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伪道入境(十九)
作品名称:白虎 作者:黄光耀 发布时间:2014-07-23 16:54:13 字数:5899
26.仙丹
魔鬼的心思,再次从杨再复的脑海里逃逸出来,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这是他从朱家峒回向家峒一路上所萌生的恶毒的想法。那想法就如路边的野草一样疯长,大有淹没路径之势。不发疯的人也会疯掉的!
这一天,覃月格抱着小虎妹又来向家峒让向日娜喂奶。杨再复不巧发现,偷闲的时候覃日格总爱和向大恒嬉闹,仿佛没有一点顾及似的。杨再复心想,如果能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做足文章,让他俩出点丑事或者绯闻什么的,岂不最好?然后再把这罪孽嫁祸于白虎,不是既可以惩治白虎,又可以打击报复老梯玛了吗?他的气焰也太嚣张了!再说这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的事,此时不做,又更待何时呢?
每天凌晨,雄鸡打鸣或是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向大恒都早早地起床,然后来到院子里,陪他阿巴晨练。杨再复悄悄地观察过几次,他发现这父子俩每天晨练时,练习的都是一些硬功,譬如举石块,顶长枪,耍棍棒什么的,似乎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且样样精通。这又如何得了?
杨再复再次茫然起来。
一天早上,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气功。这气功了得!但见他父子俩一人顶着长枪的一端,待运足了气力之后,直顶得长枪弯下去,弯成了一张弓。这枪两头可都是尖尖的呵,弄不好,一不小心就会将脖子刺穿,不死即伤,可他父子俩居然没有一丁点事儿,甚至脖子上连一丁点血印子也没有。他深感奇怪。那天夜里,他便独自悄悄地溜进了向家兵器库,在那枪尖上试了几下,但见十分的锋利,一点不钝,遂大感意外。前去打听,向大恒才说,这是因为运足了气的缘故。这是气功。这个,他自然知道,但他却佯装不知道,他想让向大恒给自己示范示范。向大恒不知是计,也就示范起来。只见他站在原地,气沉丹田,双手合抱,将气慢慢地提了起来,再提起来,如是反复,最后又将气全部集中在了脖子上。随即又才将气慢慢地收了。杨再复心想,这等功夫,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他一时间自然学不会,但这次观摩却让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他们在顶长枪之前,都有一个运气、提气的过程,这个过程长则几分钟,短则一分钟,每次都如此。他想一旦他们练习的时候,如果缺少了这一环节,那么再用枪去顶脖子,不就刺穿了么?这也许就是练气功的一个死穴吧——如果没有聚气、提气,那么脖子不纯粹只是一张皮么?如果只是一张皮,不是一刺就破、一刺就穿了么?
杨再复不觉暗自欣喜起来。
可他高兴得太早了!就在他设计准备如何下手的时候,忽然间又发现了一个秘密:但凡向家峒人,小到七八岁,大到五六十岁,几乎个个都会气功,而且很多人还练到了上乘之功,甚至还可以如猿似猴,飞檐走壁,行走如风。那时候杨再复才知道,当年明朝土兵抗倭大胜王江滨也就不足为怪了,因为那些土兵个个皆有此神功——气功,几乎个个刀枪不入——就如同白虎附身一般,凶猛剽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原来如此!
这一发现,令杨再复沮丧了好几天。他寝食不安。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前去偷袭呢?兵锋不是可以直抵肺腑而取其性命了么?如此说来,想要征服这些信仰坚定、力大无穷、视死如归的武陵蛮,惟有两个办法可行:一是杀死白虎,摧毁其民族精神;一是乘其不备,暗地里去偷袭!惟有如此,我大日本皇军方有可能战胜这些白虎的后裔,光大我日本武士道精神!
这多少有些卑鄙和下流!可是这个世界谁又不卑鄙下流呢?不都是些流氓么?只不过有大小流氓之分而已。兴许,卑鄙和下流才是这个世界成功的法宝与基石呢。杨再复这样想。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有所准备了。他带来了一些药丸,包括毒药、迷魂药,当然还有春药。这些药可以让人心智迷乱,骚热无比,不能自持,甚至取命;但他却说这是自己在武当山练就的极品仙丹,还为这些丹药取了些颇为好听的名字:什么神符白雪丹呀,黄帝九鼎丹呀,老君还阳丹呀。而且他知道,道士们具体的炼丹过程,既神秘又复杂,且有许多禁忌。首先要慎选炼丹场所,亦即宜选那些名山幽僻、清洁之处。而且结伴二三人。入山之前,还要斋戒沐浴,避免与俗人来往,以免邪气袭入,妨害炼丹。而入山时,又须择黄道吉日,且佩戴进山符和驱魔镜。进至山中,还要先踏勘地形,选择良址,然后再筑造丹房。整个过程,颇为讲究。所以不到关键时候,他是绝不会轻易使用这些丹药的。这丹药毕竟有限。
但他的时间更加有限。他必须尽快地找到一个极安全、极稳妥的办法,才不至于打草惊蛇、自我暴露。而每天上午,吃过早饭以后,都是向国泰固定不变的娱乐时间。他家里会不定期地请来一班乐师。这些乐师,只要不随梯玛去办法事的时候,大多会来向家大院演奏梯玛神曲。乐房里一共摆着五个自大而小的虎纽錞于,那些虎錞于就跟出土的汉朝编钟一样,能够发出高低不同的天籁之音。过去,这种虎錞于多用于军乐,和土兵操练阵法以及战场杀敌。因为土兵采取的是“兵农合一”的制度,战时为兵,回乡为农。然而那恢弘的音乐一响起来,那沉郁的旋律就将杨再复的心灵震撼了,他仿佛又听见了《君之代》:
吾皇盛世兮,
千秋万代;
砂砾成岩兮,
遍生青苔;
长治久安兮,
国富民泰。
他知道,表面上那旋律不那么高亢激越,但是内在里却蕴涵着无穷的力量和决绝的意志啊!
而这时,听见那沉宏的乐曲和那沉郁的旋律,他的内心更是翻江倒海了,他仿佛又回到那遥远的故乡去了。其实那就是乡愁,浓浓的乡愁啊!虽然这么多年,他一直漂泊在外,翻山越岭,披星戴月,四海为家,可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内心都回荡着《君之代》那沉郁的旋律——那可是他们的国魂啊……
“我多想归去!我归心似箭,可我却不能归去!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啊!”他在内心里呐喊起来,几为空谷悲音。
然而,向国泰的这个汉人老婆——殷桃,每天都要去聆听这样的音乐,就好像“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似的,一天不听她就寝食难安,无法安寝。没承想,这便搅得杨再复犯下思乡病了。而且这个女人每天还喜欢穿五颜六色的旗袍。一有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就会随着那节拍轻轻地扭动,一如风摆杨柳,雨打芭蕉,随即进入自由忘我的逍遥境界。这样的时候,他不禁就会想起大和民族的和服,想起那些日本艺伎,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这个时候,他就更是怅然若失,不能自已。他因而怀疑这女子决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一定是魔鬼派来勾引自己魂魄的。除此之外便无他说,也说不过去。
但杨再复却不敢轻易地去靠近那个女人,不是他害怕向国泰,而是他怕消磨了自己奋斗的意志!
我必须割舍掉儿女情长!但是长夜漫漫,他又如何消除得了呢?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女人的倩影便会如影袭来,久久挥之不去。其实他想,自己原本也是有儿女私情的,只是那情愫早已被自己无情地扼杀了!他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我是属于天皇、属于大和民族的!他想。
从那以后,杨再复便开始注意这几个人了。他因而发现,即使不无战事、不是节日的时候,向国泰也在极力地讨好和满足这个汉人老婆,想博取美人一笑。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个青楼出身的风尘女子,不仅懂得音律,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床上功夫了得!有天晚上,他曾悄悄地躲在窗外偷听过。那些日子,他不知听过他们多少缠绵慵懒的喘息声和呻吟声,甚至还可以想象那些缠绵慵懒的动作——那又是怎样地让人销魂、让人灵魂出窍、让人起死回生啊!可以使地崩山裂,可以使沧海桑田,可以使光阴倒流,可以使时空凝固……那不正中向国泰的下怀了么?因此杨再复发现,这个男人不仅喜爱女人这杯酒,甚至比喜爱自己的眼睛还要喜爱这个女人。所以每天早晚,当虎錞于敲响的时候,只见向国泰一手端着毛尖云雾茶,一边静静地喝茶,一边静静地欣赏。而每当这样的时候,向大恒就会悄悄地溜出去,溜回书房,等待覃月格的到来。
这便是偷情的最佳时候!
其实那时候,向日娜很少再回覃家峒了,她总是往白虎山疯跑。一开始,覃日格也去追赶的,但追赶几次他便烦了,也就不再追赶了。他把老婆又送回了岳父家。看守的任务自然而然又落在了向大恒身上。为此覃向两家渐渐地产生了隔阂,一见面,向大恒就总是对他姐夫盯眼睛,吐唾沫,俨然前世的冤家似的,从此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不过这样也好,当他姐回到娘家之后,覃月格就可以抱着小虎妹天天来向家峒了,他俩也便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这无疑是天赐良机!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于是那天他俩也便悄悄商定,每当他姐去给小虎妹喂奶的时候,或是乐房里的虎錞于敲响的时候,他们便溜到后院的书房去说悄悄话儿,自然有时候也做一些游戏,譬如摸奶子,或者亲嘴嘴什么的。
但这些都没能逃过杨再复的魔眼。他觉得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这天,杨再复便瞅准了时机,事先在向大恒书房的茶壶里下了神符白雪丹,此丹即为迷魂药,其实这丹与道士练就的仙丹同名而不同效,人喝了神智就会迷乱,甚至做了什么烂事也不知道。其实这种丹药,他先前也曾给向大恒服过几次的,每次向大恒都获得了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他曾问杨再复:“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杨再复欺骗他说:“无他!此乃练功使然!”那个时候,杨再复开始一边教他练房中之术,一边教他练隐忍之术,所以他对这种飘飘欲仙之感一点不稍加怀疑,反倒越发地依恋了。然而这天,杨再复下的不仅有神符白雪丹,还有黄帝九鼎丹,也就是民间所谓的春药。这两种丹药一喝下去,人就渐渐不能自持、不能自抑了,不仅人浑身燥热难奈,甚至还会神情迷糊、神智紊乱!
那一刻,这样的情景也便出现了。
当四目相对之后,两人便在一阵抚摩中亲吻起来了、呻吟起来了,随即又开始去剥对方的衣裤,就像剥春笋和莲篷一样,展露出各自雪白的肌肤;那肌肤是白而嫩的,简直比鸡蛋青还白还嫩,就像晶莹透明的琥珀;虽然那时覃月格还没有完全地发育成熟,奶子依旧像青涩的柿子,但该凸的地方都凸了,该凹的地方都凹了;特别是那生发水草的地方,渴望且期待着游鱼的到来……一会儿,两人便发出了快活般的呻吟之声。其实这间书房并不僻静,老有下人从这经过,这时听见呻吟之声,无不感到奇怪,自然要前去窥探一番的,不想这就望见了两个如瓷胎白白的肉团,那肉团就像两条白蟒缠绕在一起,在就地翻滚,吓得他们以为二公子中了邪了,于是赶紧跑去报告老爷。向国泰一听,一脸铁青地赶过来了。他推开门一看,“天啦!”但见这两个赤裸裸的淫人,正在地上不停地上下翻滚,好事尚未做成,他便大喝一声:“孽障!”一把就将儿子扯起,顺手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继而又破口大骂:
“畜生!你这个畜生!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啊!羞死先人了啊!你这个畜生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向大恒莫名其妙,但他依然梦寐不知,就像醉翁一样,依然恍里恍然、踉踉跄跄的,一边踩着太空虚步,一边嘴巴不停地翕动着,好像在呓语,又好像在争辩。那个时候,他似乎还没有完全被那两记响亮的耳光抽醒,他依旧喃喃地胡言乱语而不辨东南西北。这个时候,只见他忽地抱住了他阿巴,又是揉又是亲的,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胡话、疯话。向国泰不明所以,更是怒火中烧,接着又破口大骂:“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我向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东西呀……”他气得吐血,一掌狠狠地打去,就将他儿打翻在地了。
“嗵——”地一声,向大恒四脚朝天,顿时昏迷不醒。
“闪开!闪开!”那个汉人老婆殷桃这时扭秧歌似的跑进来了。她见儿子躺在地上,一口的鲜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一爪就抓住了向国泰的衣袖,也大喊大叫了起来:“你要打死他,你就先打死我!让我娘儿俩到了阴曹地府也好有个伴!我们死了也就不签你们眼睛了!我的苦命的儿呀!”她又扑了上去。
“哼,这都是你养的好种!”向国泰一反常态,对这个小了他近乎二十岁的汉人小老婆也破口大骂起来。“你讲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又如何得了?”他担心这个。他知道覃家峒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可不是好惹的!到时候吃不了就得兜着走!
“他是我的种,难道就不是你的种了?”殷桃昂起头来反驳了一句,随即鼻腔一哼,又吼道:“从来古话说的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子不教父之过!可没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好好好,你要打死他,那你先来打死我!反正你把我娘儿俩也没当个数,我们死了大家清净!”说罢,又往男人身上碰。
“你……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向国泰一把将汉人老婆推开,将她推了个趔趄,只差摔倒。但他再也管不了她了。先前他还从未对老婆这么发过火的,现在他也极不冷静了。谁知这时覃月格也爬了起来,也像向大恒一样,忽地来了个蚌蚌箍蛇,一把将他从后面紧紧箍住,也是亲也是吻的,完全失去了心性。而他扭过头来,瞥了一眼,但见她胸脯高耸,饱满坚挺,小小的乳头呈现出一团粉红色的光晕,就像快要熟透的草莓和樱桃……而半腰之间,还点缀着一点黑墨,仿佛雪地上的一片枯叶,此时显得更为鲜明和羞涩……向国泰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天啊”地惊叫一声,又破口大骂了起来:“孽障啊孽障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他一边骂,又一边反过手来,似乎来不及深想,又一掌打去,也将她打翻在地。她也不省人事了。她躺在地上,就像一条冬眠的、过早醒来的美女蛇,扭曲着,蜿蜒着;又如雪白的瓷胎一般,刺得人眼睛发白、发亮,只是还没有破碎。向国泰顿时火冒三丈,扭过头去,又是一声大喝:“来人!”侍女们就匆匆赶过来了,当她们傻不啦叽地愣神之后,便忙不迭给覃月格穿衣,遮羞,然后又连推带拽地将她送到向日娜的房间去了。
“吱嘎”一声,门就关上了。
“赶紧封锁消息!这等丑事要是传扬出去,又如何得了?”向国泰大声喝斥,只差乱了分寸。
“是是!”向管家应诺一声,赶紧跑去关了大门。
一时间,向家大院变得死一般沉寂。
杨再复知道这事闹大了,向家要出丑了,更何况他们招惹的还是覃家峒的老族长覃望川之女呢?一旦追究下来,这又如何是好?这又如何得了?但他一不做二不休,这时又赶上前一步,假惺惺地道:
“我、我、我看见那只白虎了,是不是那只白虎把他们的魂魄都摄走了?”
“这是失性,不是什么白虎摄去了魂魄!”向国泰立马否定道,他不想也不许这个外来人污蔑自己的家神!
“可我的确看见那只白虎了!”杨再复依旧争辩道,“今天早上,白虎从后山跑过去时,一寨的猎狗不都在叫么?”他没有说谎,事实上一早寨子的狗的确都在叫,人们也的确看见了一个白团,一道白影,可那道白影却不是白虎,而是他自己!
这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出秘密行动!
向国泰遂瞪了杨再复一眼,但他没有继续质问这个杨道士,他又把目光收回去了。可是,这疑惑的目光却让这个鬼道士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他因此知道,向老族长一定开始怀疑其中有诈了。因为那一天,向国泰跟他儿练功枪顶喉穴的时候,就发现儿子神情不正常,老是提不起气来,他就曾问儿子:“你这又是何故?”向大恒不敢承认,只得扯谎说:“我一夜没睡好,老是犯困!”可是知子莫若父,他又哪肯相信儿子的鬼话呢?当时向国泰并未深究,如今见家里出了这等大事、丑事,他便怀疑起这个杨道士来了。所以他一眼瞥过去,杨再复就什么都知道了:自己已经打草惊蛇了!
这又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