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及卷一(1)
作品名称:新聊斋补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4-07-01 11:49:58 字数:5679
前言
我戏笔聊斋,非是有意于聊斋的延续;我承继鲁迅,亦非鲁迅真正的衣钵。世间事总有因由,亦是缘份。一次偶见诽毛者的狂言妄语,怒火难平,希冀以评论笞之,迫于当时的舆论管制害人,不能包容“本质思维”,文不得发,意不得申。万般无奈,戏以文言述之,竟得网管放行。本是一时之兴,不意有网友大加赞赏,时常督促。一招得手,便有“文言杂文”的接二连三。正由于这个很特殊的原因,前期的篇目多为另类“时评”或调侃,文学价值不高。在网友的建议下,才逐渐生发“创作”念头。于是,将几年来散发在博客中的“聊斋体”文字做了一番收集整理,对一部分时过境迁的纯“时评”予以剔除,保留的篇目中,尽管有些也存在时效性,由于它折射了当时的某些现象,因而保留了原貌,也算是“尊重历史”吧。
我的《聊斋补遗》,力求以蒲松龄的语言,行鲁迅的投枪,以不同的视角,看社会万象。它不像小说,文中记述大多实有其人其事;也不似杂文,屡有故事贯穿其中。我自己也不知道该算什么体裁,姑且称之为“聊斋体”吧。我的《聊斋补遗》虽是文言,但考虑时代特点,尽量免去了言辞的生僻和句式的艰涩,几乎介于文言与白话之间。
蒲松龄聊斋的有情节让人感慨,鲁迅杂文的无情节让人振奋。两位文坛巨匠的作品仍然影响着今天的我们。当今社会,整体的文明进步已向世人证明了东方巨龙的腾起。这是无论蒲松龄时代还是鲁迅时代都无法比拟的。然而,文化的浮躁和浅薄,是长期的快餐文化带来的板结,需要我们拓垦和深耕。我愿与广大的网友一道,以手中秃笔,弘扬我中华高尚美德,显我文人不朽的守操。我们的笔,在我们手中;我们的路,在我们脚下。
代 序(原文标题《不怕痛的现代士大夫》)
作者:司药
文言文是古代士大夫们用以言志载道的书面语言方式,与民间口头叙事完全不同。用文言文“说事写文章”,士大夫们讲究的是一种韵律美感,一种泾渭分明的阶级属性。抒大志、议国事,在古代,士大夫们认为,就是“政府政客”的事,就是“文人志士”的事,百姓莫及。但现代文明社会,百姓也能参政议政,那么,立仁先生为什么还要执意采用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语言方式,抒情达意?我愿意把它理解为两个层面的意味:一是以旧文化的印迹说事,文本自带一份厚重的质感,二是,立仁先生钟情于文言文,这种“美好的语言文章”让他醉心于墨香千缕、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
从古代到近代到现代,文学已随着时代的发展来到二十一世纪,立仁先生还操着旧体文字、端着士大夫的架子咬文嚼字地评说世事世态,过时,过期,思想不开化,还是对现代文学心理上抵触?带着疑问,我反复“进出”于“聊斋说时”。好在每篇文千字余,读来并费不了多少时间,于是,很短的时间内,我明白,这个着旧式“长衫”的专栏写作者,实际上有一颗滚烫的现世心,而立仁先生所谈及的话题,确实需要厚重的文本来承载。
《炒驴》,炒股、炒房、炒官、炒名,现代人“无利不起早”的浮世绘;
《留守儿》,“伐薪烧炭,忧炭贱而愿寒;拆屋建房,患房贵而无居。”直逼“强拆”;
《仙客》,“是夜,公府极尽神仙事,颠倒众生,人间天堂莫于是也!”的那重磅惊叹号;
白道、猫鼠一家“众乐乐”的《鼠嫁女》;
“驭民在于驭心”,以古喻今,恳切劝政的《廿五娘》;
辛辣调侃假学历、高物价的《闻鸡起舞》;
《猪有能》,高学历、高收入、高保障的“三高”浮夸无能之徒的“麻辣烫”;
《阴阳官》,“彼等于阴间为鬼,阳世为官。何鬼?以贪鬼、酒鬼、色鬼、赌鬼居多。为何官?以代表、委员、专家居多。公叹曰:“堪虞也!”一问一答,令我头皮发麻,噤然无语。
“聊斋说时”,官场之丑,现世之怪,无所不说。立仁先生,敛声屏气,悠哉游哉,与你说故事。立仁先生本人在故事中吗?有时在吧。但那又怎样,身在其中的立仁先生,饱醮浓墨,一字一句,悲愤而不哀绝,愤怒而不失控,把忧患、郁结压制成一玫玫文字,直击时弊,针砭丑恶。
有些“话题”太过敏感,太过“政治”倾向,既使已文言化避之,还是怕有权贵对号入座,引来祸事,只能再作思量,把现实现事虚化、幻化,假他界灵异之壳,抽象“布道”。这样风险就小了许多。如若真有“官府”较真,立仁先生可以嘴角含笑、手握热茶杯,从容应对,“我说我的鬼故事,娱乐自己,娱乐众人,碍你甚事!”也是,也是,与鬼故事你较不得真,鬼话谁信!
不得不说,立仁先生高明,借力于蒲公“聊斋”,借巧于文言“冷僻”,既抒了情言了志,又避免了自己受伤,也缓冲了“有心的听者”有如鱼梗喉的不适感,让他们有余地、有面子地私下里扪心自问,自去“纠错”。或许,这正是立仁先生文言文说事的技巧,是“聊斋说时”的独到之处吧。
仅是为说事避险?这样理解有些狭隘。从高度集中于立仁先生的“说事”里稍作分神,我看到他的另一番良苦用心用情。文言文,这传承千年的文化精髓,之所以被历史“出局”,主要的因素还在于它的“言文不合”带给理解和阅读的不便,尤其在当今太多人追求短平快的“快餐文化”,习惯直白、直接的感官文字。不得不说,这是现代文学、现代社会的绝对主流。绝大多数写作者只能迎合主流,融入主流,立仁先生却不放弃,不抛弃,以文人特有的执拗,固执地守着文言文,守着祖宗留给我们唯一的标志性宝贝。
有些道理现在讲来,会惹人烦,但我相信,再过多少年,当人们在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目中找到“文言文”时,那份后悔……!这种带有独一无二中国印迹的文化,无法复制,不能复活。相信那时候,在断流的“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面前,我们底气不足,我们会被后代戳脊梁骨:如此高度凝练、唯美畅达的“语言美好文章”,你们怎么舍得丢弃?!在一问一叹中,我看到满脸焦虑、满心愁绪的立仁先生,现代卫道士般固守着他的“之乎者也”。
世事、世态,事理、情感,立仁先生视野宽阔,情怀博大。“聊斋说时”是他的“地盘”。在这里,我们顺着他的嬉笑怒骂、痛呼哀号,触摸到的是立仁先生不畏疼痛、全裸着的神经。可不是嘛,立仁先生所“批”我们从未听过见过?我只能说,是我们被太多类似的现实培训得麻痹了心智,思想上已被默认为接受,或视而不见,或听而不闻,而潜心于自己的小生活,小情怀。
有说,文人是社会的良心。我说,“聊斋说时”是立仁先生的良心。这个时代被高度发展的经济和相对滞后的文化撕裂,身在其中的人类灵与肉严重冲突。看似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实际上,我们是疼痛的,我们的社会是疼痛的,立仁先生全裸的神经雷达般捕捉到了这份疼痛,并把它放大、固化在文言文中,于是,我看到一个一袭长衫、风尘仆仆的现代文人,一个为种种阴暗和不公平哭号疾呼的真勇士。
立仁先生怎么就不知道歌功颂德的行文来得更容易更让人开心些?在更多文人做花前月下的小情调、小格调,游戏文字时,他干嘛一定要转到阴暗面,去揭示真丑恶、假美好,弄伤自己,刺痛他人?他的血肉之躯就不怕痛吗?
巧合的是五笔输入法中,“作品”与“伤口”是同一个“根”,那么,我就顺从天意、直白理解吧:每一部作品就是一个伤口。蕴含良心的作品,就是一个个裸露的伤口,让医生看见,来施治,来救命。在我看来,立仁先生就是那个用作品暴露伤口,警世救世的现代士大夫。
“聊斋说时”,让我们记住这个用文言文说事的栏目,记住把视角聚集到民生民计、拥有一颗拳拳悲悯心的立仁先生。
猿獠
东山余生,名钝,字太聪,喜交游。一日,访友得微醺,乘兴夜归。至山间,沟壑纵横,月色昏蒙,竟迷途。蹿伏丛莽,中宵不得出,大急。忽见二皂隶挟一人,踏垄疾走。生潜衔之。至一殿,一南面者,王冠蟒服,叱隶曰:“何迟?”隶曰:“有魑魅相阻。”王冠人曰:“拔舌。炮烙。”生问:“罪何至此?”王者指阶下一穴窟,曰:“过此自知。”
余生鼠行过隙,已置身闹市。有好事者当衢设一TV法坛,上有一人,冠堂皇冕,披迷彩道袍,登无底快靴。右执西洋法杖,左持羽扇,振振有词,酷类适才隶所械者。围睹极众,摩肩接踵,呵气成云,岂止千万!余生询诸左近:“上坐何法师?所说何法?”某甲曰:“阿q,阿Q曾孙。所讲精神胜利法。”某乙曰:“非也非也!乃袁世凯旁系血亲,有DNA鉴定书。所讲二十一条法。”余生倾注,非说法也,乃小儿骂街,上至祖宗,下涉双亲,污言秽语,令众人血脉喷张。一着西装者曰:“欧美人骂总统,中华人始得骂祖宗,其文明程度提升之速,可嘉可嘉!”一儒服者曰:“开我等位微者登坛说法之先河。可羡可羡!”一面色青黄者曰:“言论自由。个人观点,当鼓励之。”少顷,场中恶语大作。有人呼:“打!”众人蠢蠢。忽有鞋履蔽日而飞,警哨划空。见二皂隶,持枷镣飞奔至,恰遇若干人面四足者阻去去路,竟而僵持。余生鼠窜,得至异史公处尚咻咻然。
异史公询诸余生:“袁獠之言尚可忆否?”余生曰:“一二尚可。”公令:“述之!”既令:“秘书何在?录之!”录如下。
惟太平不易之年,阴阳交替之月,人妖颠倒之日,数典忘祖之时,阿Q之曾孙,仅以狼心狗肺,献于坛前。观当今盛世,成名不易;想阿祖当年,圈尚能圆。q虽不肖,当知荣誉得来之苦辛;Qq延续,仍靠蜚语惑众之速传。天堂开善言之路,非我畜类;地狱闭人语之途,独崇兽言。况设坛得助于后盾,登攀有据;宣草取之于高人,炒作何难?
q曰:叹读书人,自从对泽东有了好感……
异史公须发戟指,喝谓余生:“欤唏!尔速返。问诸阎罗,袁獠可斩否?暧昧之,老夫将发檄文以至天庭,请十万天兵斩尔阎罗匹夫!”
余生仓皇重返洞隙,王者已微服,席上有茗。袁獠相向坐,并无觳觫态。余生述异史公意,王不以为意,慰之曰:“已告诫之。”
余生愤而踏垄归。观前此迷途之沟壑处,非山峦,乱坟而已。虽远闻鸡啼,然残月西钩,晓风未起。
异史氏曰:“哀莫大于不肖,古今一理。鬼神乃尔,莫解其然。呜呼!造物无言,而意可知矣。”
神经病
某生,患恶疾,卧榻苦久,痛急则大骂阎王无道,恨不速死。一日,瘥昏。有皂隶持勾牒来,乐而随往。
日既昏,路侧有茅栈,遂投店息止。逆旅主人迎于门首,状甚恭。生觉面善,细审,邻之王伯也,已故世十余年矣。生将相认,主人屡屡以言语相遮掩,且目止之。食间,主人辄频频劝二隶饮。须臾,二隶酩酊。主人请曰:“二位上官可至上房安歇。此囚作何安顿?”隶曰:“柴屋可也。彼有刑具,不至逃匿。”主人遂举火引生至柴屋,反身闭扉,以指压唇作噤声状,细语云:“日前吾表兄来,已述贤侄事。盖因贤侄为世过狂,言语间屡涉三界隐恶,天庭甚厌,着阴司以痛疾施小惩。然尔狂性不改,继而大骂阎君。阎君震怒,已夺尔一甲子寿数并利禄,且有拔舌之苦。吾表兄见在殿前为押司,故知之甚详。”生愕然,曰:“将何以为处?乞王伯示之!”曰:“吾表兄怜尔才气,已为尔虑之。彼述阴间‘神经病’重症者可免,如有此疾,当述焉,或生转机。尚喜吾儿清明奉冥银颇多,现赠贤侄百万,以备一时之需。”生曰:“诸多银两,如何携带?”笑曰:“痴子!阴间早使贯冥银卡,何需作骡负哉!”
翌日巳时许,至一城。城内皆披头跣足者,狂呼乱语。生问隶:“彼等何作此状?”隶曰:“神经鬼也。”俄顷,见宫阙嵯峨,类世间之名寺宝刹。入,绿焰灼灼,鬼气森森。二隶带生上殿缴牒。有王服者南面坐,叱生曰:“汝恃半支秃笔,三寸烂舌,乱语三界事,惩之犹狂,今有何辞?左右,大刑伺候!”生高声呼:“吾神经病也者!”“可有诊断书?”“‘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信弥坚,从未诊断。”旁一押司,语于阎君:“可着冥医官验之。”阎君:“准。”即遣差役解生至冥医院。
医官乃一硕体人,眼如豆。炯炯视生之举动。生会意,行冥贿十万。医官即取一编号为“壹万万零壹”之诊断书,舔笔书云“神经病”,捺指为印。生再输十万,医官加书“重症”。生三输之,再加“危殆矣”。生欲再四,医官止之曰:“吾虽好财,尚不足以‘贪’。开世间人折财免祸之途,本为积骘。过之则干天和。现世间人‘神经病’已十近其一,与阴间所差无几矣。”
重返前殿,王者已不复见,止押司候之。押司曰:“阴间无黑白之分,言论大自由,只缘皆‘神经病’者。阳世略有别,重症者可言而无阻。君已‘重症’,无碍。阎君已复君之福禄寿,望好自为之,衔此速去!”出一丸,纳生口中,以笏板击生顶,喝:“咄嗟!”
生豁然而醒,环视,素烛白帷,妻、子跪于前。生伸体坐,笑曰:“痴哉!吾仅‘神经病’而已,何乃尔尔?”
输金
阴间不造币,凡通行冥钞,均源于阳世。人死为鬼,随身化去已丰,逢人节、鬼节尚有诸多馈赠。
先是,化钱为草革纸所制,施以钱錾,有圆方戳记。焚之,香火味浓,黄澄澄、厚墩墩之物,冥间视为“金叶子”。阳间自得科技进步,竟改以精美铜版纸印制冥币,颇类人世通货,币值亦由方孔个钱至亿万矣。孰料,此举竟坏阴间机制,通货膨胀甚嚣尘下,虽万数尚不足一鬼一日之用度。然人间多情,日化钱无度,黑烟四起,地昏冥暗,焦臭不可闻。各地城隍上急急疏,请议“假币法”,禁用印钞,获准。
假钞既去,真币稀缺,求一金叶子,难于登地。掌管“鬼生”之十殿阎罗转轮王薛,有“输金令”达各城隍,曰:“自阳间改我冥币币制,吾界日窘。阳间之人挥金如土,彼世独盛。借阳补阴,已为吾等当务之急。各城隍当于阳世之大富、大贵者中,择其妻、子,以优厚待遇安之,令彼之主翁自愿将阳世资财输予阴间。急令。”
此令下,即有数百阳世高官亲属受招落户。其主翁果然“身在阳营心在阴”,除一牙刷、一毛巾外,凡资财均输往冥界,有阳世人士称其为“裸官”。
前有电讯业高管李向东,家财极丰,源于“拿大家”所得。“家拿大”城隍为其妻特办“加拿大”定居证,并敷设越洋管道,以便利输金。不一日,已有四亿余金至,鬼城得以“大家拿”,欢呼不已。鬼城为久远之财路计,广建“绿色通道”。李向东凭“绿卡”通关无阻,毋需奈何桥、断魂台诸多口岸之过节,早至彼阴界矣。有赖姓者输金,源头枯竭,“家拿大”城隍将其退回阳界,然,恐伤后继者之“积极性”,竟欲遣阴使干涉阳界施法。
冥界之吸阳补阴,非一日一举竟功也。初,阳世烧化“金叶子”,阎罗王恨之少,曾以油田之“磕头虫”方式,行“强制吸取法”,向阳间殖民榨取。殖民鬼魅遭驱逐,故伎不可重演,乃以“输金法”取胜。较之“吸取法”之强暴,“输金法”凭资本主义契约自愿原则,“文明进步”多多。
余友人言,米利坚城隍亦颁输金新政,凡阳世之人,输金50万购冥居一所者,亦可登录鬼籍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