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青藏》——情歌只应在高山

题记：此文节选自本人《天上青藏》一书。
　　一、康定情歌
在高原上行走，车窗里面看风景，很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感觉不到是什么季节。因为，在山谷，可能还是山花绚烂，山腰满眼皆绿，再往高处可能就是鹅黄，快到山顶的时候，到处都是高山草甸，山顶上或许就是皑皑白雪。植被也从阔叶、针叶、草甸到光秃秃的石山。太阳出来的时候，如同夏天一样炽热，云遮雾罩的时候给人冷飕飕的感觉，又仿佛是冬天。真可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此刻，高原蓝天下，幽碧的康定河，从折多雪山而下，一路欢歌，穿过康定城，奔向大渡河。茶马古道有千万条江河，但是像康定河这样撒欢，这样奔放，这样无所顾忌，这样荡漾着情和爱的河流，还是不多的。我想，这是因了她的身旁有一座溜溜的跑马山，那一曲悠扬的爱之旋律唱响了康定城边每一座山，当然也兴奋了穿城而过的康定河。
　　停车稍作栖息，发现康定城里的水是从上街流向下街的。河就在街道中间，河水把街巷分割成左右两道。河水之上，没多远就有桥梁连接，车辆和行人随时都能从左街穿梭到右街。美丽的康定城在青山绿水的映衬下格外清新亮丽，远处的山坡上点缀着一些藏式民房，偶有红衣喇嘛从山坡走下来，走进熙熙攘攘的河岸街道，汇入了人流。街上人群中，康巴汉子穿着厚重的藏袍，女孩们则穿着短裙，骑行川藏的旅友穿着加厚的运动衣东张西望，仿佛在捕捉茶马古道遗留下来那些动人的故事。
　　康定，这里原叫箭炉，是茶马古道上藏汉通商的交集地，汉区与藏区之间的门户。历史上川、滇、青、藏四省区的物资都通过这里流通。现在也还是川藏公路的咽喉要道。抗战时期，康定曾一度是西康省的省会。因为当时中国对外的交通线已经基本上都被日军封锁了，只有依靠空中的驼峰航线和地面的茶马古道，一直从西南连通印度方向，往国内运送战略物资。而从西藏过来的马帮，要进入内地，就必须经过康定，这里就成了一个繁华的抗战物资中转站，也是通向川、藏两地的双向的后勤基地。在民族危难之际，这里的情歌曾和《义勇军进行曲》、《毕业歌》等一起传唱在藏汉两地。
　　当时，由于康定特殊的地理位置，相对安静的后方环境，这里聚集了一些文化教育界的精英。或许是人们在这里有支援前方抗战的条件和环境，或许是茶马古道上的千古大爱，让有心的音乐人捕捉到了这么优美的歌声。于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张家溜溜的大哥，李家溜溜的大姐……”便传唱开来。
　　这高远悠扬的旋律，仿佛拨动了历史的琴弦，让人看见了一队身着裘皮的吐蕃人唱着古老的藏歌，赶着一群良马，风尘仆仆穿越草原，在翻过最后一座雪山以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水草丰沛的河滩。于是，在这里牧马打野，稍事休整一下，明天又将走进古老的峡谷栈道，把一群良马赶往雅洲府、芦山郡，或者碉门、荣经，换来汉区的茶叶。他们在这里用几块石头支起锅桩，在草滩上点燃了火苗。如此朝复一朝暮复一暮，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飘起了一种独特的歌谣……
　　车沿着大渡河谷往上驶去，一路的山，一路的水，一路的春夏秋冬。沐浴在高原的天光云影中，心开始柔软起来。忽然，远远地可以清晰地看见几乎整整一面山坡上镌刻了四个硕大的汉字“康定情歌”，上下还配有藏文和英文。在藏区，山坡山时不时都能看见“唵嘛呢叭咪吽”的藏文，臧人们在显眼的高山山坡上先挖沟成字，然后用白色的石子填满壕沟，远远望去特别显赫。看到山坡山镌刻“康定情歌”这样的汉字，几乎没有。
　　康定，一个溜溜的名字，一座情歌故乡的美丽城市，就这样与我邂逅了。
　　康定的山上，随处都是经幡，路边的山崖上可见彩绘的菩萨塑像。康巴人把自己的信念和希望寄托给了那一个个有灵性的雕像和那些被风诵读的经幡。它们都在为康巴人祈福，将他们一生一世幸福和安康，带到了遥远的天边。站在高高的雪山旁，我真切地感知，成就康定的不只是那首情歌，更有康巴人坚定的信仰和无惧艰险的精神。
　　来川藏线之前，在我的思维定式中，康定不应该在峡谷，不应该是座被河流分割成两半的城市，应该在一个牧草丰腴，开满野花，遍地牛羊的草原上。到了康定，我们的车喘息着翻山越岭，一路跋涉间我才知道自己的异想天开是多么滑稽。
　　远处的跑马山吞云吐雾。仿佛云雾都在有节奏的移动着。其实，无论张家大哥的潇洒健壮，还是李家大姐的妩媚多情，都是因这云，这康定河的水，有了这水的滋润，人就有了灵性。无论曾经怎样的际遇，怎样的褒与贬，怎样的是与非，没有跑马山的情爱，就没有康定河的河魂。
　　想着想着，已有几分倦意，于是，枕着康定情歌，我酣然入睡，一任车载，我到了远方，到了高处。“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二、天上牧歌新都桥
从成都到新都桥，12个小时之内一下子从夏天进入了冬天。九月的成都街上，早晨人们还穿着短袖T恤，而晚上到了新都桥，先是下雨，然后大雪纷飞，一幅寒冬的景象。
新都桥是不是因为一座桥而得名，我无从知晓，我知道它是一座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原小村镇，川藏公路南线和北线由此分道北上和南下后再分别西进。我们经过12个小时的艰苦跋涉，于傍晚6点到达新都桥。简单处理一下行李，我背上相机走出了酒店。
此刻，天空飘着零星小雨，我在新都桥的藏家村庄穿行。远处的雪山、草甸、峡谷、河流、树林和村庄纷纷映入我的眼帘，那种原始、自然、静谧、神奇、古朴的感觉，让我如入幻境。绿色的草原、灰白色的云朵、有点微微泛黄的杨树、黑色的牦牛、蜜蜂色的藏民居，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一直通往雪山之巅，那流畅的色彩和线条，让我恍如置身油画之中。一个个藏族村落依山傍水地散布在公路两旁，一条浅浅的小河顺着村前潺潺流过。村前屋后矗立着棵棵挺拔的杨树。山坡上漫游着散漫的牦牛和羊群。偶有民居的屋顶上冒出缕缕炊烟……
这简直就是一曲沁人心脾的实实在在的田园牧歌。
我的身边是玲珑的小桥与汨汨流水，这与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人家相比，完全是另一种美，是一幅彩色的画卷，一种异域的风格。奔放而粗犷，婉约而纤柔。
“叔叔，有糖吗？给点钱给我们买铅笔本子吧？”正当我聚精会神贪婪地不放过每一角的视野，突然，三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从一群牦牛后钻出来。他们纯真的绯红的面容和明亮的眼睛是多么渴望我能给他们点惊喜，遗憾的是，我什么都没带。
“叔叔的钱不在身上，在酒店。”
“那，你这个口袋是什么?”一个小男孩开始掏我的口袋。
“纸。”我掏出来给他们看。
“那，我们跟你到酒店，你给点钱给我们。”
“过来，叔叔帮你们照张合影吧。”三个孩子在我的引导下，十分友好地摆出了滑稽的姿势。
他们随意地跟在我后面走了一阵，忽然间，我回头，发现他们一溜烟地跑了。
回到酒店，我对着相机里的照片，发愣了好久。心里觉得应该满足他们那点点微不足道的愿望。先前，我看过无数到过藏区的人一再提醒，藏区的小朋友非常朴实、可爱，如果你的车从他们面前驶过，或者你面对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向你敬礼；如果你停下车来，胆大的会向你要糖果，要文具，甚至要零钱。因此，在走进藏区前，一定要随身带点零钱，或者铅笔本子这类的小文具，糖果也行。因为在康巴藏区，孩子们有这种习惯，向远道而来的客人讨要一些简单的文具或者小吃。
想到这里，我拿上零钱，带上我随身携带的火腿肠和卤鸡蛋去找那几个孩子。谁知，除了牦牛依然还在那里细嚼慢咽，看不到孩子们的影子，他们如同一阵音符飘过，消失在小小的村庄。这时候，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了一阵清澈嘹亮、圆润甘甜、粗犷奔放的歌喉，有如天籁之音。只见一个牧民在挥动手中的鞭子驱赶着羊群，细雨绵绵中，我听不清他唱的什么，但是他的歌喉曲调质朴、流利、高亢，一种奇特的节奏让我又一次受到震撼。
新都桥因为下雪停电，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总想着白天的这一幕，那一曲天籁之音怎么也挥之不去，还有那三个小朋友失望的眼神一直侵扰着我，让我感到莫名的愧疚。
藏区的夜晚是如此寂静，让久居都市的我觉得奢华得有些不适。断断续续传来犬吠声，更多了几分空灵的感觉。窗外，由于落雪，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回想这一路走来，才明白新都桥的美景不仅只是在这个小镇上，而是折多山下来后这一路的风光。缠绕路旁的小桥流水，点缀在山腰间的藏家村寨，雄浑的山峦，高高的杨树，还有那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牛羊交织成一幅田园牧歌般的图画，在高高的雪域高原，在天上。一天经历四个季节层层叠叠的风景，让人迷失，不知今夜在何处。
有人说，这是在天堂的隔壁。
　　近年来，一拨又一拨背包客在进入西藏或前往云南的途中在这里与新都桥相遇，于是，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康巴小镇以其神奇的光影走进了方寸之间，人们口口相传，更甚的是在互联网上大肆渲染，那辽远的草甸，涓涓的小溪，金黄的杨树，连绵起伏的山峦，散落在山山岭岭间的藏家山寨，还有那些成群结队的牛羊……美丽的川西高原风光尽然如同诗画一般的世外桃源。于是，“光与影的世界”、“摄影家的天堂”、“摄影走廊”等美名让画家摄影家对新都桥如痴如醉。
雨雪敲窗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明。为了赶在雅江交通管制前通过管制区，我们三点半就起床了，带上早餐干粮，便在雪花飘飞中开始向海拔4400多米的高尔寺山进发。夜色沉沉，雪花飞落，山峦连绵起伏，藏寨散落其间，浅浅的溪河与公路相依相偎地蜿蜒流淌，即使在这风雪飞舞的夜晚，新都桥也为我们描绘出流畅的色彩和线条。此刻的新都桥，尽管是黑沉沉的一片，但是我能感觉到秋日艳阳的时候，山坡上无论逆光、侧光中你会看到清晨的朝霞抑或傍晚的夕阳所施予的光影世界。哪怕就是此刻这皑皑白雪世界下的村落和杨树，开阔的大地和舒缓的山脊在车窗外慢慢飘移，仿佛他们的去向是一直跟随者我你的思绪，储存在我记忆的内存中，从此永驻。
　　新都桥，一曲唱响在遥远雪域高原的天上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