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恋爱　四、流产　五、完成任务

　　三、恋爱
　　
　　八月的玄武湖，暖风习习。天还没黑，游人已很少了，公园里一对对情侣或行，或坐，谈着恋爱。李胜利和赵婷在外面吃过面条后没去看电影，又一次来到这里。电影看过的再看就兴趣不大了。玄武湖来过若干次，恋人们还是愿意再来。
　　在一张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李胜利看着满湖的荷花出神。赵婷瞟一眼李胜利：你怎么今天好像心思重重的？
　　李胜利回眼看了看赵婷，笑了笑，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
　　嗳，我看你们厂食堂后面那几栋宿舍楼盖得差不多了，明年就要分新房了吧？
　　分新房也没我的份，二师兄的女儿马上都要上学了，一家三口还挤在一间过渡房里呢。
　　分新房肯定有二师兄他们的份。到时候过渡房不就腾出来了？
　　李胜利又看了眼赵婷，笑了笑：嗳，二妹到底怎么说了？
　　确定恋爱关系了。
　　她真想在农村待一辈子了？
　　唉，这也是命吧。
　　这个未来的二妹夫你见过吗？
　　你忘了，端午节的时候我不是特意去看过二妹吗？还在她那对象的家里吃了顿饭。
　　怎么样？
　　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他是家里的独子。老爹是大队书记。二妹跟他结婚倒是不用愁房子的事，他家房子大着呢，他爸说明年开春还要盖新房子。
　　哦，人怎么样？
　　看上去还行，人高马大的，话不多。个子和你差不多，就是太黑。和我同年，比我还大几个月呢。
　　哦。李胜利又看着湖里的荷花出神了。
　　赵婷用胳膊肘捅了捅李胜利：怎么又不说话了？
　　呵呵，其实你结婚也不用愁房子的事，你家的三间屋还不够你结婚？
　　你愿意吗？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只水鸟幽灵似地飞过来，落在远处的荷叶上。李胜利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向那水鸟扔过去，石子刚出手，那水鸟就忽地一下飞走了。
　　我知道师傅的心思，他想招一个上门女婿。
　　李胜利拍了拍手，伸出胳膊揽住赵婷，赵婷乘势靠在了李胜利的肩上。
　　是的，我爸妈确实有这想法。但他们也不会强迫女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不过，不一定非要上门女婿，我们结婚先住在家里也可以啊，等以后自己分了房子再搬出去吗？
　　呵呵，就算我愿意做上门女婿，岳父大人的理想人选也不是我这样的哦。
　　我妈不是很喜欢你吗。没事的，我爸妈都很疼孩子，只要我们过得好，他们都能接受的。
　　李胜利伸过另一支手来，将赵婷的脑袋搬过来，面对面看着赵婷的眼睛。赵婷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要低下头去，却被李胜利有力的两手搬得俩人鼻子对鼻子了。李胜利将自己的嘴唇慢慢对上去，轻轻地用舌头撬开了赵婷的嘴唇，赵婷不由自主地用两支胳膊揽住了李胜利的脖子……
　　李胜利的吻每次都让赵婷有眩晕的感觉，很甜蜜，很那个，赵婷总怕自己把持不住自己。赵婷不想在结婚前和李胜利有更亲密的行为，每次都在觉得不能自己的时候将李胜利推开。
　　别……让人看见。赵婷又一次推开李胜利，低下通红的脸蛋，整理整理自己的头发，重新用双手抱住李胜利的腰，将脑袋偎在李胜利胸前：我们还是说说话吧。
　　
　　四、流产
　　
　　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辞了，举国哀痛。所有的工矿企业、机关学校都举行悼念活动。曙光机械厂只在厂里的大礼堂开了半个上午的追悼会。省厅和局里的领导亲自来厂里宣布，曙光机械厂一律不参加社会上的各项活动，关起厂门来赶任务。要化悲痛为力量，保质保量地按时完成这次任务。这期间还有穿军装的领导来厂里视察。
　　孙主任！孙主任！嫂子从凳子上摔下来了！
　　邻居小张跑到车间里来对正在干活的孙大智嚷道。
　　从凳子上摔下来有啥大不了的，自己爬起来就是了。
　　孙大智继续着手上的活，随口应道。一想不对，老婆怀着身孕呢。
　　老三！老三！这里你照应着，我回去看看。
　　好的，你去吧，骑我的车子去。
　　孙大智工作服没换，手都没洗，跨上李胜利的自行车向家里赶去。
　　孙大智就住在厂子的后面，那是厂里为解决已婚青工的住房问题在工厂后门两边沿着围墙盖的两排过渡房。说是过渡，孙大智从结婚起就住在这里，已经六七年了。
　　孙大智冲进家门，见老婆表情痛苦地躺在床上。大衣橱面前的一只方凳倒在地上，原来放在橱顶上的小皮箱倒在方凳边上。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储慧痛苦地欠起身子：肚子疼。
　　啊！赶快去医院！
　　孙大智将储慧从床上扶起来。
　　小张和韩姐走进屋来。
　　韩姐怎么来了？
　　你三师弟让我来的，怕你一人照应不过来。
　　说着，韩姐扶着储慧问：那儿不好？
　　韩姐，肚子疼得厉害。
　　啊？韩姐看一眼孙大智，再问储慧：有身子了？
　　储慧痛苦地点点头。
　　啊！韩姐责备地看一眼孙大智：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正要送她去医院呢。
　　怎么去？走去还是你骑车带她去？不行！先让她躺下，我回去找你大师兄，让他派辆车。说着，韩姐赶回厂里。
　　小张，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女儿放学后让她去你家吃饭好吗？
　　好的，孙主任你放心吧。小张回去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爬高上低的。
　　小美上学了。我想起来我结婚前的一条裙子现在穿不了了，很好看的，想改一改给小美穿。我记得那裙子是放在橱顶上的箱子里的。
　　你不能等我回来拿吗？
　　你每天回来那么晚，脚都不洗就上床睡觉。我想我能拿得了，谁知道凳子没站稳……
　　门外有汽车声。韩姐、李胜利和车间里另两个工人走进屋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照应着车间吗。
　　没事，师傅和大师兄这会都在车间里。我们帮你把嫂子抬上车，送到医院就回去。
　　储慧撑着孙大智从床上下来：没事的，我自己能上车，不用抬。
　　最好别自己走。孙主任先拿条毯子垫在车上，然后你们四个人把小储抬上去。韩姐布置着。
　　
　　孙大智坐在手术室门口抽烟。
　　前段日子储慧身子不舒服，到医院去检查竟然是怀孕了，这让小两口很是惊喜。孙大智和储慧生了小美后一直没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五六年都过去了，储慧一直没有再怀孕。这次怀孕储慧坚信是个儿子，说是和上次感觉不一样。孙大智嘴上没说啥，心里也很希望是个儿子。
　　唉——孙大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钱传松和厂长走了进来。孙大智站起身来：厂长，你怎么来了？
　　厂长拍了拍孙大智的肩膀：小储怎么样？
　　还好，手术做完了。
　　孩子呢？钱传松问。
　　没有了。孙大智难掩沮丧。
　　厂长再次拍了拍孙大智，三人一起坐下。
　　小孙啊，这就像我们当年打仗一样，你为我们这次战役的胜利做出了贡献，也付出了牺牲。我要向局里为你请功！
　　手术室门开了，储慧被推了出来。储慧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孙大智，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
　　储慧被推去病房。医生对孙大智说：血流得多了些，在医院住一晚吧，挂点营养液。明天出院后在家里要休养几天。平时也要让她注意营养，她的身体比较弱。
　　
　　五、完成任务
　　
　　“四人帮”粉碎了，举国欢庆。
　　各种庆祝活动还没结束，机械局的表彰大会就在曙光机械厂的大礼堂召开了。市政府、省厅、市局的领导、部队首长和厂长坐在主席台上。机械局各下属企业的领导和职工代表坐在会场前排，曙光厂各部门科室和车间的干部、工人骨干把大礼堂坐得满满当当。
　　市革委会副主任在讲话时说：曙光机械厂是好样的！是我们全市的骄傲！虽然这次特别嘉奖只有赵师傅、钱科长、孙主任等五六个人，但这次任务是在曙光机械厂领导的正确领导和全厂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下圆满完成的。当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听说这两个月来很多同志都没有休息，经常加班。孙主任甚至每天都在厂里加班，晚上回去就是睡个觉，第二天又来接着干。没有时间照顾家里，结果造成爱人不小心流产。赵六师傅不但是技术总负责，有些难度大的活还自己亲手干，劳累过度，昨天住进医院了，今天的表彰会也不能来参加。
　　副主任文革前当过工会主席，说着说着就说到本行上去了：在座的老人都知道，年轻人可能不太清楚。赵六师傅十年前就是全国劳模，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不瞒大家说，这次任务就是因为省机械厅因为有赵六师傅这张王牌才敢从北京接下来的。
　　说着，副主任扭头看看旁边的副厅长。副厅长笑着点点头。
　　就是吗。赵六师傅不但是我们全市的骄傲，也是我们全省的骄傲！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要向赵六师傅学习，好好学技术，争取当劳模，当不了全国劳模就当省劳模，当市……
　　旁边的局长低声提示副主任：多少年都不评劳模了。
　　副主任继续说：劳模还是要的，当兵打仗要当战斗英雄，当工人就是要当劳模。没有赵六师傅这样的全国劳模，我们今天还开个毛表彰会？
　　会场上一片笑声。
　　
　　散会了，副主任提议主席台上的人：没有要紧事的都跟我去医院看赵老六。
　　副主任带着一大帮领导，钱传松带路，来到赵六住的医院的病房。赵婷正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
　　赵六住的病房是三人间，一下涌进这么多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赵六赶忙坐起来，副主任一边按住赵六让他躺下，一边对正在给旁边床挂水的护士说：你们院长呢？叫他来。
　　院长刚才在办公室的窗户里看见这几辆车进来就已经赶过来了，这会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有人说：院长来了。
　　副主任走到门口，将院长拉到门外：这病房怎么安排的？马上把赵六师傅调到三号楼去，住单间。
　　是，是。院长应到，低声说：主任，三号楼是干部楼。
　　干部楼怎么了？你知道赵六师傅为我们国防工业做出了多大贡献吗？这次就是为了赶任务才累病倒的。再说了，赵六师傅是全国劳模，几年前他要是愿意就做为工农兵代表结合进我们市革委会的领导班子了。我告诉你，今后赵六师傅再来住院，我什么待遇他什么待遇。
　　站在门口的副厅长笑道：我的大主任，你是要我们赵师傅变成这里的常客啊？
　　副主任也笑了：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不忌讳这个。你我不都是这里的常客吗？
　　赵六被调到三号楼的单间。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肺部病变，进一步检查后做部分切除手术。香烟是严禁再抽了。
　　赵六住院期间，钱传松安排七个师兄弟轮流陪夜，一周轮换一次。今天轮到吴援朝。
　　赵六开始不要他们陪夜，说自己能走能动的，陪啥陪？钱传松坚持这样安排。赵六后来发现，每天和一个徒弟单独聊聊天，也挺好的。这样的机会还从来没有过。
　　老五啊，听说你父亲要恢复工作了？
　　嗯。
　　唉！十年了，他身体还好吧？
　　还行吧。
　　赵六的七个徒弟中，老五老六是和自己最没话说的，新来的老七都比这两个师兄有话说。老六是一闲下来就捧着本书看，和谁都没话。老五和同龄人在一起还是有话说的，和几个师兄弟也能聊几句。老五和老六的活赵六都看不上，相比之下老六更差些。但也许是因为老五年长几岁，早满师几年，平时赵六训斥老五更多。唉！也许是平时骂多了，这小子记恨我了。
　　师傅，你明天要做手术了，早点休息吧。我下楼去转转。
　　嗯。
　　吴援朝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师傅，你要不要上个厕所？
　　没事，要上厕所我自己能上。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