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横空出世
作品名称:怒放的生命 作者:水墨年花 发布时间:2014-07-07 13:00:50 字数:3813
母亲生我那一年,轰轰烈烈的举国上下齐动员的大跃进炼钢,终于宣告失败。苦苦支撑了两年的人民公社的集体大食堂,总算宣布彻底解散。身上浮肿无力的社员们都喜气洋洋,奔走相告。在这样的氛围中,上过两年私塾的父亲,便高兴地把我起名叫‘解放’。父亲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常年剃着短短的平头,一对不怒自威的剑眉底下,是一双疾恶如仇的大眼睛,让人望而生畏。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连女人看了都羡慕得要死。
其实,父亲的眼睛特不好,属于深度近视。戴上眼镜看书,几乎还要把书靠在镜片上。以至于父亲常说,他一生吃亏就吃在自己的眼睛上。当兵,单位招工什么的,全都让自己的眼睛给挡住了。否则,早就吃上了正当名份的国家粮。父亲三十岁的年纪,有了我这个带把的男孩,自然是高兴得笑的整天都合不拢嘴。在那艰难的岁月,父亲居然还请了一桌的客,吃了两斤大米外加了一升的荞麦粉来庆贺我的诞生。代价好大哟,那可是咱们全家一个星期的口粮。但父亲逢熟人或朋友就总是自豪地说:“值,总算有接班人了。”能够接他肩上的那把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有着光荣传统的锄头把了。
在我的前面有两个姐姐,在我两个姐姐的前还有四个哥哥和姐姐。只不过,两姐姐前四个哥哥姐姐们的命不好: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其中,饿死的我四哥居然还活到了四岁。看着哥哥姐姐们一个个的死,母亲伤心得眼睛都差点哭瞎了。为这事,没上过学堂信迷信的母亲那个时候都快急成疯子。这不,她除了白天不停地叨唠观音菩萨外,晚上更是跪在蚊帐后面的菩萨像前好几个小时不起来。同时,嘴巴也不停地叨唠:“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阿弥陀佛,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不知道到底是感动了天,感动了地,还是真正感动了菩萨。总之,跪肿了双腿的母亲从此后就顺利地生下了我的两个姐姐,并且她们能够健康地成长。生下我这个男孩,就更成为他们手心里的宝了。刚着地的小孩,果然是见风就长。我一天天的长高,一天天地长大。长到两岁半,三十几岁的母亲又顺利地生下了我的弟弟:我们终于成了一家六口人。
四岁的时候,我就慢慢的懂得一点事了。家里嘴巴多,要吃的东西也多,可粮食是永远的不够吃。生产队开粮仓分粮,那秤粮的长秤杆是好多社员都伸长脖子围着看。生怕分哪家的粮,秤杆不公平地往上翘。往往是秤杆高了压下来,秤杆低了又抬上去。总是反反复复地好多次,直到秤杆不高不低才罢休。在社员们的眼里,真的仿佛只有秤杆才是世界上最公平的砝码。分粮好啊!人小鬼大的我每一次都会手里拿着一个玩耍的竹筒,紧跟在挑着箩筐的父亲的后面。轮到给我父亲秤粮谷时,我就总会假装绊着箩筐的绳子摔倒在谷堆里,乘机在竹筒里装满金灿灿的谷子。然后,迅速用手掌把筒口盖住,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除了第一次的红脸外,其如的我都是演得那么的逼真,毫无任何的破绽。
小时候的外婆家,在我眼里是一个好远很远的地方。要坐两毛钱的火车接着坐一毛钱的班车,然后还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大年的真月初二和夏天的七月十一,七月十一是外婆的生日,一家老小准时要上外婆家。外婆家的路途遥远和艰辛,就让那时候的我老问母亲:“别人家的外婆怎么都是这么近,吃完午饭就可以回家了。我们家的外婆家,啥原因老是那么远?坐完火车后还要花钱坐汽车?”善良的母亲永远不解释,每次只是用眼睛很平和地望着我,我也就只好知趣地走开。我们家离火车站有十余里地,全家出门,也非得提前两个小时走。而每次要去外婆家,火车也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到。于是,我就老不明白:为啥到外婆家的火车,年年都是晚上开?上火车,六岁长高不长肉的我,明明身高不到一米一,可乘务员就是非要看着有。要花一毛钱买半票,哼!上过一次当的我是绝对不干的。
“把票拿在手上,把票拿在手上。哎?小孩,你的车票呢?”乘务员挡在车门口。“我的妈妈在车上,我要妈妈?呜呜,我要妈妈。”我嚎啕大哭的同时,用一只眼狡黠的遛着乘务员。然后,我就摇摇自己的头,随即用手指着火车上。“喂!喂!喂!哪个妇女这么粗心啊?孩子下来了都不知道?简直胡闹?来,大人让一下,让小孩先上去。“挤,挤,挤,后面的你挤什么?这么没有素质。”以为自己精明的乘务员,立刻拖住乘客已抓牢车门扶手的手,随即就把我顶了上去。
火车站到汽车站的距离是二十分钟的路程。为了赶班车,母亲只好用两只手牵着两个姐姐不要命地跑。而肩膀上扛着我,一只手搂着弟弟另一只手提了个大包的大汗淋漓的父亲就只能跟在后面拼命赶。赶到汽车站,抱着父亲脑袋,被父亲颠得实在不行的我,就颠着脚不停地对着我父母是立刻大跳大叫。
“鬼外婆家这么远我不去了?妈妈,我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家。”我一边哭一边赖皮地到处把尿撒在地上。“儿子听话,马上就坐汽车了。来,乖!我的儿子好乖哦!”到汽车站的母亲一边牵着弟弟,一边不停地哄着我。“那我要吃冰棍。”我用手乱抓着自己的鼻涕和眼泪。“我也要吃冰棍。”弟弟也晃着圆圆的脑袋。“儿子,现在过年,又不是六月的天?哪里来的冰棍?”父亲的声音有点沉。“上次我吃了,你就是怕用钱?小气鬼,我就要!”我把鼻涕涂在了脸上。“妈……妈,我就要吃冰棍。”弟弟坐到了地上,随即就在地上打起了滚。
“嗯!我的满宝宝乖!来,起来哟!你看你把新衣服都弄脏了?怎么去你外婆家?来,妈妈抱我乖儿子,外婆家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在等着呢!”母亲连忙一只手拉起倒地的弟弟,同时也用另一只手拍打着弟弟身上的尘土。
终于,我和弟弟的纠缠和耍赖,没办法的父亲只得心疼地掏出一毛钱的大钞,在饮食店买了两个打得狗死的‘狗不理’包子。我吃包子的时候,乘父亲不留意,剥了两块包子皮,就迅速塞到鼓着长长嘴巴的两个姐姐的手中……
外婆家的山是很高的山,很美的山。高耸入云的大山上,常年是云雾缠绕。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在云雾缠绕的密林深处是若隐若现神秘非凡。连绵起伏,望不到边的青翠的群山一望无际。参天遮日翠玉般的楠竹的叶子,带着点点的水珠,在阳光的对射下,宛若一颗颗金光闪闪的金豆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林间无忧无虑追打的小鸟,始终唱着欢快的歌儿。让每一次去,都有临梦幻般的仙境的感觉。
外婆家的水是很清的水,很绿的水。水从高山顶处的云端里,带着扑鼻的清香自然地飞流而下。清澈无底的深潭边,长满着数也数不清的各种野花。当流入潭中的瀑布,溅起白色的浪花时。于是乎,无数的花蝴蝶就在这潭边的野花丛中翩翩起舞。不甘寂寞的金丝鲤鱼,也时不时的摆动着自己灵活的身躯,钻出水面扑打着。喜得和我们一同前来玩耍的小黄狗是又蹦又跳,狂叫不已。
两个小时的山路,我们就到了外婆家的藕塘边。走过长长的大堤,竹林子挡住的外婆家的屋顶就已经能够看到半个头。老远,外婆眯着眼睛穿过竹林,从长长的石梯上是一步往下走,一边往前看。这可都是外婆每年的老习惯:外婆手里拿着我们爱吃的红薯片,后面跟着又已经长大了的小黄狗。一年不见,昔日的小黄狗已经长成了大黄。而外婆头上的青丝,也变得有灰有白的了。由于小时候我精明,外婆也是特喜欢我,尤其特喜欢我的嘴巴甜。
“外婆,给您拜年了,恭喜您老人家新年发大财,人长得越来越漂亮。”我撒娇地跑进外婆的怀里。“哦,我的小乖乖!就你会说话。外婆人都老了,还能长得漂亮?呵呵,看看,今年又长高了,外婆就喜欢你会说。哎哟?又重了哦!外婆都差点抱不动你了。我的宝宝乖,来,张开嘴,外婆喂你吃块油炸薯片。”外婆边夸我就边高兴地把我搂在了怀里。同时,也喂了我一块薯片。我一高兴,立即从外婆的手里抓了几块薯片捏在手中。
“喔喔,喔喔。”突然,跟着外婆旁边的大黄狗一下跳得老高,居然用嘴来叼我手上的红薯片。吓得我赶紧把嘴里咬得咔咔响的红薯片,是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去,去……绝狗毛,你要死啊。吓着了我的小乖乖,看我一脚不跌死你!”外婆说完,对着大黄狗就是狠狠的一脚。“喔喔,喔喔,喔……”大黄狗肆意的叫着跳着,同时也摇着尾巴,不停地望着我这个似曾相识的朋友。
外婆家的第二天,第三天。那就是我,姐姐,表哥们的童话般的世界了。外婆家的大山上有好多好吃的东西:茶树上的花片,田埂边的刺球,长在地里的葛根,那都是我们特别青睐的对象。尤其是长在岩石缝里的葛根,好肥好大。姐姐和老表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挖出来,就只能由我一个人掌管了。小的我懒得理,我只要最大的。回到家里洗干净,好肥好大的一根就放在火上烤。那香味,嗯!香得你直流口水。烤熟了,姐姐老表们就虎视眈眈地用眼睛看着我用菜刀分,我只分他们一人一小块。乘下的我就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而他们吃完我分给他们的小块后,竟然‘傻’得是连其它的都不动,就一个劲的‘傻’站着看我吃。
大的好吃,我就多吃一点罢!我越吃越有味,越吃越来劲。然而,想不到的是,就在我神气地吃完了一节,然后用菜刀砍断另一节的时候。妈哟,那剁在葛根上的菜刀一弹然后又一斜。于是乎:‘卡拉’的一声肉响,锋利的刀口就直接扑在我的食指上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当时咬得我全身的血,是全部集中从我的手指头上直线飞出。
“哎哟,妈妈呀,外婆呀,你们快来呀!不得了,出血了呀,出了好多的血了!我肯定要死了哟……哎哟,哎哟,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我要死了……”我大叫的声音,几乎把整个的房子都抬起来了。这吃人的刀还真是厉害,我好像没用多大的力,可手指头的肉就是让它给咬得差点连接不起来了。这不,精明的医生说,如果刀再重一点的话,我这个手指就永远地与自己的身体分家了。
从此,我留下了一生中怎么也洗不掉的疤痕。也自那以后,外婆家就在我的记忆中慢慢地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