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三十二）

陈皮与九香的婚事很快传开来了。
这自然是陈姑姑的功劳。她作为一个专职媒婆，一天到晚走东家串西家，一张嘴巧舌如簧。逢人便打招呼，摆谈几句，她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每每见到她，就会问，陈姑姑，你又在跟哪家做媒啦？
陈姑姑爱吹，这应该是她们这类当媒婆的特点。她便会说，才不了一家把两家嘞！我每天忙得跟螺陀一样团团转都转不来呢！我要是像孙猴儿能分身就好了！
大家知道陈姑姑说的不是实话，是在吹牛，也不去揭穿她，有的应和着，夸陈姑姑几句，有的就开玩笑，说陈姑姑，你忙得来毛辫子都不巴背了。陈姑姑这人，玩笑话对她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就是你来个五荤六素的，她也照样在行。干她们这行的，完全靠的是那张嘴，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她在听了那话，就会说，你还说对了，老娘还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看老娘嫌那毛辫子麻烦，把它给剪了呢！那像你们这么懒死懒瘟的，连尾巴都耍脱了。对方虽然听出了陈姑姑的话在敲敲打打的，知道再说下去，只能落得个自讨没趣，甚至是难堪下不了台，也就不说什么，嘿嘿地一笑了之。
现在这陈姑姑在与人打招呼闲聊时，总是要提起她侄子与九香的婚事，好像这是她最值得炫耀的事。其实她是有意要把这件事渲染开来，好让周围团转的人都知道，这样即使今后九香想反悔，也会顾忌到这些，只得作罢。
对于陈皮与九香的婚事，是众说纷纭，说好的说不好的都有。
秦歌听说后，起初他还不相信。觉得九香怎么会看得上陈皮呢？父亲秦天说，你说人家九香又怎么看不上陈皮呢？人家陈皮不像你，你是螺丝（田螺）有肉在肚皮里头，他虽说没多少肉，可那嘴巴子厉害，又不怕羞，还有人家家庭条件好，现在屋里那娘老子就像供着的两尊菩萨，他那些哥啊姐啊自然会来烧香的，他就是清耍也不愁不吃穿。这人向利边行，哪个不喜欢钱。
九香不是这样的人！秦歌为九香辩护道。
她不是这样的人，那她是鬼还是妖怪啊！秦天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儿子都还在为九香说话，心里不由来了气。然后又接着说，别个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这已是明摆着的事，你都还不信。
秦歌听了父亲的话，也就不说什么了，他知道越是跟父亲说，父亲越是要数落自己，所以他干脆不说，把要说的话写进自己的小说里，在那里没有人来数落自己，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

陈皮自从跟九香订了亲事后，整天黏在九香家里，很少落家，他父母说他是把家当作了客栈，而九香那里才是他的家。当然陈皮到秦歌家里来就更是难得的了。
不过，陈皮还是在一个星期天到秦歌家里来了。这时的陈皮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他见秦歌在堂屋那张高桌子上写小说，兴奋地说，这么攒劲，小说写完没有啊！秦歌抬起头，见是陈皮，心里泛酸。是嫉妒么？这想法像风翻过晒坝外竹林头地上的那片枯黄的竹叶，一闪而逝。
“稀客！稀客！”此话一出，连秦歌也感到惊讶，自己这是怎么啦？看来是对陈皮与九香的事始终未能释怀，在心头积压着呢！
嘢，你我俩弟兄怎么说起见外的话来了，这段时间兄弟我实在忙，少过来，你看你就生分了。陈皮听秦歌这话里对自己有不满，可他却装出毫不在意，并以兄弟情来说事。
秦歌也知道自己那话没对劲，就想用开玩笑的方式来敷衍，就说，你小子重色轻友，早把兄弟给忘了，还说我见外了。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鼻子对到嘴了。陈皮也用一句话俏皮话来回复，然后说，我俩个不开玩笑了，我这次来是请你和伯父伯母还有你哥哥他们十号到我家喝喜酒。
啥子啊？十号你就结婚了，你这简直是火箭速度哦！秦歌没想到陈皮跟九香两个订婚还没一个月，就要闪电式结婚了。
现在是啥年代了，都要到九十年代了，追求的是高速度高效率，哪能像过去那样慢吞吞的。你跟供销社那个也抓紧点，你主动积极地进攻，没有攻不克的堡垒。陈皮自信满满地向秦歌介绍经验。
我没你好么脸皮厚！秦歌回道，秦歌这话如果是对别人说，别人肯定会生气的，不过陈皮当然不会了。
脸皮厚吃得够！这有啥子不好的。陈皮在说了这话后，忙说，我现在忙，你继续写你的小说，写好后，我当你的第一个读者。说完陈皮抽身就走，在刚迈出门槛时，又扭回头说，秦歌儿，记倒噢，别搞忘了跟伯父伯母说，我走了！
陈皮走后，秦歌再也写不下去了。他满脑子都是九香。他干脆把笔一丢，不写了。十号十号，十号九香就要成为陈皮的新娘，九香会高兴么？他想到一句歌词：姑娘们想起嫁期酒窝就微笑。于是他想，九香应该高兴的，这结婚都是你情我愿，有一方不愿意都不能成。可是那天我去还是不去呢？秦歌犹豫着，望着在屋檐下织网的蜘蛛，他不由羡慕起蜘蛛来，这蜘蛛肯定没有这些烦恼吧？他不由想起初中四册有篇课文，是鲁迅先生的弟弟周作人写的《蜘蛛》，里面有则谜语是：“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排起八封阵，专捉飞来将。”这谜语还真有趣的，把这蜘蛛给写得来神乎其神的了。不过蜘蛛这种悠闲自在，怡然自得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倒是人类很难有的。想到这里，秦歌决定还是去，不管怎样，还是去祝福他俩。
陈皮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跟九香结婚了呢？这当然是陈皮和陈姑姑耍了些手腕。
陈皮在短时间内就赢得了九香母女甚至包括九香的两个哥嫂的好感。
九香的两个哥嫂，在陈皮看来，用不了几两盐巴就能腌咸的。当陈皮得知九香的两个哥嫂想整猪圈和晒坝时，陈皮免费为他们两家各拉了几车板子石和条石，没让他们出一分钱，他们就直夸这妹夫好。特别是那两个长着势利眼的嫂子，知道陈皮家有钱，今后妹子嫁给他，自己也好捞点油水。于是就主动地来讨好妹子和婆婆。龙芳和九香不理睬她俩，因为她俩过去太伤龙芳与九香的心了。陈皮就劝，说好歹是一家人，只要知道她们是那样的人就是了，犯不着跟她们生那份闷气，既然她们愿意和好，你俩就当大人不计小人过得啦！
龙芳和九香听陈皮说大人不计小人过，都笑了。这以后，一家人也就显得是和和气气的。
在这种情况下，陈皮见火候已到，正好趁热打铁，就和姑姑商量，决定以大姐来催自己过去包活为由，说是姐哥在那边已经给自己揽到了一处活，马上就要开工。如果这次不去，今后就再也难遇到这样好的机会了，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咧！只是陈皮恋着九香，说是你就是一座金山银山放那儿，他都不得去，反正他得守着九香。也许你们会觉得陈皮没志气，可这也看出他对九香是真心实意，爱九香入了迷。现在九香跟皮娃子的事情都订了下来，这结婚也是迟早的事，要不九香跟皮娃子一起到他大姐那边去，等以后再来结婚，要不九香跟陈皮结婚后再过去。这两条任由她们选择。
陈姑姑过去一说，龙芳说就这样过去，两个人还是得住在一起，到时候落得别人说别人笑，倒不如结婚后过去，名正言顺的，没有哪个敢说个什么。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选在十号这个黄道吉日。
陈皮的父亲陈铅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这当然是自己的妹妹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媳妇，而这个好媳妇能把自己这像没笼头的马的儿子套住，今后他就会服服帖帖，老老实实，不会再乱蹦乱跳，也免除了自己的一块心病。从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当这个媒婆，还是对大家有好处的。自己过去那样对她，还真是不应该的。许是为了弥补自己过去对妹妹的不好，陈铅在对自己妹妹时，却是有着少有的热情。
陈姑姑最敬重这个大哥，俗话说，长哥当父，长嫂当母。因为自己在当媒婆这事上，大哥很有看法，每次见到自己那脸色都不好看，好像自己欠着他什么样，自己喊他也只是“嗯”一声。别看陈姑姑什么世面都见过，什么人都接触过，都知道怎么应对，可她就是怕她大哥，有时看见了，能躲得过的，她都是尽量躲，就跟见到鬼一样。实在躲不过了，才硬着头皮喊声大哥，然后赶紧开溜。没想到这回跟侄儿皮娃子做这个媒，大哥却一下子对她这么好了。
大嫂吴英对她说，她大哥很是感激她这个妹妹，只是碍于面子，他不好直接跟妹妹说，就叫嫂子来说，还说今后兄妹间要多走动，这久了不走，显得都生分了。吴英又接着说，我家皮娃子简直把你当作先人了，恨不得把你来供着呢！
陈姑姑听了这些话，心里简直比喝了蜜还甜，不过当着嫂子，她还是得说客气话，她说大家是一家人，当然得为一家人着想了，只要皮娃子有九香的帮助，今后能有出息，我这当姑姑的也替他高兴咧！