿个主意,想想对策!”朱润卿叹了口气,便将孙保棠中午为白家说媒的事讲了一遍。听他说完,王通判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文举才说:“他既能站出来说媒,就证明他与白家关系非同一般,不然也不会这样卖头卖脸,那么兄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难道真要把月娥嫁给那恶少?”朱润卿此时已下定了决心,他猛击掌心道:“我就是不做这官,也不把闺女给这种人家!”王通判听这话,心里有了底,出主意道:“此事以我看,不如这样……孰不知孙保棠是个贪官小人,咱们得罪他是得罪不起的,最好是不用得罪他,还给他个面子,就是让他不能得逞……这个,可用这么一招……”朱润卿直勾勾地望着他,睁大双眼问:“啥招?你快说给我听听!”王通判微微一笑,附在朱润卿耳边嘀咕了一阵,说着说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刘氏不明就里,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问:“啥好主意,咋不大声点儿,也让我听听……”王通判笑道:“嫂子,这个对你暂且保密,不过请你放心,这回呀,白家那份心思又铁定白费了,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此时,朱润卿很开心,道:“这叫,他有千条妙计,咱有对策千条,如此一来,那白家又会大失所望了……”说着,不禁哈哈大笑。刘氏见他们信心这么足、底气这么大,不觉心头的阴云一扫而光,也高兴地笑了。
三个人一直聊了很久。傍晚时分,王通判在朱家吃过晚饭,才告辞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