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夏至（二十四结局）

　　腊月二十九，两个女儿象是约好了一样，同一天回到了家，平时冷冷清清的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夏至接过外孙女亲了一口：“哎哟，大外孙女，又长肉了，姥姥都有点抱不动喽。”两个女婿大包小裹地往屋里搬东西。夏至看着堆满了客厅墙角的东西，埋怨道：“瞧瞧，又瞎花钱了？我不是说过不让你们瞎买东西吗，一个孩子还小，一个刚结婚不久，哪不需要钱呀，你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咋地？不知道节俭点。”念念嘿嘿一笑说：“妈，我们也不常回来，带点礼物孝敬你这多正常呀。你呀别太仔细了，该享受就享受吧。”“对对，妈，两女儿一定要把老妈赡养好，两个姑爷说对不对？”晚晚冲两个“小老爷们”递着眼色。“对对，妈，你老就好好享福，一切都由我们来办。”两个男人听媳妇的话，跟着一起忽悠老妈，为的就是让老妈高兴。
　　看看东西搬完了，晚晚说：“姐夫，你带着我家那位去厨房吧，他做饭不行，打下手绝对是一个，厨房的事就交给你们俩了，好好整几个硬菜，我们姐俩可有重要任务呀。”“啥重要任务？”晚晚的丈夫不解地问，“不该问的不要问，好好干活。”晚晚批评丈夫了。“遵命！”姐夫向连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走进了厨房。其实建生已经习惯了，每次家庭聚会都是他掌勺，人家娘仨可是谈天说地去了。在公司建生大小也是个中层，可回到家里，那就是一个煮夫，这是老婆大人给授的职称。晚晚的丈夫更惨，居然成了“老板娘”了。
　　娘仨儿正在唠得起劲的时候，有人在敲门。夏至疑惑地问：“这又是谁呀？”念念飞快地跑向门口，边跑边说：“不用问，肯定是我爸。”夏至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爸，真的是你呀？快进屋。”念念喊着，果真是念念的爸爸，怀里抱着一个纸箱子，甭问里面一定装着他一刻也离不开的酒。念念接过箱子，冲屋里喊：“妈，我爸来了，晚晚，爸爸来了。”夏至借口哄着孩子没挪地方，晚晚懒洋洋走了出来，不情愿地喊了声：“爸来了。”“嘿嘿，乖女儿，我也来凑个热闹，嘿嘿。”两个姑爷听说老丈人来了，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热情地叫着爸爸。“哈哈，你们俩这是劳动改造呢？好，一会我也改造改造。”父亲打着哈哈，脱了鞋进了客厅。
　　“念念，我外孙女呢？快来让姥爷瞧瞧。”父亲急着看孩子。念念从妈妈手中接过孩子抱给父亲看：“来，宝宝，叫姥爷。”“哎哟，乖宝宝，哈哈，姥爷给压岁钱。”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两百元钱。“爸，小孩子啥也不懂，给什么呀，你自己留着花吧。”念念推脱着。“瞎说，这是我的亲孙女，我愿意给。”父亲硬是塞到孩子的小衣服兜里。夏至出于礼貌从内室走了出来，没和他说一句，只是撇了他一眼，然后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五百元：“来，外孙女，拿着，姥姥给的。”丈夫看了她一眼，尴尬地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说：“嘿嘿，哎呀还是姥姥有钱，姥姥有钱，姥爷穷呀。”晚晚拿出一千元给了孩子。然后悄悄把妈妈拉到一边说：“我爸真抠，就给那么点，留着钱干什么？”夏至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晚晚，叹了口气说：“唉，你爸那点钱哪够哇，还得养着那个女人……”
　　吃饭了，虽然这不是三十晚上的大餐，可两个姑爷也是精心准备的，很丰盛。念念给大家每人倒了一杯饮料，然后说：“妈、爸，咱们家也有两三年没这样团圆了，现在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你们二老又有了外孙女，今年过春节咱好好热闹热闹，现在就请我妈说两句。”说着，给老妈递了个眼色。夏至站了起来，刚要开口，丈夫插话道：“哎呀，今年过节，难得能回到家，怎么也得喝点酒哇？光喝饮料多没劲呀。”“我家没酒，有饮料就不错了。”夏至冷冷地说，“嘿嘿，正好我带来了，来，念念，给爸倒上一满杯。”父亲指着自己带来的纸箱。“爸，别喝了，你看你也五十多岁了，岁数越来越大了，还是忌了吧，对你身体好。”念念劝着爸爸。“哎呀，老大你不懂呀，这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呀，再说你老爸都喝一辈子了，现在可离不开它喽，你不给爸倒爸可自己倒喽。”说着自己打开了一瓶倒了一杯。“行，爸那就这些，不能多喝了。”念念把瓶子收了起来。
　　夏至没了任何情绪来讲话了，但站起来不得不说。因此，她端起杯子说：“孩子们，你们来妈高兴，多吃点呀。”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完了？”晚晚看着妈妈，她还在等着下文呢。“完了，那还有什么讲的呀，都是家里人。”夏至是把好多的心里话咽了回去。“老妈，这也忒简单点了吧？那我替妈说。”晚晚自告奋勇。“晚晚，别得瑟，爸还没讲呢，你讲什么呀？”念念瞟了她一眼。“哈哈，爸爸不讲，老爸没资格讲呀，有口饭有杯酒就行了。”父亲端起杯一饮而进。念念的鼻子有些发酸，她不知道是老爸的话刺激了她，还是爸爸喝下去的酒刺激了她……
　　不喝酒的晚餐很快就吃完了，一桌子的人都在看着老王一个人自斟自饮。老王看着一个个都在瞧着自己，还真有点不舒服。于是，喝完了杯中酒，把酒杯一扣说：“好了，不喝了，省着你们象看阶级敌人一样的瞧我。”饭没吃就下了桌。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茶，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起身穿上衣服说：“哎呀，我还忘事了，我们那个老同事老郭还找我有点事，差点忘了，我得去办下。”说完，开门往外走。“爸，你慢点，办完事早点回来呀。”念念叮嘱着，看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送走了爸爸，念念问妈妈：“妈，你发现我爸有什么毛病没有？”夏至摇了摇头，念念又问晚晚：“你也没看出来？”“我早看出来了，爸爸现在酒喝得少了，话也不多了，这也不是毛病呀？”晚晚觉得爸爸在变好了。“哎呀，不是的呀，你没看爸爸走路腿有点瘸吗？好象是关节哪有什么问题。”念念心细，发现了爸爸身体有了“缺陷”。“哪有哇？我看挺正常的呀，不会是年纪大了走路腿脚不灵活了吧？”晚晚觉得意外。“不对不对，我感觉爸爸好象得什么病了。”念念似乎在肯定着自己的判断。“你们俩别瞎猜了，你爸象活驴似的，天天能吃能喝的，得什么病？你瞧着吧，他这是在家没喝过瘾，准是找楼下的老郭去补酒了，真是一点招也没有哇。”夏至只说对了一半，老王下楼去喝酒是真的。
　　又是一个春节过去了，喧闹的家里总算平静下来。自打二十九老王说是下楼办事后，就再也没回来。两个孩子找了几次老爸都在喝酒，不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你妈烦爸爸喝酒，爸爸就和你叔叔、大爷们喝点痛快痛快吧。
　　夏至带着孩子们过了一个平静的春节，虽然人不少，你来我往的，有说有笑。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表面平平静静的，可每个的心里都是想着同一件事儿。特别是念念更是惦念着爸爸是不是真的病了……
　　又是几度的署往寒来，生活一点点沉积在夏至的心头，使得她更坚强、更沉稳、更自信了。自从女儿们相继独立之后，夏至在工作和惦念孩子之余，现在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的时光。闲暇的时候，她会一个人跑到出生的小山村，看看曾经的老房子、看看初次进军营的大山沟、看看曾经就读过的山村小学校，去回味过去的日子，回忆过去的点滴。
　　经过了几十年的光阴洗礼，早已不是昔日记忆中的一切了。出生的小草房已找不到踪迹，几栋宽敝漂亮的大瓦房占据了原来的位置；原来军营的大山沟依然如是，但沙土路已经变成了平坦的柏油马路，低矮的营房也已经变成了几层高的楼房；儿时的小学校已经破旧不堪，昔日书声朗朗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荒凉的杂草，零乱的杂物，留下的只是空旷的大院，堆放着满满的货物……
　　时过境迁后的印象让夏至感到有些悲切，童年美好的东西如今都不曾寻找出来，也只是从梦里的回味中，从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从物是人非的残存中搜寻一些自己往昔的身影。夏至不是在后悔自己走过的路，而是在品尝着一生的是非得失，为自己寻找一个永远的精神归宿。
　　“妈，我爸病了，是股骨头坏死。”念念有一天打来电话，夏至正在单位上班，接到电话吃了一惊，但随即狠狠地说：“该，让他作，让他喝，早晚的事。”“妈，现在他需要人照顾哇。”念念焦急地口气。“他身边不是有那个女人照顾吗？还用得着我去操心吗？”夏至冷冷地说。“妈，那个女人跑了。”念念的话越发焦急，“真是作孽呀，报应，因果报应。念念，你还管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他……”夏至一急，差点没说出“你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的话。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妈！妈？你怎么了？说话呀？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处理这事吧？”念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对着电话喊起了没完。
　　夏至缓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说：“念念呀，妈没事，你别回来了，妈去把你爸接回来吧……”电话那边停了好久没有声音，夏至在等待着女儿的态度。等了好久，念念只在那边轻轻喊了一句：“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