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恋
作品名称: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作者:白衣方振眉 发布时间:2014-06-21 13:58:44 字数:4056
(一)我上小学是在8岁的时候,这么晚的原因是我父亲头一年刚刚被提拔做了我要上的那个小学的副校长。当时的规定是7岁半入小学,我差2个月,所以我父亲怕人说三道四,就让我又等了一年。
上小学一年级没几天,我就疯狂地喜欢上了女班长。她姓韩,人也长得跟她的姓一样,透着一股子班上其他同学身上都没有的洋气。身材细长,皮肤雪白,眉目如画。她家成份比较高,出身那栏她填的是“资本家”,而我们其他同学都骄傲地填“贫农”。但班主任老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任命她做班长。
上课时她的座位在我前排,她那扎着彩色头绳的马尾巴辫就在我眼前晃啊晃,我虽然按照要求,双手背在背后,腰板挺直,两眼直视黑板,但其实双眼的余光都是在瞄着她的一举一动。
平常下课我走过她的桌旁,总是故意装作无意地碰掉她的课本或者铅笔什么的,看到她用美目翻我一眼,我就心如鹿撞,享受不已。打扫卫生时,我故意用扫把或者拖把往她那整洁干净的花衣服上蹭,然后享受她歪着头,对我抛过来的白眼。
我这是肿么了: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喜欢她,却非要处处刁难她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到上了大学,学了心理课以后才知道答案。原来我这个表现在心理学上叫“小狗之恋”,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常有的表现。
唉呀,妈呀,难道我在小学一年级“情窦”就“开”了吗?!
一次,上数学课,我仍然是标准坐姿:两手背后,身板笔直,两眼直视前方黑板。但一颗心都在前排的她身上。她那天的头发居然盘了起来,用了一个以前我从没见过的网状头绳,漂亮!就一个字!正在心猿意顾不能自持之际,数学老师突然点我名说:“方振眉,你回答一下这道题的答案应该是什么。”……
(二)因为数学老师的告状,我父亲告诉班主任,把我的座位调到了离讲台最近的地方。我上课的时候再也看不到那美丽的马尾巴辫,但老天保佑,我和她还是在一个教室里,我能时时看到她,感受到她,默默注视着她,这就够了!
她学习很好,又是班长,所以每学期评三好学生,她都是第一个被选上的,而我,每次获得同学的提名都很难。在那个年代,一般你只要成绩好,三好学生一般就没跑。可到我这儿,这个潜规则好像就失灵了似的。原因就在于我从小就喜欢跟着院子里的大男孩包括我哥去野地玩。学着抓青蛙,学着逮蚂蚱,甚至学会了抓蛇。
当时威客锤油田的蛇很多,都是北方的草蛇,无毒,所以,在抓蛇的过程中,虽然我被咬过好几回,但从没打过什么疫苗,也没事,连家长都不告诉。抓到蛇以后,我拽着蛇尾巴一抖搂,蛇就酥了,再把它扔到地上,照着脑袋跺几脚,蛇就死翘翘了。然后我就把蛇大的缠到脖子上,小的缠到手脖子上,然后到学校操场上,看到有跳皮筋的女孩堆,我就远远的把蛇抛过去,享受那美妙的尖叫。
可是,这样做,是有代价的,而且还不算小。为此,我经常在课堂上被罚站讲台,女同学们也视我为刺头。所以,尽管我成绩好,但三好学生,却经常选不上。
二年级的时候,学校有一次排《白毛女》的话剧演出,我强烈要求父亲施加他的影响力,让我也混进去演个角色。因为我的偶像在里面演主角白毛女,她在的地方,一定我也要在!在这个剧里,安排我演黄世仁的管家兼狗腿子,就一句台词:“喜儿,来来来,跟我走吧”。为了这句台词,我私下里练了无数遍。正式演出是6月1号儿童节在油田大剧院,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轮到我出场的时候,看到我的偶像趴在韩白劳的尸体上梨花带雨的模样,我特兴奋,当我抓住她的如葱手脖,台词一出口,那腔调连我也吓了一跳,“来---来---来,喜儿,跟我走—吧”,简直太淫荡啦!这时,我就听到台下面,一片哗然……
(三)我是1976年上的小学,当时的语文课本还有着强烈的文革色彩,最早学习的汉字是“毛主席万岁”这五个字。二年级的时候,刚刚打倒“四人帮”,邓小平彼时还没有上台。在那个资讯和文化娱乐极度匮乏的年代,《白毛女》这个剧目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耳熟能详,其中的每一个情节,人人几乎都清清楚楚,这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
本来按照剧情,当我说完台词后,喜儿是要挣扎两下,然后被硬拖着走了两步,她再挣脱,跑回去,扑在韩白劳的尸体上大哭。但是,班长韩扮演的喜儿,竟然被我一拽,就跟着走了,浑然忘记了排练了多次的剧情。台下都是对此剧熟的不能再熟的观众,对此当然是哗然一片。
我当时在台上也不清醒,握着韩浑如葱白的手腕,她的身子第一次离我是那么的近,身上的香味让我迷醉,化了浓妆的小脸粉嫩可爱,我,我,我这是在哪……
我和她在台上都在迷失,根本就没醒悟边角幕布后面,指导老师对我俩使劲挥手的意思。眼看韩被我拖得快要下场,老师忍不住大喊:“回去!回去!”声音之响,台下听的是清清楚楚。我这时清醒过来,忙松开韩的手,低声说:“你回去再哭”,韩稍一愣怔,马上做了一个甩开我手的动作,返身扑向地上的韩白劳……
小时候在野地里抓蛇,我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蛇高仰起头,吐着信子,看着眼前蹲伏的青蛙,一声不吭;青蛙好像被催眠了一样,也不跑,还一点点的往蛇跟前凑乎。到了一定距离,蛇俯冲一口,将青蛙从头至尾吞下。这个时候,我冲上去,蛇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余地。
难道,韩就是我的青蛙吗?
那场话剧演完,在后台我俩都挨了指导老师的批。父亲站在旁边,铁青着脸,一个劲地抽烟,看着我不说话。我家就我和我哥,前后差了两岁,平时父亲爱和我们哥俩下军棋,我哥只要局势不好,比如司令被炸或者军长被吃,立顾就会破罐子破摔,胡下一气。而我不同,即使局面再不好,我也一板一眼,苦思冥想,力求挽回。我父亲很欣赏我这一点,所以我们哥俩他更喜欢我一点。
但今天……
(四)这次六一文艺汇演,油田每个小学排练一个节目参加,我父亲作为副校长是领队,如果节目被评优,可以为他转正增加一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轻还是厚的砝码。因为当时学校正校长的位置还空着。
刚才的演出,一直都很顺,就是到我出场之后,场内先是哗然,后是笑声,这笑声是给韩的:她后来挣脱我手,重又扑回韩白劳身上痛苦的那场戏本来是悲情戏的高潮,结果这么一搞,观众都是熟练观众,看出了破绽,不仅没哭,反而笑场了。
韩在一角嘤嘤地哭泣,我没哭,脑子里一片茫然。平时韩在班里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更不和我说话,就是这出戏排练期间,她也是对我十分冷淡,她的这种冷漠我已经习惯了。但今天,今天,什么情况这是?在台上她居然好像心甘情愿地被我拉着走,台下的人丝毫也没有看出她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什么情况?!
父亲此时走到我身边,摸着我的脑袋,说:“你今天念的台词怎么这么轻浮?排练的时候没有训练你这么说啊?”我听得出父亲声音里尽量克制的平静,但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懂“轻浮”这两个字的含义。
“算了”父亲转身对大家说,“大家都不容易,这段时间都很辛苦。今天无论最后评的结果如何,我承担责任。”……
我不知道这件事最后是怎样的影响,但一个月后,上级给学校派来的正校长走马上任了……
(五)正校长姓严,是一个老红军,湖南人,瘦瘦小小的,不识字。在学校,他干的主要工作,是喂猪。嗯,没错,是喂猪!到学校第一件事,他就说学校操场旁边的空地空着很可惜,所以第二天就垒了个猪圈,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头小猪,赶了进去。他在全校大会上,说的都是他的苦的不行的喂猪娃起来闹革命的家史,而那时的我们,都是仰着小脸,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边说边老泪从横。
因为严校长的到来,学校迅速掀起了一股“忆苦思甜”的风暴。当时由于物质生活条件很差,我们和大人一样,身上穿的都是带好几块补丁的衣服。韩可能出身的缘故,身上的补丁数量很少,显得比我们大多数同学整洁干净得多。但自从这股风暴刮起后,我们跟严校长身上的相比,那就“小巫见大巫”了。我感觉他就是一个叫花子,衣裳破烂不说,可能是喂猪的缘故,还很脏。
那个年代是“谁富谁狗熊,谁穷谁光荣”的年代,大家的审美观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韩为她的穿着被我们自认为“根正苗红”的后代嘲笑着,但她好像对我们很鄙夷,连眼角都不瞟我们。
整蛊的机会终于来了!严校长搞了一个吃“忆苦思甜”饭的活动,他在学校食堂里支了一口大锅,也不知道往锅里扔了些什么东西,煮开后,组织全校教职工和学生排队领取。喝之前,我父亲悄悄叮嘱我,说装个样子,千万不要咽。
我跑去韩那块,递给她一个纸条,就写了两个字“不he”,因为“喝”这个字不会写。
可自从演出以后,韩好像更加和我疏远,她连看也不看我的纸条,直接扔了。
我气的上了个厕所,刚提上裤腰带出来,就见班主任老师和几个同学急匆匆从我身边跑过。其中有个同学焦急地对我说:“班长拉肚子了!医生抢救呢!”
“啊?!”我顿时呆若木鸡……
(六)十几位学生和老师拉了肚子,严老头的“忆苦思甜”活动就此夭折,他本人也被上级狠狠剋了一顿。自此以后,他一门心思专心养猪,到了春节,宰杀,每位教职工都能分到一份。分肉的时候,他站在一旁,兴奋地接受大家对他的感谢。
韩其实没有那位同学说的那么严重,在家歇了两天,就回到了学校。
三年级,学校分快慢班,我分到快1,韩分到快2。我和我的女神从此有了一墙之隔。
新班,我的新同位是一个姓颜的女孩,个子高高,明眸皓齿,五官精致。胳膊上居然戴着“三道杠”!学习超好,还是少先队大队长。这让胳膊上连“一道杠”都没有的我悲愤莫名!
为什么命运老是安排一尊女神在我身边?!
“小狗之恋”又开始了:我老是惹乎她。而她,脾气极好,不急不恼,那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天然气质,更加让我恍惚。她对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脸上永远是那淡淡的微笑。在集体活动中,她总是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位置,成绩也总是压我一头。哎呀,这日子,没发过了啊!
敲字到这里,我不禁推开键盘,端起茶杯,走到窗边,眺望远方天空中的浮云。回想那时的我,一定惨不忍睹:一头乱毛,灰头土脸,站在一群同学堆中,两眼呆滞,看着,听着,感受着她的光彩夺目,望向她的眼神一定是可怜巴巴的。
唉,又有谁能读懂一个赖蛤蟆看向白天鹅的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