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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丫(三十二)

作品名称:九丫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3-23 11:04:53      字数:6108

第三节
——车到庄头,雷母再三叮咛我,不要哭,要安慰母亲。我点了点头,抹去脸上最后的一滴眼泪。


一家有难百家忧。
两岁娇儿突然撒手人世,庄亲庄邻闻讯后纷纷前来安慰。尤其是那些大娘婶婶们,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陪着我伤心。
最让我感动不已的是五保户郝奶奶,八十多岁了,还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拎着用手帕包的七八个草鸡蛋,颠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来到我家,——要知道,过去我对她并没有多少关心呀。郝奶奶坐在我的床边,抚摸着仍躺在床上的我,眼泪丝丝地劝我说:“丫,凡事想开点,过去这事多着哪,摊到头上扑不去。是你的,棒打不散;不是你的,含在嘴里也会化掉。丫,他不是个好孩子,你不值得为他伤心。你辛辛苦苦喂他两年,他不声不响就走了,能对得起你吗?他还算好的,要是再过十来年走怎么办?我当年有个儿子,长到十几岁了,上五年级。晚上放学回来跟我说:”妈,我不好受。‘说过就上床睡了。我以为他得了伤风感冒罢了,也就没放在心上。天黑了,他还没起来吃饭,我喊他,他也不理,掀被子一看,人都凉了,我的天哪,他得了什么病,就这样死了呢!我当时听他说不好受就带他上医院多好,现在看来,他该死,带上医院也没用。那时,我整天整夜哭,饭也不想吃,身体垮得很快。后来,人劝我说,你不能再哭了,你哭又不能把他哭活,相反伤了自己。如果能把他哭活,俺这些人跟你一起哭,哭他个三天三夜,这样哭能行吗?不行,他害你这样,你还哭他、想他,你不太笨吗?想想也是,我怀他十月,受了多少罪呀?我养他十年,吃了多少苦呀?他一点也不念我的养育之恩,我还疼他干啥,丫,你千万要想开,起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你还有女儿,看着女儿过不是很好吗?我那时几天不吃不喝,胃搞坏了,现在还常痛;天天哭,哭伤了眼,现在眼还常淌泪水,你不能再这样了,丫,听话……“
听话,我听话,我是想听话,可是,前一个星期儿子还在我跟前活蹦乱跳的,还“妈妈妈妈”叫个不停的,今天就没了,一个让我疼让我充满希望的儿子就没了,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哭吗?
只要是想到儿子,提起儿子,看到儿子的东西,哪怕是儿子用过的筷子、汤匙,我都会哭。我哭的时候,可怜的女儿非常懂事,她趴在我的跟前,搂着我的脖子,苦苦地求我“妈妈不哭,妈妈不哭。”求着求着,自己也跟着哭个不停,最后娘儿俩哭作一团。
光哭不吃饭,什么人也来不了,看我一夜便憔悴了许多的样子,雷母不忍心,做了几碗面疙瘩汤,打了几个鸡蛋在里面,让女儿端给我吃。我哪有胃口,又让女儿端走。雷母无法,又跑到西屋,叫来了丢魂失魄的雷文国,让他带着我吃。雷文国硬将我搀下床,扶着悲切地我说:“天芳,饭得吃,他不要这个家,我们权当没生他。你不吃,我不吃,女儿也不吃,饿坏了身体还得我们自己受。就是饿死,哭死,他还能来不能?不能,他不会回来了。”
坐在桌前,赌物思人。以前,儿子来家时一家四口,坐在桌的四边,而今儿子死了,四个桌边,空了一面,不由得悲从心来,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无力的手,拿起筷子就发抖,看着卧在面汤中的荷包蛋,无论如何难以下筷,这是我儿子最喜欢吃的饭呀!过去,儿子一回来,我就做这样饭,儿子特别喜欢吃鸡蛋。他常跟他姐姐争鸡蛋吃。儿子脾气很娇,争不过姐姐,就把筷子一摔,碗一推,躺在地上打滚。每每至此,我就责怪女儿,佯装打女儿几下,然后把鸡蛋夹在他碗里。看到姐姐挨打,他就破涕为笑,爬起来对姐姐伴个鬼脸儿,边吃边比划着。有时,也慈悲大发,把碗里鸡蛋夹给姐姐。别看儿子小,用筷子夹鸡蛋挺麻利。每当看到姐弟俩你争我抢你喊我叫地吃饭,我从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满足感,一种做母亲的幸福感。?此时此刻,看碗落泪。饭还是那个饭,人却不是那些人了。女儿默默地低头吃饭,再也没人跟她争了,再也没弟弟和她说笑了。我夹起一个鸡蛋放进女儿碗里,又夹起一个鸡蛋放在儿子原来坐的那一边的空碗里,儿子虽然走了,那碗,那筷子仍然摆在那一边。
雷文国看我将鸡蛋夹在那一边的空碗里——儿子用过的空碗里,泣不成声,哽咽着再也喝不进一口汤,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放下碗,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堂屋,又哭得天昏地暗。
我一哭,全家人都跟着哭。可怜白发雷母搂着我的头,哭劝说:“丫,别哭了,听话。你一哭,家里人心都不安哪。今天,雷家没一个人去上班,都在家看着你,你要是不哭了,全家人还能好受些,你不能再哭了,听妈妈话。”
妈妈,我忍不住啊,我忍不住!
按老人的迷信说法,死去的儿子的东西不能留在家里,若是留着,主家里不安宁。实际上那是怕我睹物思人,是想让我忘记儿子。
遵照雷母的意见,我把儿子在家所穿的衣服,不管是新的、旧的,还是穿过的,没上身的,以及儿子的玩具,统统找出来装在一个袋子里,拎到村口烧掉。雷母说,那不是烧掉。是送给儿子的。每烧一样儿子的东西,就像烧我心烧我肉一样难受。那是我儿子的东西呀,他能收到吗?要知道,他还小,两岁的孩子能抵过比他大的野鬼吗?我多希望父亲能赶来助他外孙一臂之力。也许父亲已经来了,他不会不关心他的外孙。因为,儿子是唯一跟他去的后人。当我把儿子的东西烧着时,分明看到一大一小的两股旋风,陡然升起,卷走了那些变成黑蝴蝶似的衣物。我想,那正是父亲抱着他的外孙子来取东西的。
儿子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
儿子的突然去世,无疑是要了母亲的命。
尽管雷家没有抱怨,可是母亲心里仍然不能安宁,毕竟孩子是在她跟前生病的,如果是在雷家走的,她还好说些。如今这样,纵然她一身是嘴,也认为自己开脱不了自己的过失。她恨自己,怨自己。她是信奉上帝的,她认为这是上帝惩罚她的不忠。如果她要不带孩子呢?如果她要把孩子送回父母跟前呢?上帝既然不准她带这个孩子,她为何还非要带?她想反问上帝,她的外孙子,为什么她不能带?但是,她不敢,她惧怕上帝,上帝是无所不能的,她不能得罪上帝,她认为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更加虔诚地信奉上帝。
雷母比较深明大义,她对我说:“丫,你不能再哭了,你妈在家也不知是怎么受了。孩子是她从小带大的,她比你还疼啊,走,洗洗脸,我们找辆车子去看看她,她给俺雷家带了两年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你如果老是在家哭,不去安慰她,她会怎么想,她不更难受吗?”
雷母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突然牵挂起老母亲来。母亲患有高血压,常常头晕,如今遭到这样的打击,她会怎么样?再说,儿子是她尿一把屎一把抚养的,就是养个狗也有感情呀。白天有人开导她,她也许能过得去,晚上呢?每天晚上儿子是她搂着睡的,如今怀中空空荡荡,她能不伤心吗?
我真恨自己,母亲受到如此精神打击,不是怨我吗?如果我不把儿子放在母亲身边,母亲又何来如此之厄运?我为什么要藏着儿子?既然有种生下他,就应该有种养他,没有种养他,又何必生他?
对,我不能哭,我要坚强。最起码在母亲跟前要显得坚强。死了,是怨他命短,说明他跟我只有两年之缘,如今缘尽了,疼他爱他养他哺他的妈妈他都不要了,我何必再继续伤心,我应该为活着的人考虑,为我的老母亲着想。——因为,她为女儿,为外孙子牺牲得太多了。可怜的妈妈,辛辛苦苦这两年。落得如此结果,能不让我同情吗?能不让我尊敬??车子来了,雷母和雷家几个嫂子陪我上了车。临上车时,她们一再叮嘱我,见了母亲一定不能哭。我懂,因为母亲见我流泪会更加自责,更加难过。
雷文国不愿意去,他说,孩子都没有了,还去干什么?我知道儿子去世,他也许会对母亲抱有一定的成见。雷母见他不去很生气,大训他不懂事,他只得勉强从之。
坐进车里,泪如泉涌。过去坐车,我是去接我那可爱的儿子;今天坐车,我却是为了安慰我那可怜的老母亲。过去车到门口,我那可怜的儿子会从屋里又喜又跳地跑出来,扑到我的怀里,搂我的脖子,亲我的脸;而今……
车到庄头,雷母再次对我千叮咛万叮咛,不要哭,要安慰母亲。我点了点头,用手抹去脸上最后一滴眼泪。
车到家门口,家中大门洞开,母亲的屋里挤满了乡亲。他们正在陪着母亲落泪,见我车到后,马上跟母亲说:“你闺女一家人看你来了。”
母亲,苍老了许多的母亲,嗓子已经哭哑了,眼泪哭干了,只是在低低地干嚎。
下了车子,雷家几个嫂子搀着默默无语木木呆呆的我走进屋里。母亲看到我,又放声地大哭起来。
一夜之间,母亲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头发蓬蓬乱乱,白了许多。眼睛凹入了眼眶。满是皱纹的脸上刻着道道泪痕。她坐在堂屋的地上,浑身脏兮兮的,像个街头流落的乞婆。
乡邻告诉我说:“你母亲昨天整整哭了一夜,谁听了谁都心酸。昨天下午,听说你儿子生病住院,夜里再听到你母亲大哭,我们就知道坏事了,连夜赶到你母亲这儿一问,果然如此。我们一个个都心痛地哭了,尤其是西院你姨奶一夜没合眼,早饭也没吃就赶来了,哭着喊着说,天哪,这可怎么得了,这孩子刚省事,刚会说会道会跑会溜,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可怜哪,哪天能忘?”
儿子刚会走路,便由母亲带着,走东家,串西家,谁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拿给他吃;有什么好玩的,都拿给他玩。这年头,计划生育紧,生个孩子不容易,像儿子这样小的人,一个庄上也找不到两三个,谁见了谁不疼?再加上儿子嘴甜,记性好,只要和他说过管谁叫什么,下次见面,老远就喊姨呀,婶呀,叔呀,舅呀的,喊得人甜到了心里,酥到了骨头。所以,家前屋后,庄亲庄邻都喜欢他,看到他都要抱一抱、亲一亲、逗一逗。现在,孩子一下子没了,他们心里都罩上一层阴影。听说好几家赶来劝母亲,安慰母亲,连锅都没烧,饭都没吃。爱惜弱小生灵是人的天性呵!
我把母亲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地下太凉呀!我又轻轻地掸去她身上的灰尘,哀哀地劝她:“妈,别伤心了。”
雷母拉着母亲的手说:“大妹子,你别哭了,俺一家都来看你来了,你吃了不少苦,费了不少心,他没命过,俺也没命担,要怨就怨他命短……”说着说着,雷母竟呜咽起来,但她马上擦干眼泪说:“孩子虽然死了,九丫还是年轻轻的,过两年再生一个。年轻时,我也经过,老小长到十几岁死了,怎么办,死就死哟,该死你也留不住。一家人还得过,不能因为他死就不过了。大妹子,想开点,不要难过。人死了不能复生,不看死的,我们要看活的。”
周围人见雷母这样讲仁讲义,从心里都称赞她。想来也是这样,母亲不想我儿子好吗?要不想我儿子好,她也不会那样含辛茹苦地带他、养他呀!
母亲拉着雷母的手,含着眼泪叙述着儿子发病的经过。
出事前一天,母亲发现孩子有点发烧,认为是感冒,到村保健室打了一针退烧针。针打过,烧退了,孩子玩得很好。第二天,没有烧,就没有再带到保健室查查。中午,孩子饿了,母亲就炒鸡蛋给他吃。当时,弟弟家儿子也要吃,可是儿子不让我母亲在一个锅里炒,没法,母亲就先炒两个鸡蛋给我儿子吃,后炒两个鸡蛋给弟弟儿子吃。弟弟儿子比我儿子大四五岁。吃完鸡蛋后,两个人就一块出去玩了。基本上,两个人都是天天在一起玩的。
下午三点多钟,三嫂叫母亲帮她套被,母亲就去了。大约四点来钟,母亲正在套被儿子从外面玩过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子,不知是谁给的。
他进门就喊:“姥姥,你套被啦?”
母亲答道:“嗯,我套被给你盖。”
过了一会,儿子跟母亲说:“姥姥,我要睡觉。”
“乖乖,你困啦,要困就在这儿睡吧。”母亲指着刚套好一面的被子对儿子说。
儿子把被的一角掀起来,躺下身子,然后把被角往身上一拉。母亲抬眼看了看儿子,突然感到不对劲,她发现儿子眼睛有点发直,忙问:“乖乖,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儿子反问,眼睛仍直直地看着母亲。母亲觉得不妙。因为弟弟孩子一发烧就白眼。她连忙放下针就跑过来抱儿子,“乖乖”一句话还没说完,儿子“哇啦”叫了一声,霎时两眼上翻,两手紧攥,浑身抽搐不止。母亲以为是“羊癫疯”,和上次一样,也就是八月份,儿子曾犯过类似病,但到医院针两针就好了。
一看儿子这样,母亲慌忙抱出来喊人,正巧三哥在家,便用三轮摩托车几分钟内将儿子送到沙塘医院。然尔,一连针了好几针,儿子也没醒过来。接着又打120叫救护车,又挂水,一点时间也没耽误,可是,就是没有把儿子救过来。
后来才知道儿子患的是“爆发性脑膜炎”。这种病很少见,死亡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据说,短短几分钟人就会死去。儿子当时“哇”的一声后,恐怕就没救了,在沙塘医院挂水,血液已经不太循环。
母亲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儿子刚满月就参加了当地防疫部门0~7周岁儿童免疫计划,每次通知打预防针或吃糖丸,从没耽误过,为什么还免不了疫呢?
我怕母亲伤心过度,就让母亲陪我一块回高山镇过一段日子。母亲起初不同意,后怕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跟我走了。
娘儿俩都是伤心断肠人,只能相互安慰。她怕我哭,所以想哭偷偷哭,当我面忍着不哭;我怕她哭,也想哭偷偷哭,当她面忍着不哭。她怕我不吃饭,含泪先吃饭;我怕她不吃饭,也强打精神,含泪咽饭。
人说做梦说出来就破了,我的恶梦为什么不能破呢?儿子死前一个星期,我曾梦见儿子死了。我伤心地哭着,当我找到四嫂家时,儿子突然从四嫂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吃的东西,笑嘻嘻的样子,望着我直叫“妈妈”,我心里又吓得慌又激动得要命,抱着儿子亲个不停,正亲时,梦醒了。醒来,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迷信说法,做恶梦要讲出来,我就讲了。我又想起很早以前,看见绿草地中穿红袄的小男孩,所有这些,似乎上天早就给我不祥之兆,我却不信,然而事实又让我不能不信。命真是那么神秘,那么玄妙吗?
母亲后来跟我说,儿子走前一段时间,说话很蹊跷。一天见到她了姨姥,老远就跟姨姥说话,并告诉他姨姥说:“我马上回家了,我不回来了。”当时母亲还笑说:“你不回来我才轻快。小家伙,给你白吃了,心里不想我只想家。”一次,儿子对母亲说:“姥姥,我回家看不到你了。”母亲说:“你一回来不就看到了吗?”儿子说:“我不回来了。”
果真他走了,而且是永远不回来了。
母亲流着泪说:“多精多好的孩子啊,他胖乎乎的,哪里有带死的样子。那次你回去,他哭喊跟你走,我就骗他到别地方去玩,晚上回来,看不到你,他一脸不高兴。到处找你,没法,我对他说你走了,那一晚他都不吱声,怪疼人的。后来,我问他,你想妈妈吗?他说不想。唉,要知道这样,倒不如当时给你带回来。”
母亲在我家住了十来天,后来偏要回家。他对弟弟一家放心不下。弟弟的儿子整天和儿子一块玩,还有家南的玉儿,他和儿子年龄相仿,还有村里其他的一些孩子。儿子死后第二天,这些孩子来找儿子玩,母亲看到他们,顿时心就绞痛起来。她的外孙走了,她不能再让孙子离开。
我怕母亲回去再哭,临走时一再叮嘱,要她千万保重身体,以后,我还可能会劳累她。母亲答应了。她也劝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再想孩子。
我看着雷文国用车子把母亲送走老远,才返回家里。我在屋里放大悲声地哭了一气。自儿子死后,悲痛压在心头很沉很沉,几乎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只有大哭才能好受。儿子病中痛苦的模样,穿好新衣被陌生人抱走的情景,多少天来仍在我眼前飘动。可怜,十多天了,儿子的尸骨埋在何方,我不知道。我多想到儿子的小小坟上添一把黑土,烧一把纸钱,插一束白花。然而,我却不能。
儿子呀,你别抱怨妈妈不去看你,妈妈实在不知道你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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