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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陶庄4

作品名称:巫傩王国      作者:黄光耀      发布时间:2014-07-05 17:58:41      字数:3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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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田甘霖没有想到自己的长远计划竟被覃氏彻底打乱,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是好了。他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陶庄,颓然地倒在书卷椅上,开始闭目沉思。覃楚碧闻讯赶来,可无论她如何询问田甘霖就是不语。他的脑子很乱,思绪就像一团乱麻。他想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最后才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因为这个祸端是覃氏惹下的,如今只有覃氏自己去解,不然这房就将遭灭顶之灾!他想如今也只能舍车保帅以大局为重了。这时,见覃氏苦苦哀求,他便愤然道:“都是你自己惹下的祸端,你自己不去收场,哪个还能替你去收场?告诉你,李管家把什么都招了,你就等着去受死吧!”
  覃楚碧一听,倏地歪倒在地,但她立马镇定下来,思来想去,觉得如今除了丈夫能救自己再无他人。便哀求道:“甘霖啊,好歹我们夫妻一场!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看在儿子的情面上,你也得想办法救我啊!这祸端,都是李管家那厮怂恿我惹下的,怪不得我啊!”
  “怪不得你?哼!”田甘霖一脸冷漠,“这是你自己酿下的苦果,你自己不去吞,难道还想让我替你去吞?你个贱人,晓得如此又何必当初!”
  “哈哈哈!”覃楚碧一阵冷笑,她不再相求。她知道自己再求也没有用,她太清楚田甘霖的为人了,冷酷而又无情。可她却不想就这么去死,她太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了,儿子那么的乖巧,才十一二岁,她又怎能忍心离去?可不忍心又能怎么办?她知道,这次土司绝不会放过自己。要是土司知道梅朵被杀的真相,他还不把自己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心想与其到头来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就守在陶庄、守在二月坡算了。
  这天夜里,覃楚碧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随即换上一身新衣,就像刚出嫁的新娘,面对铜镜精心地打扮自己。这时田舜年跑进来,见母亲哼着小曲儿,打扮得像天仙一般,就问:“娘,你这是要去哪?也带我去吗?”“傻孩子,这次娘出远门,不带你去,就带……”覃氏苦笑着,赶紧遮掩,立即拂去眼角的泪痕。“娘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娘只是先去看看,看好了再接你们。”说完一把抱住儿子,泪水簌簌地落,继而又苦涩地笑着,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内心更是翻江倒海,她真是不忍心走!也舍不得走!可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这时月照中庭,竹影从窗外洒进来,一地斑驳一地银白。覃氏笑了。田舜年有些纳闷,又傻傻地问:“娘,你在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娘在笑么?覃氏笑意盈盈,却多少有点苦涩。这苦涩此时浅浅地挂在她嘴角上,眼前又浮现出当年与众姊妹一起跳摆手舞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扮演的是八部大王的妹妹,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她身着一件蓝绿色、绣有五色花边的银钩上衣,穿一件五色罗裙,脚上穿一双红红的绣花布鞋,乌黑的独条辫子在下腰间轻轻摇摆。在《喜鹊闹梅》的歌舞声中,她左手握着一只绣花鞋,右手随着节拍在穿针,在挑花,在引线。突然,一只喜鹊扑棱棱飞来,嘎的一声,一口就将她的绣花鞋叼走了。京城的侍女这时打着伞盖遮在皇帝头上,也前呼后涌地出场。不想天空中又飞来那只喜鹊,那喜鹊一见皇帝就将那只绣花鞋抛了下去。皇帝拾起一看,见这花儿绣活了,见这鸟儿绣活了,喜鹊、闹梅都绣活了,立马歌唱起来。覃氏也跟着歌唱起来:“皇帝看到花鞋了,他把妹妹爱上了,说是天女下凡了,要把妹妹接走了!”
  田舜年呆呆地望着母亲,此时聆听母亲深情地歌唱,仿佛又回到了那快乐无比的童年。但见母亲越唱越动情,越唱越动听,他又傻傻地问娘,是要到皇帝老儿那儿去么?爹说那是去朝贡,你也带我去么?“傻孩子,这次皇帝老儿只准娘一个人去……下次娘再带你去,好么?”覃氏苦笑着哄骗儿子,“啊,舜年听话,快去睡吧!”
  显然,田舜年还没有听懂母亲话的意思,他点了下头就静静地睡去了。覃氏的眼泪又簌簌掉下来。“舜年!娘对不起你!是娘害了你们!娘对不起你们!”她一阵伤感,可儿子已经长大,快要成人,如今自己再没有什么好牵挂,这就紧紧地闩上门,轻轻走进卧室,取出一条白练,然后凄然一笑,就将自己静静地挂在了后院的梁上。她就看见一片清辉,氤氲着,从屋宇里缓缓轻盈地升起!
  睡到半夜,也不知几更,田舜年梦见自己跟着母亲去见皇帝,当他走到奈河桥时,母亲却不让他过去,他硬要过去,母亲一把就将他推了回来。哪知母亲推开他,却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便惊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田甘霖被惊醒,忙将舜年摇醒:“舜年,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在做噩梦?”
  田舜年醒来,望着父亲,傻傻地点头,然后将梦中的情形一一道出。田甘霖一听,情知大事不好,急忙打开后门,这就望见了挂在白练上的覃氏——她的舌头已经伸得老长,脸色开始发乌,早已没救。他只得长叹一声:“你、你这又是何苦呢!”他本来只是想休了她,等躲过了这阵子再说,没承想她居然选择了自尽。这个好强的女人!
  田舜年也赶过来,见母亲上吊了,吓得一脸苍白,不禁大喊大叫:“娘,娘啊,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呀,娘呀!”哭喊一阵,他又抱着母亲的腿对父亲喊道:“爹,你快救救我娘啊!你快救救我娘啊!”
  田甘霖醒悟过来,急忙把覃氏从白练上放下。田舜年就扑在母亲身上,大放悲声。可是母亲再也醒不过来了,只见她脸上依旧挂着一丝浅浅的淡淡的微笑。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印象。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娘亲了。
  三天后,田甘霖把覃氏草草地葬在二月坡上。下葬之后,满了一七,他便借一个晴日,面对坟茔和雾岚,抱着琵琶琴,席地而坐,然后深情而又哀婉地为覃氏弹唱了一支悠长的《西厢记》琵琶曲:
  向《诗》《书》经传,蠹鱼似不出费钻研。将棘围守暖,把铁砚磨穿。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空雕虫篆刻,缀断简残编。
  九曲风涛何处显,只除是此地偏。这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东西溃九州,南北串百川。归舟紧不紧,如何见?却便似驽箭乍离弦。
  只疑是银河落九天;渊泉云外悬,入东洋不离此径穿。滋洛阳千种花,润梁园万顷田,也曾泛浮槎到日月边。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他那里尽人调戏軃着香肩,只将花笑拈。
  这的是兜率宫,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谁想着寺里遇神仙!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
  且休题眼角儿留情处,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儿前面,刚那了一步远。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似神仙归洞天,空馀下杨柳烟,只阙得鸟雀喧。
  呀,门掩着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着我难消遣,端的是怎留连。小姐呵,则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马心猿?
  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近庭轩,花柳争妍,日午当庭塔影圆。春光在眼前,争奈玉人不见,将一座梵王宫疑是武陵源。
  
  一曲奏完,田甘霖心力交瘁,便带着儿子下山去了。
  
  第四章行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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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八年,亦即公元1651年,就在田甘霖准备赋闲,去做一名陶潜似的隐者的时候,他人生中最大一次转机骤然出现:土司要接他下山!已是斜阳西下,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一只岩鹰护送他们离开陶庄下了平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从他心底升起。他带着儿子毅然来到了司城。前面就是八峰街,行署就设在保善楼里。面临八峰街,可以俯瞰龙溪江以及四属司衙门。但这已是多年前的记忆了。先前无论多么熟悉的地方,如今对他来说都已十分地陌生。其实行署的陈设并没有多少改变,改变的只是那个坐在书卷椅上的人。在他看来,即便坐上这把交椅的人昏庸无能、碌碌无为,但他只要是至高权力的拥有者,他就能呼风唤雨、主宰乾坤。
  此时马蹄嘚嘚有声地踩着八峰街颤悠悠的青石板,也踩痛了他深深的记忆。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翻身出头之日,不承想今日又回来了!回来了却没有了先前的感觉——总觉得似乎少了一点什么!再一抬头,便是“来青园”、“长松阁”,再入内,也便到了土司时常会饮的行署小阁半间云。宣慰使田既霖正在小阁里等着他。表面上看,兄长好像在为他接风洗尘,实际上是想近距离地控制于他。这一点他相当地明白。但是现在他只想避其锋芒,去过一种相对平静安宁的生活,便望了望那张烟雨迷离的几案,和飞阁上那一副镀金闪闪的行书对联:松烟柳月历乱迷离杜子美浣花当如是也!山色江光出没隐现王右丞辋水何以过之?他在心底默念了两遍,便由大唐诗人杜甫的浣花草堂和王维涉足的辋谷水,联想到了自己避世隐居的陶庄,不禁感慨万千、悲从中来:覃氏如鹤一去不复返,她不就为了让自己早日登临“半间云”么?如今她又安在哉?他心想:自己连妻子、儿女都保护不了,还有何颜面称大丈夫、立足于这天地之间?可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太小看当今土司了,他又岂是一般女人能够轻易对付得了的?所以公元1651年,对于蛟龙出渊的田甘霖来说,依然如履薄冰、险象环生,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别人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之中……然而如今他已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他只能毅然决然地走进去,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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