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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故事(07)

作品名称:父亲的故事      作者:邬海波      发布时间:2008-11-28 00:22:14      字数:5516

第九章关于乡土语言的一篇报告

我们这条地处群山包围中的小街,狭窄的街道,路面是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的,由于年代的久远,这些鹅卵石已经被行人的脚步及车马的碾压打磨得光亮可鉴。两排歪歪斜斜的老朽的木房的相对,由于街巷的狭窄,对门两家说话咳嗽的声音都听得到,就更不要提对门两家的妇女们大声武气地咒骂娃儿的声音了。
这里的人们一年四季极喜食麻辣味道的食物,也许是因为这麻辣的火爆,所以,这里的人们说话时候的发音也相当的火爆。山地里的人家呢,人们的吵架,那声音可以传得很远,譬如要到某一个村寨的某家去,当你走到一个拐角的地方,那声音也就如潮水般涌进了你的耳鼓,或者是男人跟女人在家里的拌嘴角,或者是妇女恶声恶气地咒骂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坡地上杂草丛中放牛孩子们的对骂,这声音里面满是麻辣的火暴味道。
地处贵州北部群山包围中的这条小街,在我现在的印象中,那些常常挂在当地群众口头的语言是生动而形象的,这种语言比起北方的方言来,我觉得要泼辣得多、幽默得多。虽然这种方言在很多地方显得不大文雅,但对于传情达意来讲,是非常到位的。上面已经介绍过的“舔肥”、“舔肥屁眼”、“搭白”、“搭非白”、“搭干白”,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这里,人们的日常生活语言是直白的,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也就是这样的直截了当,也没有什么缠绵的文雅的语言来表达彼此之间的情意。这种直白的语言表达方式,是属于原生态的,是出于艰难岁月里活着的人们,对长养万物的天地、对漠漠烟云中亲切的村庄、对朝夕相处的或爱或恨的乡亲的一种最真实的感情表达。

男人们之间在交谈的时候,常用的的几句穿插性的话,现在想起来是很好玩的,譬如两个男人在摆谈一些生活的见闻,说话的人为了表白自己说出来的事实是诚实无欺的,就会说出“哄你的是众人的儿”、“哪个幺儿才哄你”、“哪个舅子才哄你”、“哪个禽兽儿才哄你”,或者在说话的中间插入“狗日”、“狗日的”、“你个背时狗日的”、“日妈”、“日你妈”、“你个龟儿子”,来表达自己的爱憎;大概在其他地方男人们之间的交谈,也是需要穿插进这样一些日常语言的,就譬如北方男人们的“我操”、“他妈的”、“他奶奶的”,好象也就成为了代表男人血性的一种说话方式。
即使妇女们之间的交谈,也是喜欢用“你个龟儿子”、“你格老子”来作为谈话过程中的调剂。
夫妻间的语言,就完全没有那些文诌诌的“亲爱的”、“心肝”、“宝贝”、“我喜欢你”、“我爱你”来妆点调节相爱的气氛了。男人们向外人说起自己的妻子,用的是“我家里面的”或“我屋头的”这样一种平淡的话。女人们向外人谈起自己的丈夫,讲说的方式就比较多了,诸如“老鬼”、“那个挨刀砍脑壳的”、“那个老亲爷”是通俗语;如果自己的丈夫让人尊重羡慕,女人们只会从嘴巴里冒出来一个字,“他”,然后将嘴巴一瘪,表示不以为然,其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那些丈夫去世了多年的老太太,只是偶尔向外人提起曾经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最为重要的这个人,用的是淡淡的一句“那个死鬼”,来称谓已经去世的老伴。
妇女们呼叫自己的娃儿,除了“幺儿”、“幺幺”、“我的小幺幺”等母爱十足的称谓,其余的就是“杂种儿”、“短命儿”、“短嫩巅的”、“短嫩苔苔的”、“遭天雷拍的”、“出去几摆摆死了算了”、“刀头儿”、“这个挨刀砍脑壳的”等等诅咒性的语言,对于这样的带有浓烈的血腥味的呼儿唤女的语言,母子与母女之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反倒觉得很是亲热呢。
妇女们咒骂那些让她们看不顺眼的男人,这个用语就更加地形象而生动了,“你个尖脑壳儿”,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这句骂人的话中的“尖脑壳”是啥子意思,我有时猜想,大概是将“尖脑壳”的形状与男人的生殖器比附在一起,就成了一句骂人的话;或者是因为这个“尖脑壳”的“尖”,就能够戴各种型号的“绿帽子”,意思是在笑骂这个背时狗日的男人没有用,连自己家里的婆娘都管不住,也就是说自家的婆娘偷野老公是公开的或半公开的,这个软蛋男人根本就管不了。
另外的,除了常用的“龟儿子”、“杂种儿”“烂私儿”外,就是“你个老亲爷”、“你个五花肉儿”的称谓了。女人们为什么要用“你个老亲爷”来骂男性呢,其意思是指向对方的女儿的,如果深思起来是不大友好的一句话了,但大多数的情况下,那些被骂成老亲爷的男性却嘻嘻嘻嘻地回应道:“要得,我是老亲爷,干脆你就来当老亲娘算了。”结果是双方的继续的嘻嘻嘻嘻的笑骂,却始终不会在这样的笑骂中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至于“五花肉儿”的称谓,我也是很久都没有弄懂,为什么女人们要用这样一句话来骂男人们呢,这个“五花肉儿”用在这个地方又是什么意思呢?这句骂人的话,当时的我只是觉得那些女人们骂起来的表情与腔调是非常好玩的,也就没有深究“五花肉儿”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了。直到不久前,我才从菜市场一个卖猪肉的师傅那儿知道了“五花肉”的真正含义。那位师傅拿起一块“五花肉”给我看,往常我也见过这种肉,但没有作仔细的观察,觉得与其他的肉是差不多的。这次我注意到了这肉有五层,这五层中一层红的之后是白的,接着又是红的,简单地说是杂色的肉,这里的一个“杂”字,我就清楚那些女人们骂男人为“五花肉儿”,是与“杂种儿”的意思一样的。
我们这儿的人们称谓那些长得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平常会说:“长得好乖哟,嫩汤汤的!”一句“嫩汤汤的”,好形象生动呀!或者某家女孩子长得娇嫩就用“嫩女花花”来称谓,这种比喻我认为比起北方话里的直直的说“好美”、“好乖”、“好俊”要形象生动得多。这样的语言,尽管表面上听着,意思是不错的,但大多数情况是用于那些相处不和谐的邻居之间针锋相对的时候,是带有淫邪意味互相攻击的语言,如果在双方的争执中,这样的语言一经出口,往往会引起双方的更大争执的产生,有时还会演变成一场群瓯。
这一方水土的人,对于吃喝拉撒这四个字,往往是将其全部混淆在一起的。更为让外面的人奇怪的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语言中,“吃”就是“屙”,“屙”就是“吃”,也就将上面的进口与下面的出口,混为一谈了。例如有一次,八九岁的小老二被他妈妈支去叫老头子回家吃饭,他的妈妈当时是这样大声武气地对他说的:“小老二,你龟儿子还在床上挺尸呀,格老子快点起来,到刘家茶馆喊你老子来‘屙血’饭嘞!”于是小老二就朦胧着双眼,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在他老娘的逼迫下洗了几帕子脸,跳天舞地的出去了,到了刘家茶馆,看到有自己的老头正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跟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摆龙门阵呢,小老二也就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武气地吼叫道:“我的老头喂,妈妈喊你回去屙血饭嘞!”大家轰地一下都笑了起来,小老二的老爸摆了摆头,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回家吃饭去了。
对于通过上面这张嘴巴吸取食物的说法,总要跟一个“屙”字联系在一起,就有了“屙血”、“屙痢”、“屙你妈的鲜血块块咯”等说法。为什么要将吃跟屙联系在一起呢?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说你再吃得好、再吃得多,但最终都是要从下面屙出去的。但更深入地来推敲这话的意思,就会发现这话的所指是另外的,譬如有一位妇女骂她好吃懒做的老公,“你个游手好闲的龟儿子,我看你吃下去不屙痢、屙血、屙鲜血块块咯!”或者会这样骂,“你个老亲爷,一天只晓得屙痢、屙血、屙鲜血块块,屁大的事情都做不成,硬是个死不要脸的东西!”可见,这话是在咒骂那些只会吃不会做的懒人,也就是在咒骂这样的人吃白饭最终不会有好下场。
将“吃”与“屙”联系起来,实际上表明我们这里的人们对于吃的态度,要吃就要做活路,你不做活路就没得吃,否则,就会被家人诅咒“屙痢”、“屙血”、“屙鲜血块块”,也就说明要想吃上顿饱饭是挺不容易的,从而也证明了人们对于未来艰难日子的担忧。
父辈们对于生活的要求是简单而直接的,他们常常感叹着:“这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吃穿二字。”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在任何一个时候、任何一个地方相遇,他们之间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吃了饭了没有哇?”可见,他们一天最关心的事情是吃饭,能够不饿肚子就万事大吉了。人与人之间的串门,也是冲着吃饭这件事情的,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好象也是维系在彼此之间能够照顾着吃饱肚子这件事情上。
譬如某家正在吃饭,一个老熟人来了,主人家打头一句问话就是:“你吃了没得?”因为大家都差吃的,主人也不再接着第二句的“如果没有吃,就在这里吃了嘛。”客人大概正饿着呢,也不好直接说:“没有吃,正饿着嘞。”顿了一会儿,羞羞答答地小声地说:“吃倒是吃了的哦,只在家里吃了一点点。”主人家也明白了,他其实是没有吃饭,是为了吃饭才来的,大家平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也就顺口说道:“那就吃一点嘛。”来人也顺口说道:“要得。”于是就端起碗、捉起筷子,吃起了饭。
吃是那么的重要,要能吃也是那么的艰难,对于吃的渴求以及对于饥饿的恐怖,也就成了大家关于活着的最为重要的事件。大人对于娃儿们吃饭时无意掉落在地的几粒米饭,是相当在意的,有时还会将娃儿们黑着脸大骂一顿,娃儿们被骂哭了,大人就不再骂了,就将态度放缓和些,开始了一种特殊的关于珍惜粮食的现场教育,告诉娃儿们,不爱惜粮食,随便将饭粒掉落在地下,是要遭天雷打的,还举了若干个因为不珍惜粮食遭天雷打的例子呢。这样的教育,在现在看来,是非常可笑的,但在当时,是能够起到很大的警戒作用的。

在我的记忆中,那个时候的这条小街,全是古旧得发黑的歪歪斜斜的木房,街道也很狭窄。路面由于长年失修,一经下雨,便满是泥泞。街上只有一台功率很小的发电机,而且经常出故障,这里的夜晚,绝大部分时间靠的是煤油灯照明。因此,一到晚上,就显得黑沉沉一片。人们的娱乐活动,除了到张老三、王老六、李二娃这几家悄悄经营的茶馆,听地下民间说书艺人讲说古典传奇故事外,就是隔三茬五的拥挤在公社大楼后面那个四角天井,观看上映过多次的样板戏。要不然,就是某家和某家因为一点小小的过节,在街上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每当这些个事件的爆发,这条狭窄的街道就会一下子涌来众多的观众。
开头,双方只是对骂,一般都是以人的身上最不干净的器官为主题,有时还会充分发挥想象,把猪、牛、狗、马这些低等动物的身体器官联系在一起。有的骂架高手,不但骂人的语言十分的高妙,身体语言也丰富多彩得很,甚至能将拍巴掌、吐口水、跳脚、瞪眼、扭屁股这几个动作,完美地连贯起来。有些骂架老手的大嗓门的发音技巧,也许不亚于京剧名角或歌剧大师,那一连串的骂声可以说是抑扬顿挫、响彻云霄,让闲人们听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对骂是精彩的,有时交战的双方,一边骂一边挪动位置;如潮水般涌动的看客,也随之在这一片喧哗声中挪动着位置。
有的看客见双方还是在作文斗,没有武斗的迹象,便开始在人群的深处发话道:“骂的是风吹过,打的是铁实货。打得赢的是大哥,打不赢的是二哥。哪个当缩头乌龟,就是众人的儿。”观望的人群,轰的一下,就爆发出众多音部的笑声,弄得正在进行着文斗的双方一时都不知所措,双方都在心里想道:“如果首先动手,不一定能硬得过对方;如果不首先动手,就会显得懦弱可欺,也就会在众人面前失去做人的尊严。”
有的时候,正在进行着文斗的双方,不知是谁的拳头首先挑起了武斗,紧接着的是双方一阵拳脚的混战;此时的围观者心里高兴得忘乎所以,巴望着这一场混战越战越精彩。这样的战斗,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一会儿,吃亏一方的妇女儿童就开始哭叫起来了;另一方见自己占了上风,在人面前争了脸面,也就见好就收,只是用拳脚做作将要攻击的架势。武斗中吃了败仗的一方,也有自己的维护面子的动作,就有带头者挥动手臂高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边喊边走,在路途停顿的过程中,有的就用两手紧按着自己身后的两瓣屁股,前仰后合地用口头语言及身体语言来猥亵对方的大小女性,其内容不过就是将自己的某个身体器官,与对方大小女性的某个身体器官串联在一起的情境化描述。这个时候,在武斗中占了上风的一方,却在文斗中处于下风了,男人们气得青筋直跳,妇女们气得泪水长流。后面的看客一路紧随着双方来到了派出所,经过周所长对交战双方的一再盘问,也没有查出来究竟是哪家人先开始骂或是哪家人先开始动手,再问众多的围观者,大家都说没有看清楚,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事后,双方成年人都结下了仇怨,偶然在街上撞见,也都各自板着铁青色的面孔,互相瞪了一眼后,就擦肩而过了。而双方的小孩子们,好像根本就忘记了这件事,照样在一起玩耍打闹。
围观者对这件事,要比当事人讲述起事件的来龙去脉的兴趣要浓厚得多。有的闲人还会将争斗双方的言语及动作摹仿讲述得惟妙惟肖,摹仿讲述到得意的时候,大家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样的对骂,不一定都能让那些喜好观战的闲人挑逗成武斗的场面,这就会使众多的围观者直摇脑袋了,并大呼:“不过瘾!”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只好没精打采地各自回家了。
还有,就是夫妻双方在街上的公开争斗,也是一道风景线。男人的拳脚交加,外搭“娼妇”、“婊子”、“烂货”的咒骂,女人的由撒泼哭闹到视死如归,乃至夫妻间的互相撕扯,或者是女人的满地打滚的嚎哭,真真的让围观者过足了瘾。夫妻之间的这场恶战,往往要从上街头闹到下街尾。一路上,全街的大人小孩,便会自发地形成浩浩荡荡的队伍紧随其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观看这活生生的闹剧就成了群众的一种日常生活了。过后,又是看客们的新鲜传奇故事的口口相传了。当然,在街上闹骂得累了的夫妻,回家以后,照样吃饭性交生子。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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