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新京风云 第一章（2）

　　“血腥的屠杀，这是血腥的屠杀！”坐在办公室的川岛仍然抑制不住昨夜发生在他眼前那血腥的一幕幕。
　　“川岛，藤野去四合院你为什么不制止，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布控追寻‘雪狐’？”黑田大佐表情冷漠地问道。
　　“我没制止了，就连后去的一村提你的名字也没能制止。瞧，这就是藤野打的。”说着将被打的脸让黑田看。
　　“八嘎！他藤野真是疯了。”黑田骂道。
　　“被杀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妇幼和老人。”
　　黑田有些愤然：“我和你说的是两码事，我们是帝国军人，不是救世主。”
　　川岛瞅了瞅黑田：“可宪兵队......
　　“宪兵队就是宪兵队，那就是叫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可你没看见那血腥的场面。”
　　“不就是多杀几个支那人吗？藤野大佐置疑你的思想，已报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要不是部长将军护着你，你会被送到军事法庭的？”黑田冷酷地说。
　　“可我质疑情报的真实性。”川岛仍在争辩。
　　“蠢猪，这头蠢猪，他只知道杀人。”
　　这时，情报部长将军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师。”黑田一个立正。
　　将军一脸严肃，浓密的仁丹胡在他的上唇抖动几下。严肃的面颊流出一丝平和，部长将军走到黑田面前问：“植田谦吉很是恼火，要我们严加查处川岛。”
　　“藤野也不给你留一点面子。”黑田说。
　　部长将军一摆手。
　　“藤野野心勃勃。”
　　“不要忘了，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植田谦吉大将上任不到一个月，就以反满抗日和通苏的罪名杀了兴安北省省长凌升。是杀一儆百，连溥仪皇帝都奈何他不得，这会儿他的门徒多杀几个支那贱民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藤野又刚刚接任宪兵司令一职。”将军解释说。
　　“是老师，属下正在训导川岛。”
　　“今后要严厉整肃我们基层情报人员，尤其是情报的真实性。”
　　“是，老师，可我们在四合院追寻‘雪狐’的布控已毁在藤野手里。”
　　“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去查找那个‘雪狐’，你下去吧。”
　　黑田一个立正，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将军来到川岛面前，语气温和了许多，用手拍了拍川岛的肩膀说：“年轻人记住，你是帝国军人。帝国军人都像你这样，怎么征服满蒙？怎么征服整个支那？当然，这次是情报有误，只是误杀了几个支那人，可那三个共产党事前也杀了我们的人。”
　　“可四合院的人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你不要再说了，这是战争，战争就得死人，看来真得把你关起来去反省。”
　　川岛低下了头，没再去争辩。
　　将军默默地看着川岛，许久才又问道：“最近见到美惠子了吗？”
　　川岛摇了摇头。
　　
　　美惠子是川岛的未婚妻，早年和妹妹川岛枝子就读于帝国陆军护士学校，因结识一些中国留学生，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又因长得标致，双双被调入‘日满军人会馆’做军职服务生。后因圣战需要川岛枝子被派往关内支援圣战，美惠子一人留在了“日满军人会馆”。
　　“‘日满军人会馆’是关东军和伪满帝国高层人员开会、聚会的娱乐场所。美惠子能进入‘日满军人会馆’是你的荣耀，你们都是帝国的栋梁。”部长将军说。
　　川岛慢慢抬起了头，瞅着部长将军说：“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这件事有我撑着，你去见见惠子，平复一下情绪。但对你同情支那人的极端思想，还是要深刻反省啊！”说完将军转身离去。
　　川岛望着将军离去的背影，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宪兵队乱杀无辜，黑田大佐和部长将军却置若罔闻。
　　川岛无精打采的坐下来，伸手摸摸被藤野抽打仍在红肿的脸，真不知见到美惠子去怎么和她说。是说自己袒护支那人而受到上司的惩罚，还是因自己的正义感而遭受上级的鞭挞。总之正义和邪恶在藤野面前，在黑田面前，甚至在部长将军面前，是说不清楚的。
　　有一点将军说的对，自己还年轻，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晋升少佐，在整个军中也是少有的。想到这里，从内心一阵阵感到骄傲和自豪。关东军情报部的特务机关可不是谁说来就能来的。专业，意志，武士道等都像过筛子一样层层考核，几百号人中就选中自己和吉田两个人来到特务机关。自己分配到情报课，吉田当了机要员。尤其是在离开本土前的毕业典礼上，称他俩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是建大东亚共荣圈的栋梁，典礼上还被破格晋升。
　　一想很快就能赴满洲，赴新京见久别的恋人美惠子和妹妹枝子，川岛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为了美惠子，不，为了帝国，为了建大东亚共荣圈。他曾暗暗发誓；要成为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情报人员……
　　然而，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一桩桩令川岛深为迷茫和困惑。起初他曾听说支那人被随意杀戮的点点滴滴。有些他信，有些他不信。不信的或许是添枝加叶的渲染和夸大。凭他的雄心和意志根本没受到什么冲击和影响。可目睹敖姓四合院三十几口冤魂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他真的受到了极大的心灵震撼和情报理念上的冲击。
　　眼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曾信誓旦旦立下的宏图伟愿。难道自己用满洲平民的鲜血和一个个冤魂去树立自己的情报事业的丰碑。川岛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残酷现实使他彷徨，迷茫，纠结的心绪十分烦乱。想到此，他顾不上脸上的红肿，急着去向美惠子倾诉他此刻怎么也缕不出头绪的烦乱思绪。美惠子呀！你来到满洲已经很久了，见到的，听到的，不比我少，甚至比我还多。尤其你又在“日满军人会馆”，怎么就没有听到你对残酷现实的说词？
　　
　　晚霞的余晖掩饰了一整天的喧嚣和恐怖，给这座城市带来一丝的宁静。
　　川岛沿着朝日通走到宝山洋行门前停下。他欲进又止，抬步越过宪兵部司令部直奔新发广场西的‘日满军人会馆’。也就是前身“日本东京军人会馆”。该名称因有违关东军一直提倡的“日满亲善”，“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精神，旨在突出‘日满亲善’而改成‘日满军人会馆’。川岛穿过新发广场索性停了下来。他想仔细看一看关东军司令部大楼，这幢铜顶建筑的精美设计和它周围的景致。大楼位于新发广场西北角，北面是西公园，东隔大同街与宪兵司令部相望。顺着关东军司令部正门向西约行三百米左右的大街南侧，便是‘日满军人会馆’。路的尽头便是置立在街角广场的忠灵塔。
　　“日满军人会馆”是令多少中下级军官可望而不可及的场所，被披上了一层层神秘的面纱。若想置身其境，享受其间，那可真的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了。
　　“日满军人会馆”属“近世式”建筑式样。地下一层半，地面上三层主体，整个建筑呈L型，并带有垛口女儿墙。转角处凸出的圆形造型及厚重的门廊，又使其富有古建筑式的建筑艺术风格。深紫色瓷砖与下层虎皮石贴面又给建筑增添几分神秘厚重的色彩……
　　“你在看什么？”巡逻的宪兵停下询问川岛。
　　川岛这才收住神，掏出证件递了过去。宪兵看后一个立正，又继续他们的巡逻。
　　川岛看了看表，发觉已过了与美惠子约会的时间，这才疾步向与美惠子约定地走去。
　　不远处的街口一位身着军服，身材高挑的青年女子，在街角昏暗处踱着碎步。她东张张，西望望。神态焦急。
　　空旷的大街，昏暗的傍晚，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就是满洲帝国首都的傍晚，市井凋零空旷……
　　“川岛！”美惠子迎了过来，“看你，又迟到了？”
　　川岛伸出双臂。美惠子也顾忌不了那么许多，一下扑向川岛。
　　川岛紧紧拥抱着美惠子，两颗炙热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川岛才慢慢松开紧紧扣在美惠子身上的双臂，抬起头：“让我看看你？”
　　“你真坏！”美惠子话音刚落，川岛便在美惠子的热唇上狂吻起来。
　　突然，美惠子挣脱了川岛问：“你的脸怎么了？”
　　川岛盯着美惠子什么也没说，然后把头扭向一边。
　　“川岛君，我在问你，发生什么不测了吗？”
　　川岛这才回过头，咬了咬牙回答美惠子：“都是那个藤野。”
　　“宪兵队的那个恶魔？”
　　“你认识他？”
　　美惠子用纤细的手抚摸川岛那红肿的脸颊，仿佛这抚摸能减去川岛的疼痛和给他心理上的慰藉。美惠子抚摸了一阵说：“何止认识，那个老色鬼，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屠夫。一年前在大顶子山他就亲手砍死了十几个满洲劳工。更残忍的是他在头道沟富士町一家商号怀疑一个通苏的老板而大打出手，商人怀孕的妻子上前和他理论藤野竟然用刀把孕妇肚子给挑开了，胎儿和肠子一股脑都冒了出来。藤野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川岛何曾不晓得，昨夜那一幕幕不正是美惠子所说的翻版吗！
　　“藤野是个冷血动物，你还真得防着他点。”
　　“他常来会馆吗？”
　　“也不常来，他仰仗植田谦吉从不把他人放到眼里，就连宪兵部长将军都惧他三分。”
　　“植田谦吉可是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
　　“那瘸老头就是他的靠山。据说是藤野救过他，没准就是他腿瘸的那次。”
　　“怪不得藤野那么霸道。”
　　“枝子不就是因为他藤野才被调到关内支援圣战去了，只是苦了枝子。”
　　“也不知枝子在关内做什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对了，你去问问一村，他不就在宪兵队的情报课吗？”
　　“枝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会是藤野把她调到关内去呢？”川岛越发怀疑地问。
　　美惠子真不想提起这件往事。以前川岛问她枝子在哪，她说不知道。她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起初是那个老色鬼看上了枝子，不久就把枝子调到了宪兵队做什么他的文秘？枝子也跟我说起那个老色鬼是在打她什么鬼主意。我还劝过枝子要多提防点他。后来就不知怎么就调到关内去了，走得很匆忙。走前枝子连招呼都没跟我打，我就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好了，先不说枝子，我会搞清楚的。”
　　美惠子挽着川岛慢慢地走着，突然美惠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仰起头问川岛：“你不是在特务机关吗？怎么和宪兵队的藤野搅到一块啦？”
　　“是黑田大佐私下让我找一村探听一下有关抗联密探的情报，也是我想见见一村就去了宪兵队。谁料，一村不在，索性我就跟宪兵队一起去了四合院。”
　　美惠子听了川岛的叙述，十分愤慨，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她听到的还有比这更惨的。慢说一次死三十几口，就是一次几百上千支那人被集体屠杀在满洲也是司空见惯的事。美惠子此刻倒不是关心这些，她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在美惠子的心里，仿佛日本人来到满洲就是为了杀人。她担心的是川岛为人正直，善良，主持正义，刚正不阿。在满洲发生的这些事有几件他能接受得了。想到这些，美惠子一下拥向川岛，口说：“我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川岛紧紧搂着美惠子。
　　“不，我怕失去你。”美惠子娇嗔地说。
　　川岛用手抚摸美惠子的头发说：“不会的，我会守着你的，一辈子守护着你。”
　　“川岛君，我们去西公园走走好吗？”
　　“去西公园？”
　　“对了，要不我们去大同广场西南方的个杏花村。一到春季那里葱郁杏树，青青草坪。阳光下，花树怒放，杏花漫天遍野就像我们家乡的樱花，香气袭人。只可惜花期过了！”
　　此间川岛无心观花赏月，昨夜那血腥的一幕幕仍萦绕在他的脑海。
　　“来，把这个带上。”美惠子收住脚步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个饰件递到川岛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我去护国般若寺求来的护身符。它能保人平安！”
　　“你不是信奉基督吗？怎么这会儿又念起佛来了？”川岛有些不解。
　　美惠子笑盈盈地说：“那不是信，是释怀。”
　　“我什么都不信？”
　　“信就有。”
　　“可我是个军人。”
　　“那我是什么呀？”
　　“你算是半个军人。”
　　“可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你说得对。”说着川岛接过美惠子手中的饰件紧紧攥在手里。
　　美惠子挽着川岛穿过大同广场指向西南方：“那里就是杏花村。”
　　川岛抬眼望去，夕阳西下，余光洒在杏树上泛起道道金光。不无感慨地说：“果真是个好去处！”
　　“一来到这里，我就会想起这样的词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瞧我的惠子，还蛮浪漫噢！”
　　“我也是听人说的。对了，再往南是大同公园里面耸立着北狼雕像，很有名，也叫‘母狼哺婴’是意大利政府赠送给大同公园的，斜对过就是占着一半路的老道观。”
　　“老道观？”
　　“就是孝子坟呀，提起它还有一段传奇故事呢。”
　　川岛一听，来了兴趣说：“说来听听。”
　　“据说有个叫王梦惺的人想把葬在此处的老母迁出与父合葬。可棺椁被榆树根盘绕，分离时流出鲜血。王梦惺认为是神灵护佑，便停止迁葬。在墓旁王梦惺结庐守护尽孝。王梦惺守孝期间有三忌：忌语、忌钱、忌熟食。有人问他缘由时，他仅以字示意。此后王梦惺不食人间烟火，以清水，生米度日。晨起朝拜太阳，忏悔先前对母亲的失奉之过。人们敬畏他，纷纷称他为王孝子。王梦惺过世后，人们给他修个塔式坐棺，将其葬于其母坟旁。后称老道观。渐渐‘老道观’成了人们崇敬孝道的去处，也成为后人‘祈福天佑，求仙显圣’的圣地。后来有一千山道士特来此专门守候香火。”美惠子侃侃而谈。
　　这时川岛凝目注视一副对联，上联书“驷马高车请观庐墓飞升以尽孝而成大道”，下联书“善男信女莫只焚香顶礼来敬神效仿斯人”便颇有感慨地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是个礼仪之邦，向以百善孝为先。”
　　说话间，川岛和美惠子双双走到孝子坟前。川岛便在书有“孝有可风”的牌匾前停下。
　　美惠子说：“这是原南岭大营旅长曹锟所书。据说那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现在，寥寥无人。”
　　川岛抬眼看西方有一古朴的建筑，便问美惠子：“那是什么？”
　　“那是神武殿，是祭祀神武天皇的，除祭祀外更是练习武士道的武功之地。”
　　川岛长长叹了口气：“我们不说这些了。天太晚了，杏花村我们就不逛了。”
　　“唉，今天听你的。”美惠子娇嗔地回答。
　　夜深了……
　　回来的路上除见几支巡逻队，没见几个行人，这可不是川岛心中所想象的满洲帝国的首都。在他看来这里简直是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